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站在床边的穿白大褂的医生大发雷霆:“怎么这么多天了她还没醒?”
“血压、心跳、呼吸、所有的生命体征都正常,按理说应该要醒了……”医生战战兢兢地答。
“按理?你不知道,这女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五年!”卓远讥讽道,又随手砸了一只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
噢,原来是这样。
我现在所处的是阔别五年之后的上海,我和如涛全家人在公公拉了无数的关系网后,回到了全国战乱中难得安宁的一片土地——上海法租界。
我所处的地方是卓远囚禁我的房间。
那么,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梦了?不,具体说来应该是回忆。那些鲜明灵动的回忆,它们都真真实实地发生过……
明明经历了那么多,五六年的时间,漫长的光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为什么在梦里都是一晃而过?情节简单的像场戏,只有疼痛和玉兰花香依然如故,依然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出去逛街忘记更新了。。。好想在年前把它写完……
☆、49情更浓于酒
睁开眼皮的瞬间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汇聚而来,我毫不费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腿部传来的阵阵疼痛和一层层包裹着的白绷带提醒我,此时我还受着伤。
“你……你醒了?”卓远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
床头的医生如释重负,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独处的空间总是显得过份压抑,从我遇到卓远,再加上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应该有很多天了吧?如涛得担心成什么样了?小楠是不是天天都在哭着找我?家里恐怕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顾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我勇敢地看向坐在离我不过五十厘米远的卓远。
没想到他居然别过头,一如当初的霸道,又带着点孩子气:“我说过,你休想。”
看来他确实气得不得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在怄气闹别扭?
“当初爱我的是你,如今把我唾弃到尘埃里的人也是你,陈香,你到底把我顾卓远当作什么了!为什么你可以很洒脱地转身走开,毫不愧疚的背叛我们之间的感情开始新的生活,独留我一个人为我们的过去买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果然,五年来,我和如涛都成长了不少,学会了把很多的心事隐忍在心底,可他还是幼稚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先背叛我们之间感情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说什么?”卓远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消息,难以置信地说。
“没什么。”他嘴角勾起的嘲讽令我心塞难受,于是我只好又说:“都过去了。你现在在我身上得到了你想要的了,为什么还不肯放我走?”
“我不会放你走,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先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早知道就不说了,他怎么无赖,怎么死缠烂打我都不能提过去的事,过往的事再重提,不止我难受,他又会死咬着不放。
我对自己承诺过,再见时候亦是路人。就算不是路人,也不会再纠结于往事,绝口不提便是我们给彼此最好的出路。
我不想再多说什么,突如其来的男声很合时宜地打散了我和卓远之间静默的氛围。
“陈香……陈香……”是如涛!
千真万确,是如涛的声音!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出来,小楠生病了,发了好几天的高烧……陈香,你听到了吗?”如涛火急火燎的喊着。
卓远“腾”地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拉开厚重的窗帘,推开窗户往外看。
我急忙也跟着他走过去,我没有穿鞋,走起路来轻手轻脚的,但卓远还是发现了刚到达他背后的我。
我正欲开口,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我只能睁着无助的大眼睛,看向窗外同样无助的如涛。
如涛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音量很小又模糊不清,因为他隔着顾家的大门冲门里喊着,若不是我所处房间的窗户恰好对着大门,可能我就看不到在门外让保安用枪抵着脑袋,两名保安不停地驱逐他离开,他依然不肯死心,锲而不舍地往门里面喊话。
依此看来,顾氏一向的办事风格没有改变,没有卓远的命令他们不会伤害如涛,顶多就是把他驱离这附近。
如涛一定没有看到在窗户前一闪而过的我和卓远,他得多担心……
如涛他说了什么?他说……小楠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小楠发了高烧!小楠的身子本就弱……不要,千万不要有事……
