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再看莫绛心,她刚刚无意识叩击着桌面的修长的手指已经停住,有光透过朱红镂空的窗棂打在她的侧脸上,长睫毛掩盖掉了眼里的情绪,旁人只来得及看得见她唇角掠过极轻的微笑,她蓦然抬起眼睫,眼里的光芒如同振翅的蝶,明媚不可方物:“当然,为什么不?我要留下来做的事还有很多呢。”
林霜一贯保持的大家闺秀的优雅得体的笑裂开了一道缝,她放在膝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一切莫绛心都收入眼中。
想试探她是否有离开的意愿?她偏要大大方方地告诉她,她不仅不会走,还要留下来查出真相,谁曾伤孙怀瑾一分,她都要十分以回敬。
苏子跟在莫绛心身后,眉心微微皱起,待走到僻静处,他才直言道:“您刚刚不该挑衅她。”
“挑衅她又如何?她又能拿我怎样?我向来锱铢必较。”前方的女人头也没回的答道。
“……”
“我近些日子要忙画展的事,会住在老房子里,有事就上那儿去寻我。”说完莫绛心便踏着步子走了。
苏子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些。这个女人他愈发有些看不透了,以前见她的时候只觉是一介平凡女子,在孙怀瑾的钢铁羽翼下如同易碎的瓷娃娃,接触不到这世界半点肮脏腐朽,自得知了容之的死讯后,他也亲眼见过这女子悲恸欲毁的模样,以为她会一蹶不振,却发现她以最锋利的利刃闯进这泥潭,果敢利落。
自许墨走后,她接手孙家主母的位置,无人知她是如何聚集一盘散沙一样的许墨的旧部,也无人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使他们听命于她,不过一星期,从备受争议到现在的风平浪静,她稳稳坐在这个只要是孙氏家族里的女人都想争的位置上,不费吹灰之力。
是聪明过甚,还是暗藏珠玑?
昏黄的灯光下,宽大舒适的椅子上躺着一个人,他眼睛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像是做着一个美梦,唇角突然不自觉有一丝微笑,眉骨到下颌的弧度都染了些温柔,似峭壁上攀附的皑皑积雪自孤寒料峭中融化的第一抹春光,潋滟明媚。
突而,他的身体陡然一僵,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头埋进手臂里,手指紧攥自己的头发,喉头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神经质地大喊道:“快……快跑!”
“哐当!”一声,动作幅度太大带到了身旁的吊瓶,玻璃碎裂的声音都不能使他从噩梦里逃脱,他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手上的针管已经回血。
阿绿闻声推开门,看见孙怀瑾的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额头青筋凸显,她脸色陡然一变,上前一手抠开孙怀瑾的嘴巴,一边按了床旁边的警报器,大喊道:“Dylan医生,快点来,容之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玉人歌
Dylan和易家言正在屋外正说着话,听见房间里响彻的警报声和阿绿的喊声,两人均是脸色一僵,冲进屋内。
易家言首先冲了进来,看到孙怀瑾的样子却是一时怔在那里,Dylan已经上前一步压住了孙怀瑾,极快吩咐道:“ 25kg氯丙嗪!”又转头对易家言道:“过来把他压住,不能让他咬伤自己!”
易家言闻言快速上前,孙怀瑾力气很大,与阿绿两人合力使足了劲才能勉强把他压住,身旁找不到东西能让孙怀瑾咬住,易家言直接用手腕横在他的嘴巴里,孙怀瑾张口就咬住他的手腕,突如其来的痛楚使易家言闷哼一声,手腕上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Dylan已经得空快速将氯丙嗪注射到孙怀瑾的静脉,过了将近20分钟,孙怀瑾的狂躁才慢慢平复下来,三人试图将他唤醒,可是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反而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渐渐有冷汗渗出来。
Dylan拿出温度计,皱眉道:“不行,高烧了,必须送医院,阿绿去后面车库把车开到前面等着。”
阿绿闻言便匆忙跑了,Dylan又对易家言说道:“我们合力把他抬到车里,你先等一下。”
待到Dylan将围巾和帽子将孙怀瑾的脸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易家言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像一场暴风雨来袭。
“景凉交代的,不能让人认出来,我也没办法。”Dylan摸摸鼻子抱歉道。
易家言一言不发地把孙怀瑾背起来,才回道:“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才最糟糕。
孙怀瑾一进入天和便被景凉送到了重症监护室,接下来才是难关,他开始高烧不退,中途还因为胃肠功能紊乱而导致一系列神经质呕吐,吐得胃酸都出来了也停不下来,整个人几乎脱水,只能依靠注射葡萄糖来维持生命,生命体征器官逐渐衰竭,景凉等几个医生轮番历经十几个小时抢救了几次才缓了过来。
景凉看了看床边的心电图机上还算较为平稳的心率,又不放心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器,才吩咐护士好好看护,这才出了监护室,窗外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走廊上的一人已经走了过来。
“他怎么样了?”
