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抬眼看过去,祖母的面色不大好看,这是有缘由的。
二皇子是德妃所出,德妃从诞下龙子后便深居简出,现下二皇子已近弱冠之年,只怕老皇帝已然忘了德妃。
前世的时候连齐眉都对二皇子若有耳闻,都说二皇子身上带着邪气。德妃日日诵经念佛,都是为了帮其消去前世的罪孽。
也怪不得人这么传,丫鬟暴毙、公公的尸首在井里被发现的事件在二皇子三到五岁那两年发生得特别频繁,掌管后宫的仁孝皇后亲自去查,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无。
当年还小的盈清公主和希琮公主每每一见着也不过六岁的二皇子身影就大哭不止。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过不多久,两个小公主都生了场大病。
这事也无可避免的传到皇上耳里,德妃娘娘当下就带着二皇子去仁孝皇后那里请罪,有了仁孝皇后帮忙说话,皇上才没太怪罪。
自此德妃日日诵经念佛。日子好似也平静了一些。
传言和眼见总是不一样的,齐眉想起前世的自己,比二皇子也好不得多少。被传脾气怪异,身子羸弱,名节在幼年的时候就被损了。
与二皇子相处几月,大抵是教书先生的身份使然,显得几分严肃。但不教书的时候静坐在一旁观赏花园里的月季花,背影和花融在一起,显得如梦似幻。
之前迎夏红着脸不小心与她说过,苏邪先生真真跟那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
“绢书可还在二皇子这?”祖父总算是问起了这个,其实从昨日二皇子走了后,府里的几个长辈心里都无不担忧这个。
除了大老爷谁都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二皇子。难怪得给自己取个邪字,又是国姓,容貌好看得过分。谈吐有礼修养极高,而大老爷又对他那般恭敬。
二皇子把一直背在身后的锦盒拿出来打开,里边就装着绢书。
祖母一看就头晕目眩,急急的道,“快些拿去烧了!”
三叔也满脸不悦。都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我拿去后院抱一堆柴火。放烈火里烧个尽!”站起来就要拿过绢书。
“不,就在外边烧,我要看着这个被烧了。”祖母让严妈妈拦下。
三叔也跟着帮忙,外边很快的就烧起了熊熊的火,祖母硬是看着绢书被扔到火堆里,抚着胸口,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本来就极热的天气,齐眉正好站在最靠近火堆的地方,被热气灼得喉咙不舒服起来,大大的喘气,被母亲拉到身边去坐下。
齐眉眯着眼还是紧紧盯着门口,忽而见着个人影,笑着道,“三婶娘!”
被点了名,三婶娘也只好进来。
给众人福了礼后祖母皱起了眉,“何事?”
三叔不等她回答,就斥道,“你明知这会儿有要事,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
“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毕竟这事儿是因铺子才起的……”意思是错都在她身上,但三婶娘话还没说完,就被祖母打断了。
“你先回去罢。”祖母不愿让她细听,顺便让三叔也打发出去了。
三婶娘是来提示祖母,这个事她是有功劳的,若不是她当时眼尖,知晓这绢书不一般赶紧的拿了回来,保不准被哪个工人拿去,那事情就比平宁侯闯进来还要糟糕。
说不准当下就要被灭门。
齐眉忽而在想,那就是说前世和重生后,都是御赐下来的那些铺子年初出事,半年后工人来修时挖出了绢书,而后平宁侯收到消息闯进来捉现成的?
“绢书也得亏了二皇子藏起来,不然的话,现下陶府只怕是空壳一座了。”祖母感激的声音传来,齐眉立马回了神。
“也是陶五姑娘机灵。”二皇子说着看向齐眉。
她明白二皇子让她留下并不因为她是小孩子听不懂事,就算二皇子不出声,她也一定要留下来,刚刚看祖母的反应她就知晓。
“这话怎么说?”看着绢书被销毁,祖父语气也平稳了些。
祖母却静静地望向齐眉。
齐眉忽而咚地跪在正中,“那时候齐眉心里着急,把绢书偷偷拿了来,外边那群官兵那般无礼,就是看着绢书贵重大概才要抢走,府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看着就觉得难受,想着祠堂是蒙先祖庇佑的灵气之地。便想着藏到那里去。”
二皇子先是不解齐眉的举动,再看向陶老太太,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这个陶五姑娘的路只怕也是走得艰难。
“本皇子见府里大乱,也不知要去哪,走到祠堂就见着陶五姑娘,看她手里拿着绢书脸色苍白,本皇子便自作主张的拿过来藏在身上。”二皇子把话头接了过去,“再怎么说,我是二皇子,除了父皇。谁也没有权利搜本皇子的身。”
祖母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如此,齐眉也只是担心府里。心思单纯罢了。
齐眉感激的冲二皇子偷偷笑了下,又和祖母道,“那群人太凶恶,孙女躲在祠堂的时候见他们凶狠的冲进来就要四处乱翻,也没有别的人在。更没有法子,气急的咬了最近的将士手臂一口,旁的将士就急忙冲出去告知平宁侯。”说着后悔的低下头。
“你没错。”祖父说着一拍手旁的矮桌,“那群人就是小人得势的模样!多咬几口才好!祠堂也敢乱去闹,若不是你咬了他们,引得外边的注意。保不准现在祠堂成什么样子!”
