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枪口朝她逼近了一分。
莫绛心被他带着到了一处房子前,门上的锁已经生锈,屋子旁边放着的两盆万年青已经枯死,蒙上一层厚厚的灰,那是她原来亲手栽下的种子。
“花盆地下,有一把钥匙,开门。”
莫绛心照做,打开了门,狭窄的房子五脏俱全,地上一片灰尘,秦峻找来一张椅子和绳子将她绑好,换了一套衣服带了帽子便出去了。
莫绛心坐在客厅里,环顾了一眼四周,屋子里的所有摆设都没有一丝改变,屋子里梳妆台上还有她和妈妈的照片,小时候玩的木马都还摆在阳台上,屋子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餐桌上还铺着妈妈亲自挑选的碎花桌布。
她眼睛几乎刺痛。这是莫绛心7岁以前还没有被赶去泗水镇时住在S城的房子,二十几年她从来不敢过来看上一眼,却没想到再次见到这所房子时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绑架,作为筹码。
桌子上相框里的女人笑得温婉纯良,莫绛心心里却如同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明明是阳光遍地,她却觉得有刺骨的寒风往心口灌,那种冷彻心扉的感觉已经令她感觉不到绳子捆绑的任何疼痛,她却慢慢笑出了声:“你若是在天有灵,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你一生费尽心力爱着的这个男人,他没有心啊。”
睡梦里的孙怀瑾此时却陡然惊醒,他的右眼皮不停地跳,他赶忙摇醒身旁的阿绿,急忙问道:“弯弯呢,弯弯呢,她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骤雨荷
阿绿被他摇得头晕,这才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钟,已经下午4点了,莫绛心却还没有回来,她打她电话关机,她只得拨到了景凉那边去。
“弯弯呢?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我早就让她回去了,她还没到?”景凉皱眉问道,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景凉此时正坐在舒一的办公室里,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舒副局,排查到了,秦峻坐了一辆尾号456的黑色玛莎拉蒂往胭脂路方向,挟持了一个女人,车主登记的名字是……景凉,是景少的车?”
景凉的手机应声落地,阿绿在另一头听得清清楚楚,她转过头,看着对面孙怀瑾清亮急切的眼神,她的手心开始沁出冷汗。
待到景凉重新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他才用最冷静的声音对阿绿说:“你听我说,不要慌,告诉他,弯弯只是要回家几日。阿绿,我保证一定把她带回来。”
挂了电话,他才回转到刚切过来的监视画面上,熟悉的一张脸,他的手心微微收紧:“舒一,秦峻手上有个人质,你有把握什么时候能找到他们?”
舒一搁下手中的笔,往身后的靠背上一躺:“景少,你要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秦峻那只虎视眈眈的狼,孙家九叔这一招足以致命,上头已经立了案,准备彻底清洗一下这S城的官场,该抓的一个也跑不了,若他不拿点什么有价值的来和我们交易,他要怎么保自己的命?”
景凉的脸色沉了下来,双手撑在舒一的办公桌上,莫名带了一股压力:“不论怎样,她不能死。”
舒一抬手摘下眼镜,眼睛里锋利如刀刃,带了浓重的探究:“我会尽力救,孙少的妻子,我知道。”
景凉收回目光,深深看了一眼舒一,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这S城白道上的第二把交椅,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作为中央集权下的地方政府,最忌讳的是什么?那便是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还差一年便退休的李副市长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
明白又如何,官场里的水有多深,没进来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句话就是说的他们这些人。所以,他这些年过得谨慎小心,在S城一点点盘踞自己的势力,秦峻和林纾便是其中之一。
第一天。
谁会想到,李副市长会在最后这个时候被人递了秘密材料釜底抽薪,爆出作风不好,腐败贪污,收受他人贿赂,倒了台,兔死狗烹,S城官场上但凡和之有牵连的,重则撤职,轻则贬职乡镇,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第二天。
那么作为李副市长的势力下的商场上呢,自必也是闹了个人仰马翻,林家非法敛财,财产充公,林纾哐当入狱,林家一夜之间破产,而另外一位风口浪尖上的秦家,秦峻甚至还背上了谋杀,目前在逃,秦家所有的生意全部叫停,虽有秦子棠的尽力挽救,也到底是杯水车薪。
第三天。