卓远把我按压在窗户旁的墙上,我看不到如涛,他捂住我的嘴巴,连开口答应如涛一声我都做不到。
我心急如焚,除了流泪根本做不了任何事,眼泪巴拉巴拉地往下掉,为什么在卓远出现的时刻,我从来都是这样的,除了哭,解决不了其他实质性的问题。
我的眼泪淋湿了他的手背,湿潮的一大片。
如涛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卓远才放开了对我的缚钳。
“顾卓远!你真的好残忍,你刚才听到了吧?小楠他生病了……他现在需要我!你把我们母子分隔开来,你让我这么提心吊胆比杀了我还难受!”指着他的鼻子,眼睛没有看他,声泪俱下仍保持着平稳的语速对他一字字地控诉。
“那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
他依旧是麻木不仁的顾卓远,我怎么能奢望他会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小楠?很久以前的他便有了操控他人生死的能力,所以现在他眼里的小楠不过是一条同蝼蚁一样卑微的小生命。
“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绝望。”我闭上眼睛,眼泪缓缓地从脸颊流下脖子。
卓远咬着“绝望”二字重复了两遍:“陈香,你没有资格跟我说绝望二字,没有人比我更懂它的含义。当你不告而别离开我、从我眼前蒸发时,当我一得到有关你的一星半点线索,二话不说地穿梭在战火硝烟的十几个省份找你时,当我用尽了各种办法找你,痛苦的发现自己的举动都显得很苍白无力,我依然找不到你时,当我甚至觉得这辈子我们就这样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永远失去了你时……这些绝望的片段、时刻通通拼接起来,都及不上你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眼前,平淡地对我说‘我要回家给我的丈夫和孩子煮饭了,不然他们该饿肚子了’时带来的绝望感强烈,万分之一都及不上。你此时还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跟我谈‘绝望’?”
我抬起湿漉漉的眼睫,透过浮着的泪水震惊地盯住他,浮动的眼泪让他的影像有点扭曲。
卓远又是冷冷地一笑,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我午夜梦回里徘徊,我毛骨悚然地听他道:“你知不知道我不止一次想过死?”
在我震惊之余,他又不断地把一颗颗重磅的手雷砸向我,他说的都是我从来不知道,也没料到的他的生活。
卓远的话我感觉他是在故意打击了我,可能是我的心里有易燃的东西。其实他更像在自说自话,他的每一句话都深深震动了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刻我都清楚的记得。
他说:“我告诉自己,一天没找到你没有你的消息,我就该坚信你还活着。我不想活,也不敢死。总想着某天你要是回来,我却已经不在了,你该多害怕,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也不敢。我怕背负着我对你的恨意你会过得不好,你看到了吗?你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我的心,就算你狠心离开了我,狠狠蹂躏了它,我也不敢有怨言。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还活着,好好的在某一处活着,过的很好很好,再让我找到你,我此生便无憾了!”
“我天天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你在世界的另一端活着,好好的活着。没想到你过得果然很好!你居然跟别人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我像被人死死的勒住喉咙,完全不能呼吸,不能思考。
我以为说完这些他会愤怒、愤怒地掐死我。
可是他没有,他说完后,垂着脑袋一副很沮丧的模样。
真的,我宁愿看到怒火冲天恨不得掐死我的他,也不愿看到这样失意的顾卓远。
这样的他令我心疼,我的心疼令我自己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50去也终须去
我往前迈出两步走向他,卓远的呼吸近在咫尺,我不动声色地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卓远冰软软的嘴唇。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让他能放我走,还是单纯地讨好他,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卓远抚上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脑袋死命地压向他,他吮吸着我的舌头,又是那俗套的接吻。
“放我走,好不好?”感觉到他失控的呼吸频率,那时我心里想的是,欺辱、凌虐吧……但愿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的缠绵了……只要能放我走,放我回去看看我的儿子就好。
我们疯狂地吻着,我的眼泪滑落下来,染湿了难分难舍的两对唇瓣。
我等着卓远更近一步的动作,不料他突然重重地推开我,我踉跄的后退几步,带着脸上未干的泪痕,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卓远漆黑的瞳孔流淌出悲哀,他企图用粗暴的口气掩饰他的哀伤:“滚!陈香,你给我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里!”
他在赶我走……他终于肯放我走了……
为什么得偿所愿了我却并不开心?为什么他明明在叫我滚,我却在他粗俗的语言里听出了不舍?