齐眉这是立了功。
老太太印象最是深刻,在她站得要晕倒的之前,也就这个孙女发现了她不对劲。其余人都吓得魂不附体,小辈们更是只知道大哭,只有她还能关切的扶着自己,还要平宁侯准了丫鬟搬软椅过来。
老太太细细的回想,从一开始出事到最后平宁侯离开。齐眉都是最沉稳的一个,甚至比他们这些长辈还要沉稳太多。再联想起她在庄子里面对贼子都面色不改,反而还有勇气拿着匕首反抗。
难得的气度。
老太太望向齐眉,刚刚跪了一番才起来,面上还显得几分惊慌,大概都是被她吓的。
以前总认为齐眉是克陶府的,可这回……
这时苏邪起了身,严妈妈忙恭敬的道,“小姐们和二少爷都先回各自回园子了,若是二皇子现在要过去,老奴立即让丫鬟们去园子里告知他们。”
二皇子点点头,语气有些遗憾,“因得昨日的事,闹得厉害,在陶府也不好多待……”
祖母忙道,“二皇子纡尊降贵的来教府里的小姐和哥儿们已是难得,受了皇子的提点,他们已经是备受恩惠。”
“离苏先生回来还有些时日,若是二皇子乐意前来,陶府自是荣幸。”父亲道。
二皇子沉吟了一下,“那等苏先生回来再议罢。”
祖母抿着唇,眉头微微锁起。
齐眉跟着苏邪和父亲一齐走了出去。
两人行在她前方,齐眉听得隐隐约约的声音。
“二皇子以后有些话,还是要小心着在旁人面前说。”父亲的声音低沉。
二皇子回身望了一眼,齐眉正低头仔细看着地上的路,小心的走着。
唇角勾着笑容,又道,“本皇自是明白,不过这回五姑娘确实是有胆有识。”
那时候齐眉就发现了,二皇子只是出了题,却在那段日子到昨日出事之前几乎日日都会去父亲的书房。
她开始猜想二皇子的身份,当时听到教书先生是国姓,又单名一个邪字,结合前世的记忆再加上种种细节。
二皇子那个题目也是别有用意,大概是很符合他的心境。齐眉大胆的猜测,又把饰有荷花雕刻的画笔呈上,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二皇子还写下个正字。
昨日齐眉也并不是直奔祠堂,趁乱冲到正厅里拿了绢书,出来以后便见着平宁侯盛气凌人的在前方呵斥着什么,她悄悄从走到站在最后的二皇子身边,把绢书直接往他袖筒口里塞。
只看到二皇子身子巍然不动,却立马把袖口挽起转身悄然离去的动作,齐眉便放下了心。
之后她之所以四处跑动,无非是想扰了那群官兵的视线。
绢书放在哪里都能被找到,只有放在二皇子身上才是万无一失。
VIP卷 第六十四章似曾相识
这日的学堂里安安静静的,除了苏邪的声音以外,就只剩下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迎面扑来几分闷热的气息。
齐眉挪了挪身子,跪坐了许久,一个动弹的小辈都没有,她便也纹丝不动。
众人都不敢直视苏邪,低着头盯着书册,跟着苏邪的话认真无比的学。
昨儿个的事,陶府上下无人不知那位像画中人一般的苏邪先生竟然是二皇子。
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尽相同,但反应都是一样的。
尤其体现在学堂里,再无人敢不老实听课。
连总是叫苦叫热的陶蕊都好半会儿都没动了,有些圆嘟嘟的侧脸上那一双眸子瞪得老大,拿起软毫笔仔仔细细的写写划划。
齐眉不由得点点头,连陶蕊都转了性子,难得见她这样沉静的模样,乍看之下还真是不习惯。
探头望过去,齐眉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
陶蕊竟是在画小兔子。
“五姐,好不好看?”刚好画完了,陶蕊有些得意,冲齐眉挤挤眼。
“好看,但不过……”
“怎么?”陶蕊生怕有哪里画得不好,着急的拉着她问。
“五姐还以为你转了性子,谁知道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齐眉故意板着脸说道,“现在讲课的可不是原先的那个先生,你这可是向天公借了胆?若是被二皇子发现了,你少不了要被罚。”
陶蕊做了个鬼脸,丝毫不在意,反而大笑了几声。
她素来对画画有着天赋,就像二姐对绣工,齐眉对音律一样。
六岁的年纪,画起小动物来几分惟妙惟肖的模样。
“这是什么?”随着温和的声音响起。齐眉和陶蕊都是一个激灵。
抬头正好对上和苏邪温柔声音明显不符的严肃眼眸,陶蕊站起来,结结巴巴的,“有问题不懂,不敢请教二皇子,就问了五姐姐。”
“之前说过了,还和以前一样叫本皇子先生。”苏邪眉头挑了挑,把宣纸拿起来,小兔子的模样显得十分灵性,“是问的什么?问下笔的线条是否该重一些?兔儿的眼是否还该大一些?”
