她也不知道自己脑抽什么,但是一看到孙怀瑾身旁那些令人消化不良的目光,她脑袋一热便把他拉了出来,那是只想独自藏起来不欲与他人分享的珍宝,她本能的便那么做了,只是现在却有些进退不得。
“容……容之哥。”对面传来一声略带惊恐的声音,打断了她此刻的心里的小九九。
莫绛心抬起头便看见正前方本坐在购物篮里面的一团粉色突地一下子蹦跶起来,这才看清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孩。
“小心点!”那女孩身后响起了一声担忧的责备,声音有些熟悉,莫绛心这才看见女孩身后站着的穿着休闲服的于意。
那女孩默不作声,拉着于意的衣角,脸色赫然竟不敢抬头看他们一眼,听刚刚的语气是与孙怀瑾熟识的,齐刘海下略带婴儿肥的脸,爱穿粉色,记忆中有个影子一晃而过,然后完完全全的重叠在了一起,她当即愣在那里。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嗓音都有些惊喜的颤抖:
“你是若若?”
还未及莫绛心反应过来一团粉色就炸弹似得冲进她怀里,温暖的吵闹的,她的心口突然涌上一股热流,眼睛都有些模糊。
右手是她的家,怀里是她的友,像是一瞬间都回到了她的身边,这份温暖,叫她如何能不动容。
怀里的那女孩委委屈屈的撇了嘴:“哇哇哇……弯弯,你终于肯认我啦,还以为你讨厌容之哥便连我也不喜欢了……”
“咳。”身旁不合时宜的传来一阵干咳,杜若立刻站直了身体,随即还是躲在了莫绛心的身后,大眼睛亮晶晶的对着莫绛心求救。
莫绛心看着她的样子,再看一眼已经走近似是有些讶异的于意,以及他们之间的气氛,当下心下了然,唇角不由弯了弯。
孙怀瑾看着莫绛心身后的那个孩子,似笑非笑的望着旁边若有所思的于意:“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你倒是好本事,可是于意,你可知道她是谁?”
于意沉默不语。
他当然不知道。即使杜若已和他相识许久,可是他对她的家庭一无所知,倒不是说他不愿意去了解,只是每每提及她便绕了开去,来回几次,他便也不再提,今日看她与孙怀瑾,莫绛心竟是多年熟识,他压住了震惊后,心里却隐隐有了些轮廓。
被石兰兮带杜衡,山中人兮芳杜若。
杜衡,杜若,杜家么?倒是他自己没有想到罢了。
杜若看见于意半响不曾言语,眼底的眸光浮浮沉沉,她心里有些涩然,虽说是恼怒孙怀瑾一阵见血的把她隐藏了许久的秘密暴露在灯光底下,但她仍旧是想知道他的态度,无关于她的身世,他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此时她不免有些心凉。
气氛似乎一下子因为孙怀瑾的话陡然变得凝重起来,莫绛心低眉看了一眼身后紧紧攥着她袖口的杜若,脸色有些难看,她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凑到她耳边对她说了一句话,嘱咐于意好好照顾杜若,便拉了孙怀瑾急忙离开。
“你知道我为何会那样做?”
莫绛心手一顿,随即把盛好的冬菇薏米粥搁在他的面前,温软馥香的粥令人胃口顿开,此时她却无暇顾及,只是盯着面前慢条斯理的拿着勺子舀着粥往嘴里送的孙怀瑾。
直至他心满意足的喝下第一口粥,他才放下勺子,手指一下下的叩击着檀木椅,目光清亮的看着对面盯着他的莫绛心,嘴角弯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
这样闲散的姿态永远有让人抓狂的本事,特别是她还是等着他的后半句。
孙怀瑾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你大约是看出来了一半,杜若喜欢于意,这事情从我知道,大约是有几年的光景了。”
“为何不愿意帮若若?”莫绛心一急,话便不经大脑。
帮,如何帮,爱这个东西,若非是你情我愿,旁人又哪里帮得了半分半毫,她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杜若早知于意如知道她是杜家的女儿,必定不会沾染半分,所以她便一直瞒着,那个傻姑娘只怕是不知道于意如今也无法抽身,爱会让人迷失心智,冷不丁告诉他杜若的身份,即使沟壑难填,潜意识里对她身世的介怀还是会本能的抹灭掉,沉迷吗,清醒吗,等到他醒过来时便已经为时已晚,还能奈杜若如何?”