我连考虑都没考虑,甚至连身上的睡衣也没想过要换,匆匆往门口奔去,我生怕下一秒卓远就会改变主意。
我走到门口,手掌握上冰凉门把的一瞬间,凉意沁透心底,手中迟疑的动作告诉自己,我竟然有点舍不得离开他。
陈香,你真是世界上最没骨气,最笨的蠢女人,不管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都在伤害你的人,你怎么就舍不得放弃了?不是一直自诩淡定从容的吗?不是说好再见面就是路人了吗?怎么就让他的三言两语扰乱你的思维了?
如果他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爱我,为什么又跟林泓有了孩子,为什么要跟他人订婚?为什么要去讨好我最讨厌的日本人?
还有现在……
尽管我们都没提及,但他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他难道不能理解为人父母的苦心吗?或者说……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想不通,决定不想了。
坚定地旋开门把,拉开门。
我没有选择,小楠发高烧了,此时他一定最需要我。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时他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我。他的背影落魄孤单,衬的阳光都失了色彩,天地间顷刻暗了下来,他单手撑着眉骨,我希望他不是在流泪。
“陈香,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想要得到我的心、得到我的爱吗?为什么你从来不稀罕?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卓远背对着我,在我即将走出门口的那一刻说道。
“五年前不是我稀罕不稀罕的问题,而是我稀罕了又能怎么样?我们之间存在了太多问题。现在,卓远,我不要你的爱,我只要你的成全。我只想要恢复我以前平淡的生活,谢谢你把我放回那样的生活里,我会对你感激不尽。而且,你真的能确定你对我的是爱?而不是你的不甘?”
我在故意误导卓远,哪怕他的回答可能是我一直想要的答案。不甘?一个人的不甘不可能持续这么久,是他笨还是我笨?我在心里自嘲了一把。
我目不转睛地看了他的背影许久,见他始终没有开口,顺手拉上了门。随着门关上“咔嚓”的一声,卓远从我的视线里彻底不见了。
我很佩服卓远的办事效率,还是说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放我走?我下了楼,出了屋门,又出了大门。这一路的畅通无阻委实很奇异。
刚抵达大铁门,天空就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原来天地间顷刻暗了下来跟卓远的哀伤没半点关系,只是因为要下雪了。
无数的雪花飞快地落下,相信不久后这里会叠上一层厚重的雪,到处又会是冷死人的一片白皑皑。
我穿着单薄的睡衣,双手揣在兜里,试图找着一点点温暖。
“陈香!”
如涛欣喜惊讶的声音在我耳边弹出,在我以为我冻出幻听后,他跳到了我面前,一把抱住我。
“你还好吧?”如涛关切地问。
他的拥抱挤压到我身上的伤口,我们上了年纪,都矫情不来,何况在如涛的面前,我从来不需要矫情。我忍着痛,皱着眉头道:“我不好。你快放开我,我快痛死了。”
如涛急忙放开我,他查看了一番我身上被水晶灯扎伤的伤势后,眼圈一下子红了。
我何尝不是想哭呢?如涛应该每天都来这里等我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凑巧?他的身上、头上、眉毛上都落布着白白的雪花,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躯……让我想哭。
“我们回家吧,我好冷。”我对如涛说道。
“好,我们这就回家。”我在他焦急心酸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孱弱的神态。如涛脱下身上的厚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他在我前方蹲下,对我说道:“上来,我背你回家。”
我的身体状况不容许我拒绝,我上前趴在了如涛的背上。
雪还在不停的下着,整个世界只剩下单调的白色。
我的背脊一阵发凉,直觉告诉我有人在我的身后看我。我回首的一瞬心头血像是突然被放空,呼吸都僵硬住。
卓远站在我们刚才所处的房间里,他的眼睛正往我和如涛的方向看来。
其实他离我很远,可是我还是能一下辨认出那就是他,他在看着我。
如涛觉察到我的异常:“怎么了?”
我回头答道:“没事。”
等我再回头时,卓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这应该是我人生中走过最漫长最无聊的一段路了吧,冰冷透骨、聊无生机……
惨白的雪花寂寞地飞舞着,全世界静默的只能听到如涛“咔嚓咔嚓”一步一步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甚至连雪花轻轻落在地上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