陶蕊抿着唇。站起来什么话都不答。
“现在是教的什么?”苏邪问着陶蕊,手里的戒尺扬了一杨。
“是……是……”陶蕊半天答不上来。
齐眉见她急得快哭了,忙道。“先生教的是《道德经》”
苏邪瞥了齐眉一眼,表情更是严肃,边上丫鬟们麻着胆子偷瞄过去,剑眉拢起,一对桃花眼眯起来却更添几分迷人。
苏邪让齐眉和陶蕊伸出手。
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戒尺就左一下右一下的狠狠落下来。
在疼痛炸开前,陶蕊就放声哇哇大哭,一下子眼泪就糊住了眼。
齐眉却是惊得只愣愣的看着。
和前世一样,又和前世不一样。
今生的路总是这样出乎她的意料。
在二姨娘和大太太得了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二皇子也累了罢,这会儿下学的时辰也到了。”母亲笑着过来。二姨娘则是把陶蕊连忙搂到怀里,“参见二皇子。”
苏邪收起了戒尺,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齐眉。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下的可是狠手,瞧陶八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就知道有多疼。
可这个陶五姑娘不过八岁的年纪,身上不知为何总有那么多让他意外的地方。
齐眉和陶蕊被分别带走,母亲帮她上药的时候面上尽是心疼,“都说伴君如伴虎。连皇子也是如此,脾性也阴晴不定的。原先还以为二皇子容貌那般出脱,性子也温和得醉人,谁不想对你和蕊儿都能下这么大的狠手。”
“母亲,这话说不得。”凉凉的药膏敷在红肿的手上,齐眉嘶地扯了下唇。
“见你一下都没哭,我还以为没打你,谁想到和蕊儿一样,都是打得手肿了起来。”大太太自顾自的说着,并未在意齐眉的话。
东间现下并没有别人,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再加上子秋。
齐眉也就没再说这个。
刚上好了药,莺翠过来说老太太让大太太和五小姐过去。
齐眉习惯性的要捏紧绢帕,疼得微微皱眉。
“只怕是要怪罪今日的事了。”母亲坐上了马车,十分的担忧。
“也不一定。”齐眉笑着掀开车帘,外边的太阳刚好落下,在天际汇成一抹暖黄。
进了内室,就听得二姨娘叫苦的声音,“可不是吗!二皇子下手真是重得要废了蕊儿一般!”
“也知道二皇子这下是对陶家有恩了,而且天下臣民亦都是皇家的,但也不能真当是自己出的一样,说打就打!”二姨娘是气得不轻。
和老太太连连诉苦。
莺翠挑起帘子,大太太和齐眉进去。
“来了。”祖母冲两人微微点头,齐眉和母亲一齐坐到右侧的软椅上。
陶蕊哭得脸都肿起来了,在陶府她从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知道打她的是二皇子,气都不知道往哪里发。
祖母看了眼齐眉,以前本是蜡黄的脸,现在看着也是渐渐白净,隐隐透着的红润暗示着身子愈发的好起来。
齐眉看来是一滴眼泪都没落,两个孙女的手都肿起来。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你二姨娘进来就嚷嚷,蕊儿也只哭什么都说不上来。”老太太看着静静坐在一边的齐眉,“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齐眉如实的说了。
“有何大不了的,不就画了个小兔儿?也不是画的什么牛鬼蛇神。”二姨娘愈发的生气。
“皇家的人本就尤为注重这些,二皇子纡尊降贵给府里的小姐儿小哥儿们教学,齐眉和八妹妹却肆意笑闹。二皇子才心里有气。若换了其他的宫里人,可不是打板子这么轻。”齐眉在路上就想得清楚。
老太太认同的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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