她看着面前的孙怀瑾的嘴角噙着一丝狡猾的笑意,笑意直达眼底,好似正在做一件无比愉悦的事。
“杜衡把她交给了我,我自是要护她周全,我只是在合适的时候推他们一把,要做的从来也只是达成万无一失的目的,如此,便也算帮他们了罢。”
“你……”听得他字字珠玑,莫绛心哑然,到底是造化弄人,竟偏偏爱上了于意,这个跟杜家渊源极深的人,可是心下权衡利弊却也不得不承认孙怀瑾这法子非常管用,真的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能在转瞬间便想到了这样深远,与其说考虑周全不如说是心思可怕。
“杜衡哥知道吗?”
“他现在只怕自己都顾不上,为了舒尧与家里彻底决裂,杜家暗里给他下了不少绊子逼着他回家,可你也知道杜衡脾气又倔,不肯让我和景凉帮忙,僵持到现在不肯退让。”
“想不到我离开不过三年不到,竟发生了这样些事。”
“可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这就够了。”他看着她眼底的眸光暗淡,整个人在微暗的灯光底下有些冷寂,他心头一悸,握紧了她冰凉的手,略微俯身与她平视,定定的看进她的眼底深处,沉声说道。
“容之,我也变了许多。”她抿了抿唇,低头便看到了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划痕,手指便不自觉的攥紧。
“不怕吃药,不怕黑,变瘦了,这也算?好了,弯弯,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早些睡吧,不要多想。”他拍拍她的肩膀,嗤笑道,随即起了身,便离开了饭桌。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闪便入了花圃,知道他又去饲弄那些花草了,她无奈的笑了笑,起身便开始收拾饭桌,只道那人是宝贝他的花草,却丝毫未注意到那人的离开的背影僵直,连唇色都苍白了几分。
谁没有在改变呢,时光无法停滞,她的苦痛,她至今不可抹平的伤痕,他哪怕耗尽花一辈子的时间也会去抚平,但他的两年,那般腐朽肮脏的泥泞,那般暗无天日的深渊,他是断然不想她知晓半分。
次日一大早,想着孙怀瑾的伤并未好全,她本不想去学校,想留下来照顾他,却被他威逼利诱的哄了去,想到这里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感觉到有人在拿东西戳她的背,她皱了皱眉,转过头向身后望去。
却看见一个穿白衬衣的男生睡眼朦胧的收了手,眉头却比他皱得还紧,声线慵懒:“喂,你在发什么呆,上面那个老女人喊你呢,不要打扰我睡觉,好吗?”
随即便看见他又悠然的趴在桌上,不再理她,她也不作多想,环顾四周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在看她,她这才抬眼看向讲台上面的那个女人,是她第一天来报道的时候再易家言办公室看到的那一个,她此刻目光凌厉的看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戳出一道口子来,她想了想,约莫是因为vivian来了,易家言再无暇顾及这些莺莺燕燕了吧,想到这里她嘴角就勾出了一个隐晦的笑。
“莫绛心,你给我站起来,你油画不是画得很好么,那么你觉得这幅画有什么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
莫绛心慢悠悠的站起身来,眯了眯眼看着正前方的那幅画,挪威表现主义画家爱德华蒙克的《呐喊》。
“说不出来了吗?你上课在神游什么……”
“老师”莫绛心出声打断上面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的话。
众人本是看笑话,讲台上的女人正要发作,却忽听见站着的女孩声音清醇,四平八稳的说道:“我觉得这幅画没什么我们值得借鉴的地方,这本就是一个疯子的画。”
声线平稳却是掷地有声,此刻众人却愕然,四周一片寂静,忽而听见一个突兀的笑声从后方传来,莫绛心回过头,发现始作俑者便是刚刚在身后拿笔戳她的男生,此刻他已经靠在椅背上,唇角的笑容恣意,眉眼清晰生动。
“江沅,你笑什么笑,你来说!”台上的女人对着两人怒声道。
“老师,我笑是因为我觉得这位同学说得很对,爱德华蒙克的《呐喊》就是一个尖叫的鬼魂。“只能是疯子画的”,蒙克在该画的草图上曾这样写道。蒙克在自己漫长的一生中,创作了大量带有强烈悲剧意味和感□□彩、描写反映人类普遍意义的真实心灵的油画、木板、石板、雕塑等艺术作品。蒙克所描述的世界是人类复杂的精神世界,他刻意表现生命、死亡、痛苦、忧郁和孤独,描写世纪之交的艺术家们在充满矛盾与痛苦的现实中挣扎,其孤独的心灵对人生产生的怀疑和焦虑。这画本就是时代背景下蒙克本人的自身经历和家庭原因为前提所促成,所谓需要我们借鉴的色彩,构图,全是由作者本人极端压抑恐惧情绪而生,而我们,生活在纸迷金醉挥霍的年代里,要怎么体会19世纪末的一个疯子的情绪?”