景凉有些惊讶的看着眼下有些青黑衣衫都有些皱巴巴的易家言,惊诧道:“你一夜都在这里?”
待到易家言好看的桃花眼瞪了他一眼,景凉才说道:“他没事了,不过还是要留院观察。”
易家言这才松了一口气,景凉笑了笑,从自动贩卖机里又买了一罐咖啡递给易家言,挑眉问道:“第一次见他发病?”
“废话!多见几次我怕我心脏受不了!”他抬手便看见手腕上的绷带,有些怔愣。
“刚包扎的护士还问我,手腕是被什么咬的,咬得这么狠,我说是人,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说,那得积了多大的仇怨啊……可我知道啊,他哪里是仇怨,他是痛成这个样子,Dylan说以前发生过好几次的,我真不敢相信那一年他竟这样熬过来了……”易家言看着咖啡罐里褐色的液体,有些不可置信,说到最后倒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景凉沉默了半响,才拍拍他的肩膀道:“他就是怕你们这个样子才不敢告诉你们他的病,少时顽劣恣意,长大后内敛温和,许多人都说他变了,可我却觉得他一点也没有变,他最不愿意就是看见爱他的人为他伤心掉眼泪,从从前到现在,一直如此。”
“景哥哥?……诶,易家言怎么也在这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女声。
两人交互一眼,转过头来,脸色还是平日里的模样,对面赫然站着表情略带疑惑的莫绛心和短发红唇的陆尔冬,两人神色无异,应当是没有听到。
“尔冬?”易家言朝莫绛心点点头,再对她身旁的人说话时都没有底气。
陆尔冬站在对面,笑得明晃晃的,却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哟?易少最近连酒吧都不混了,直接混到医院来了,又是被哪个美人儿迷住了,嗯?”
易家言眉头一皱,呵斥道:“不要乱讲!”
陆尔冬被他吼得一愣,反应过来也是怒了,声音也拔高了些:“好啊,你敢骂我?昨天晚上打你一晚上电话你不接,现在居然还敢骂我?”随即一把扯过身侧的莫绛心:“弯弯,走,我们走!”
莫绛心也是苦笑,被陆尔冬拉着往反方向走,还是非常厚道地转过头来冲景凉道:“景哥哥,我们去病房看薇薇了!”
“干嘛告诉他!”
景凉笑着应声好,陆尔冬已经扯着莫绛心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成了苦笑:“你说弯弯若是知道容之就在这里,而我们骗了她,她会不会拿刀砍死我们?”
她们的刚刚站得位置正对面便是孙怀瑾的病房,一扇门之隔,距离不过百米。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砍我,不过晚上回去我肯定会被陆尔冬那个泼妇砍死,我先去找她负荆请罪去了,容之若是醒了记得告诉我。”
说完便向两人远去的方向追去,景凉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与其他病房无异,却多了一道密码锁的病房门:“若你被她发现了,你要怎么办?”
薇薇病房里,易家言和陆尔冬大眼瞪小眼,莫绛心坐在床边给床上的薇薇削着苹果,两人谈笑,丝毫不理身旁低气压的两人,直到摇篮里的婴孩“哇”一声哭了出来,薇薇将她抱过来哄了一阵,才发现三人已经全部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薇薇怀里睁着大眼睛轱辘轱辘转着看着他们的婴儿。
“好可爱!”陆尔冬眼冒红星。
“景凉你个万年大冰山还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是不敢相信,来,贝贝,让你杜衡叔叔抱一抱!”
杜衡已经从摇篮里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大眼宝宝,不怕生的大眼宝宝懵懂地看着杜衡笑,把他的一颗心都萌化了,大呼也要生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站在一侧的景凉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会儿脸已经全黑了下来,伸手从杜衡怀里抢过孩子:“就你这个还没结婚的没资格说我!”