世越不顾违约毅然抽资,秦家最大的子公司建安面临倒闭,秦子棠把其他产业化整为零,一气呵成并到一起才勉强挽救了局面。孙家却意外保持了中立,孙家孙老却大肆挞伐肃清集团内部,其他三大家族不动,S城的新格局在重新洗牌后的三天便开始出现。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仍旧是一成不变的样子,只是偶尔能听到三两句闲言碎语。
“诶,真是要作死啊,我家那口子倒霉在林家公司里做保安,这下好了,林家倒了,连工作都丢了!”几个提着菜的大妈在油条摊前吐苦水。
“快别提了,我有个表姐的女儿,都已经坐上了建安的部门经理了,现在还不是失了业喝西北风!听说建安的那个董事长还背了谋杀罪,谋杀自己的亲侄子,为的就是孙家那个位置,哎哟,有钱人的生活啊……”
“前几天新闻不是还报了吗,说是还在S城呢!带着个人质,往胭脂街的方向就不见了,不就跟我们这隔了几条街吗?出门要小心些了。”
“小心什么?天天警察都在这几条街来回无数遍,我们这块破烂地方的治安什么时候这么好过……”
路边,一个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停下来,买了一份报纸和油条,看了一眼四周的警车,便闪身进了拐角的弄堂里。
“你准备关我多久?”椅子上的莫绛心听到响动,强撑着掀开眼皮,嘴巴上的封条已经被撕去,面前是一份香喷喷的早餐,她抬眼望向对面的秦峻,问道。
窗外的阳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洒在她身上,她毫无自觉,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又是一日清晨了啊。整整三天,她被禁锢在这个房间里,断水断粮,心里和身体上已经是极限,现在只能凭着最后的意志力在支撑。
刚脱下帽子的秦峻已经坐下来看手中的报纸,根本没有理会她。
莫绛心却笑了起来,干裂的嘴唇扯得有些疼,一声一声恶毒如诅咒:“秦峻,你逃不掉的,你犯下的罪,老天看着呢,我妈妈看着呢。”
对面的椅子发出尖锐的咯吱声,莫绛心抬眼,一只手已经钳住了她的下巴,她咬着牙不肯发出痛呼,只是嘲讽地望着头顶上方一脸阴霾的秦峻:“反应这么激烈,你是怕因果报应还是因为我提起了我妈呢?”
她明显感觉秦峻的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莫绛心,不要试图用你的小聪明来挑战我的底线,想要我杀你?我偏偏要你活下来,亲眼看一看你身边所爱的人是怎样一个个离你而去,而这些,全都是因为你是个不该生下来的孽种。”
莫绛心心口一窒,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你说什么?”
“孙怀瑾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秦峻从来只有一个儿子,根本没有过女儿,你是莫蓁蓁和其他野男人生下来的贱种,你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妈妈莫蓁蓁是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莫绛心看着头顶上方秦峻狰狞的脸孔,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像一出哑剧,她听得见她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指甲划过椅子尖锐的边缘的格拉格拉声,听得见窗外的骑自行车的小摊贩叫卖冰激凌的吆喝声,却听不见秦峻的声音,他到底在说什么?
粘稠的空气像一张网紧紧把她缠绕,她拼命撞开他的手,通红的眼睛盯着他,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呜咽咆哮:“你胡说!”
“呵!”秦峻十分嘲讽地笑了一下,转过头大步走到墙边挂着的一副合照面前,从相框后拿出一张已经褪色的纸和一叠照片,摔在她面前:“我胡说?莫蓁蓁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年她和我在国外读书,她被人□□,回国后你就出生了,我还傻到帮人养了几年孩子才发现,她却说什么都不肯丢掉你,你和莫世显恨我抛弃她另娶他人,怎么不问问你死去的妈妈,我秦峻再爱她也不会去穿别人穿过的破鞋!”
“孙怀瑾说,若我用这些事伤害你一分,那么就算子棠爬上了哪个位置他也把他拉下来。宁愿让你相信有一个可以恨却不能否认亲人关系的父亲,也不愿意让你知道你从你母亲死的那一刻便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孽种!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厌恶这段强加给我的关系,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有力的刺进她的胸口,身体被束缚,她甚至疼得都不能弯腰,嘴巴里有血腥味令人作呕,她的脑袋已经不能思考,一片混沌,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扭曲,涣散,强撑的意志力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
莫蓁蓁曾带着世间最美好的语气告诉她,弯弯宝,家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它永远都不会抛弃你。那么谁来告诉她,她到底是谁?莫绛心到底是谁?