声音慵懒甚至带着调笑的说出这些话,却带着处处咄咄逼人的气势,莫绛心偏头有些奇异的看了一眼那人。
话音刚落四周掌声雷动,当然还伴随着女生的尖叫,尖得刺耳,都在兴奋的叫着“江师兄”。
江师兄,江沅,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哦,对了,似乎是高他们一届的风云人物,似乎是因为毕业考睡过头而被迫留级一年,当时莫绛心无意听到女生们的八卦几乎嗤笑出声,这样的人竟也有,想来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不想今日他一番话却让她有些侧目。
突而下课铃声响起,台上的女人气得不轻,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讲台,到底还是要维持老师的面子,她厉声道:“你们俩跟我来。”
莫绛心叹了口气,国内的应试教育到底是有些弊端,例如言论自由。
随即便跟了上去,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江沅,走着竟到了理事办,那个女人随即拂袖而去,上次莫绛心便是找教务处便误闯了这儿,恰巧赶上了极其香艳的一幕,虽有些奇怪便也推门进了去。
果不其然,易家言一脸道貌岸然的坐在大得离谱的办公桌后,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她开始有些头痛,这个妖孽肯定没什么好事。
“呃,看见我你好像不太高兴,弯弯。”
他说她的名字的时候尾音有些上挑的调侃,莫绛心听得皱眉,一本正经的反唇相讥道:“亏了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易家言笑着摸了摸鼻子,慢悠悠道:“你们俩的毕业作都还没交是吧。”
莫绛心心里暗道糟糕,因着这些天都在忙孙怀瑾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压根就忘记还有毕业作这件事。
忽而看他一脸正色道:“江沅,你这是第二次没赶上毕业考了,至于弯弯,虽然我们有交情,不过,毕业考可不能不考,眼下有一个机会,F&T公司的孙总跟我是朋友,正巧他公司装修,要我们学校外借学生参与设计,我便可以将这个作为你们的毕业作,你看你们怎么看,愿意去吗?”
莫绛心几乎用脚趾就能想到肯定是这两人狼狈为奸,难怪今天早上他送她出门的时候他还意味深长的说来日方长,原来是这个意思,把她放到身边去照顾他么。虽是讨厌他这种迂回的方式把她骗过去,不过想想也好,他病未好久去公司,身边能照料的人除了于意并无他人,她本就有些不放心。
“考虑好了么?”
“我去。”莫绛心当即道。
“我随便。”身后传来江沅打着哈欠的回话。
作者有话要说:
☆、涧底松
“你毕业作也没交?”
莫绛心回过头,那人懒懒散散的样子永远像一幅没睡醒的模样,她笑了笑,起了意:“有些事耽搁了。不过,倒是你,江沅,一次是失误,两次……莫不是你是故意的?”
江沅面上沉寂如水,心下却有些惊异,这人不过识得他半日,看起来温软,竟是这般通透的心思。
江沅眯眼看了一眼那个眉眼含笑的女子,她也不继续追问,偏过头慢悠悠的走着路,这女子有些意思。
“我想我们可以交换秘密,想想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日,增进一下感情也不错。”
“我有什么秘密?”莫绛心头也不回的嗤笑道。
“嗯?比如说你的身份。”
莫绛心脚步一停,回过头来看着江沅,这男子依然褪去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神态,她唇角勾出一个隐晦的微笑,连装都懒得装了么?
“你的秘密我并不想知道,至于我的身份,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这样的我们,达不成交易。江同学,我们还是快些走,不然就赶不上到F&T公司报到了。”
江沅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随即便恢复了平常,这女子的性子倒是跟他有些像,永远保持着自己奉行的准则,孤独却自由。
好久没遇到这般有趣的人了。
于意自打早上接了孙怀瑾上班后,接了一个电话就发现自家老板一整天都挂着笑,任谁看了这整张脸都写明了“我很愉悦”四个大字,他就觉着今天肯定会发生什么,果不其然,他一到公司就收到了老板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令他几乎哭笑不得。
“于助,现在这个房间要拆吗?”
“哦,对,要在今天下午3点之前完工。”于意抬手看了一下表说道。
“这房间装修不过半年,好端端的拆掉真是可惜了。”
于意听到工人们的私语,这房间本就是半年前根据孙怀瑾的吩咐置办的,其实不光是他们,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着迎面走来了一个粉红的身影,他眼神一凝,好半天才压制住自己内心疯狂涌动,才抬眼望向正对面走过来的杜若。
“杜秘书,是孙总有什么吩咐么?”
杜若心头一凉,于意的举止神态,礼貌竟似如初见。到底还是不肯释怀么?
“是的,孙总让你去楼上找他。”
“好的,那我先失陪了。”
他们自那次相见,他猜到她的身份之后的第一次会面,他一贯的沉默不语,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莫名的有些烦躁。
“若若!”
她回过头,门口站着两个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