许是景凉脸色实在太黑,还是抱的姿势不对,可爱的贝贝一到景凉怀里便“哇”一声哭出来,一众人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纷纷指责景凉。
莫绛心推了推薇薇,薇薇颇为无语地走过去接过贝贝,可是贝贝实在哭得太忘我,被妈妈哄了一会儿还不见停,旁边的人更是笨拙得无所适从,明明都是S城的精英权贵,商场杀敌从不手软,可到了这么个节骨眼却都手足无措,却没有一个想到其实还有陪同的奶妈。
“给我来试试!”一侧刚进门的易家言走过来,笑得一脸妖孽接过贝贝。
对!颜值就是这么奏效!贝贝的哭停了下来,大眼睛在长得过分漂亮的易家言脸上转了又转,最后“吧嗒”一声把口水印在了易家言脸上,众人石化。
“易少又创新高,上至80岁老太太,下至满月孩童都不放过!”
易家言也是一愣,随即却是笑开了来,捏捏贝贝的脸,对她认真的说道:“你可是第二个敢强吻我的女人!”
众人哄堂大笑,莫绛心也是笑了起来,分明看见身后的陆尔冬红着脸在易家言身上掐了一把。
孙怀瑾再次醒来的时候,头顶上的灯光晃得他眼睛一眯,不是在景凉家,他坐起身,环顾了一眼四周和自己身上的病号服,他终于确定了这个地方是医院。
不过他是怎么到医院来的?他揉了揉额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虽然梦见了什么他也不记得,可他仍旧觉得可怕,因为它很长,自己却一直醒不过来。
“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阿绿推门而入看见孙怀瑾已经坐在床上发呆。
“阿绿姐姐,我想出去走一走。”孙怀瑾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绿草地,突而说道。
阿绿看他眉间有心事,轻声应承了下来:“出去可以,但你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我们坐这个吧!”
孙怀瑾看她从身后推出一个轮椅,和围巾、帽子还有外套,额角抽了抽。
等到孙怀瑾被安置在轮椅上,像一个木偶被阿绿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层又一层,直到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帽檐压得极低挡住了眼睛,外套裹住了全身,坐在轮椅上基本辨不出人形,还没出病房孙怀瑾的身上已经被捂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抱怨道:“本少人见人爱的形象啊……”
阿绿推着他到了楼下,孙怀瑾的眼睛里才带了些光芒,阿绿握住轮椅推手的手紧了紧,才想到孙怀瑾是真的许久未出来见过生人了,自从他病了,不是被关在桃花渡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就是被禁足在山上,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心酸。
孙怀瑾此刻的注意力全部在绿色的草地上,有推着病人散步或复健的家人,有呼朋唤友下棋打牌的病友,有三三两两带着花来探望的朋友匆匆走过……到处都是鲜活生动的人群,竟令他微微有些不适应。所有人都知道该做什么该去哪里,他醒后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他一直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前进。
“阿绿姐姐,我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我已经记不清楚梦见的是什么,可是真的是很恐怖的感觉,Dylan医生说梦是现实的倒影,那么我失去的十年是不是也很可怕,所以你们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所以我忘记了它。”
阿绿也是一怔,蹲下身来看他,过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睛里的表情,他脸色有些苍白憔悴,被围巾遮住的脸颊很明显便看得出因为病痛的折磨已经瘦了一圈,她莫名有些心疼,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脸上笑容柔和:“会好起来的,你要勇敢。”
“阿绿?”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喊声。
孙怀瑾明显感觉阿绿握住他的手指一僵,他正想抬眼看清楚来人,却被阿绿压下了帽檐,在他耳旁低声道:“不要说话,不要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春光好
孙怀瑾点点头。阿绿随即站起身来,看向来人,一身裸色连衣裙的莫绛心惊讶看着她:“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九叔前些日跟我说找不到你,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弯弯啊,我朋友生病了,我过来看一看。千万不要告诉我爸我的行踪,不然我又要被他吊起来打一顿了!”阿绿苦笑道。
“我知道,放心!”莫绛心垂眸看向轮椅上被裹得几乎看不清面目的人,有些惊讶伸出手:“这位是你朋友?你好?”
轮椅上的人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阿绿当即解释道:“他毁容了,心情不好,不用理他!”
“……”别人毁容了你这么直白地戳痛处真的好么?
被裹在层层围巾下的孙怀瑾的嘴角莫名抽了抽,略微低头便能看见对面那个女子纤细的脚踝上那个熟悉的珠子,是她?
他有些惊喜,但是却不敢抬头告诉她,他是见过她的,那个他一直记得的那个夜晚,他后来想了许多方法想出去找她,可是都被拦了下来,直觉告诉他,他跟这个女人一定是认识的。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阿绿想她现在好像已经搬回了孙宅,刚做了孙家主母应该很忙没时间往这边来,才回道:“我现在住在景家的老房子。”
莫绛心却笑开了来:“那可巧,我们可以成为邻居了,我的画展还没有完成,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