原来她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啊。
秦峻看到她呆愣的神情,顿时便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嘚瑟地继续说:“莫蓁蓁死得活该,我也不怕告诉你,盏朵轮椅底下的那枚炸弹是我安上去的,本是想炸死你,却没想到炸死了孙怀瑾,他千算万算怎么没算到自己的死期。”
她的容之呢?她歪着脑袋想,哦,她的容之还在家里乖乖等她的。
他穿着干净的睡衣,叮嘱她,一定要早点回来,知道吗?
我知道的。等一等我,再乖乖等一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即使身上流着不知道是谁的血。
即使全世界都对我恶语相加。
即使爱我的人都离我远去。
也没有关系。
她现在只能想起他,只想回到他身边。
最后的一丝执念,如同一根细小的绳,拉住她坠入深渊的身体和灵魂。
“笃笃!”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莫绛心和秦峻的对峙。
莫绛心抬眼看去,瞳孔一瞬间收紧。
天和14楼VIP病房里间,一个男人带着呼吸机,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密密麻麻插了许多管子,旁边数台精密的仪器维持着他的生命,他浑然不知,整个人似乎都陷入沉睡里。
病房外间一群人此时却是紧张焦灼的对峙状态。
“我去把秦子棠弄过来,威逼利诱不管什么方法都要撬开他的嘴,他怎么不可能知道秦峻在哪里?”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暴躁的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
“杜衡,我告诉你容之活着不是为了让你冲动莽撞行事的。”白大褂的景凉揉了揉眼睛,合上了病例本。
杜衡揉了揉头发:“已经三天了啊,弯弯都被那个混蛋抓走三天了,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站在窗边的男人刚挂了电话,这才松了一口气,眼睛里带着媚人的蛊惑,望向两人,带着愉悦:“有消息了,我前几日派人暗中跟着林霜,她几日都闭门不出,今天却出来了,林纾倒了,她果然等不及了。”
这时,外面有人推门而入,三人看着进来的孙觉和九叔都有些诧异。
“不必担心,我们来的时候没人跟着。”看出三人忧虑,孙觉首先开了口。
一群人刚坐了下来,阿九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九叔,你干什么?快起来!”三人一惊,景凉隔得最近,忙不迭伸手去扶,却被阿九拒绝,他跪得笔直,眼睛里都是痛色。
“是我错了。那个证人是我藏起来了,少爷早前明令阻止过我把李副市长的材料压住,可是看到少爷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是我忍不了,一意孤行想要报复秦家和林家,才把人和东西捅了出去,我没想到S城起了这么大风浪,我也没想到会把夫人牵扯进去。”
各路人马在找的这个从孙宅里抓的人,却没人想到一直都被阿九藏了起来。
三人一愣,却是易家言首先走过去不容拒绝地把九叔扶起来,才笑道:“九叔不要折煞我们小辈了,莫说是你,换做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这么做,弯弯的事也是意料之外,我们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容之怎么样了?”孙觉看众人,适才开口。
景凉沉默了一瞬,脸色有些凝重:“不太好,可以说是十分糟糕。”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前天,孙怀瑾偶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一下子就急了,拼了命想要出去,被他们死命拖住,然后就开始昏迷,被送进了天和重症监护,三天的时间,他们不仅要发动所有的线索去找人,还要顾及孙怀瑾时而反复的病情,一群人心力交瘁。
“他什么时候会醒?”
话音不过刚落,病房里间的门“咯吱”一声响动,众人回过头。
门把手缓缓转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手上还有强行拔针遗留下来的针孔的青紫,往上看便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众人都有些愣住了。
那个人倚在门边,有些摇摇欲坠,整个人苍白得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的,额角都是冷汗,他却仍旧微微笑着,仿佛感受不到痛苦,整个人却仿佛从亘古遥远的岁月里走出来的幻影,抽丝剥茧,经过年月洗涤沉淀的眉眼逐渐清晰明朗,同样一张脸,神情、举止、语调截然不同。
他回来了。
“嘭!”一声景凉手中的杯盏落地,众人如梦初醒,杜衡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走上去抱住他:“容之哥!”
自己都未发现的撒娇和依赖,旁人听了啼笑皆非。
景凉已经走过去把杜衡拉下来,连忙找来了Dylan给他检查,连日来冰冷的脸上还是染了愉悦:“不要闹,他身体还没恢复,你想让他再躺回去吗?”
“她呢?”孙怀瑾却挡开了Dylan的手,强硬拒绝的姿态,眉眼冷凝。
一瞬间周遭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