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头一酸,齐眉忙低下头拿帕子悄悄的擦了擦。
“你们三个是齐字辈里最出众的。”大老爷低沉的嗓音在正堂里响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三人都是一愣。齐眉微抬起头,等着大老爷往下说。
大老爷感叹起时光匆匆,“那时候勇哥儿刚出生的情形我还记得,一转眼便长成了个英武的少年郎,齐英明年及笄,有些事情也该摆在台面了。”
身边的二姐绢帕被紧紧撮起来。齐眉瞥了一眼,不知二姐这种隐隐的抗拒从何而来。
“勇哥儿的亲事今年就要订下,像我们家现下的条件再加上勇哥儿自身的品行。定是不能委屈。”大太太笑着道。
前世的陶齐勇入了武弘学堂做武学品正,说白了就是助教头,娶的是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传闻相貌一般却是一副菩萨心肠,不过不知为何。陪嫁过去的芍药不出一个月就死了。
这些都是听迎夏说来给她听的。
这一世的大哥不知会娶哪家的女子,齐眉只希望能是个温柔娴淑的。治住大哥的倔脾气。
按着陶家现下的地位,断不可能再与礼部侍郎家议亲。
母亲一会儿又说起二姐的事情,谁家都还没提,大太太只笑着道,“外边都传陶家二小姐是个性子刚烈却又寡淡的,还有人把齐英传成猛虎野兽一样。”
陶家这两年的地位不断攀升,再加上陶齐勇这个状元郎破格的入了枢密院,外间打探陶家消息的人是越来越多。
府里的小姐儿都是常年不出门,即使出门也是坐在马车内,旁人难得瞥见一眼,便凭着想象天马行空的乱传。
不过说到底都不是什么多难听的话。
二姐却听得红了脸,甚至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齐眉讶异的看着这难得的景象,二姐比她的话还要少,平时眉头动一动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幅度表情了,这会儿这样大的反应究竟是为何。
大太太说来说去,三个孩子的事情却独独漏了齐眉。
“齐眉……”大太太欲言又止,和大老爷对视一眼,才笑着道,“年纪还小,等着你大哥和二姐的事情办妥了,你还能在我和你父亲身边留多个几年。”
这会儿早已是用完饭的时候,丫鬟们端上了夜宵,一家人边吃边闲聊,席间的气氛是从未感受过的轻松和温暖,齐眉都有些舍不得时间过去。
等丫鬟们把碗碟收走,二姐拿了一副双面绣和一顶绒毛送给了大老爷和大太太,齐勇这两三月都是忙忙碌碌,之后更是浑浑噩噩,自是没有准备,只好打了一套拳给大老爷大太太看。
园内点上了大红灯笼,把外头照得喜庆又亮堂。
大老爷和大太太站在一起,一个英武,一个柔美,尤为的相称。
大哥这一套拳除去被闷在屋里一个月,身子骨活络不开而打得略微飘忽以外,称得上气势非常。
一拳下去,不远处正对着的大红灯笼竟是忽地一下熄灭了。
大老爷满意的笑起来。微微屈身在大太太耳旁说着话。
大太太却看着小女儿一个人走到灭掉的大红灯笼边上,让丫鬟又重新点起来。
红红的喜色光芒照耀着她,从大太太的方向只能看到小女儿的侧脸,重新燃起的大红灯笼让她眸子弯了起来,不经意的泻出点点星光,比夜幕上挂着的星星还要美上几分。
“最像你的,就是齐眉了。”大老爷也看了过去,笑着道。
大太太摇摇头,叹了口气,“只是性子不知像谁。年岁最小,想得最多,时时刻刻都警惕着。注意着,看似纯真无忧,内心却被不知道多重的石头压着。”
看着齐眉对大红灯笼依依不舍的模样,别人不知为何,做母亲的心里清楚。以前齐眉还在庄子里的时候,除夕夜她从不能前去,只让小厮每年都带一个她亲手做的大红灯笼给齐眉。齐眉最喜欢大红灯笼还是听刘妈妈说的,说每次五小姐都会高高兴兴的让她把大红灯笼点上,然后搬着个小软椅坐在门口的灯下,身边都是黑暗。但仰头便能看着红光满满地照着自己,她会笑得眼睛眯起来。
大太太总算是亲眼看到了这个情景,心都被揪得厉害。
大老爷从不曾知晓这些。听过之后再看齐眉,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齐英走过去,一下子把呆呆的齐眉拉到身边,“这么个红灯笼有何好看?被下人瞧见了还以为你多没见识。”
齐眉回了神,眼眶微湿。
“赶明儿我做一个给你。和母亲的一样好,我的和母亲的合在一起。一左一右的挂在东间门前,你走到哪儿都能照得亮堂。”
二姐的话让齐眉身子微微一震,有种莫名的感激涌上心头,她头一次拉住二姐的手,冰冰凉凉的却分外温馨。
父亲和母亲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时不时看她们姐妹两一眼,齐眉收了心绪,和二姐一齐走到他们面前。
“齐眉还没有送东西给母亲和你父亲的。”大太太笑着道。
齐眉显然没有准备,愣了一下,继而很快地道,“女儿吹一首曲子可好?”
“听你祖父都提起过,你笛子吹得好听。”大老爷嗓音低沉,透出父爱特有的慈意。
齐眉笑了笑,把头一年回庄子时,齐勇送的竹笛拿出来。
齐勇指着竹笛,“五妹还收着这个?”
还以为她老早就换了。
齐眉笑着点头,“这可是大哥熬了一整晚做出来的,怎么能不好好的收着。”
很快地笛声响起,齐眉奏了一曲,说多么震撼不至于,但流露出的情真意切,在场的几人都感受到了。
绝望到谷底又奋而一搏,急促的跳音让人屏息,忽而一转,兜兜转转的棉长之音又让人跟着放松。
最后是温暖的调子,依稀可以看到所描摹出的一副一家团聚,饮茶闲聊的和睦景象。
夜深了后,齐眉在床榻上坐下,想着家人欢笑的脸,比那大红灯笼要温暖不知多少倍。
内室里,大太太帮大老爷换衣,“这些日子你也能好好歇歇了,勇哥儿只怕也是闲不住了,宫里的风头过得七七八八,等过年这几日的假过去,他便也回枢密院吧。”
大老爷点点头,这次的假有十日,他总算能好好的休养一番。
“齐贤这孩子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在园子里与老太太对着干。”大太太不经意的说了句。
大老爷笑了笑,“齐贤有才气也有傲气,勇哥儿虽是前行的路上颠簸,但看在旁人眼里都眼红万分。二弟一家也没什么本事,还要被二弟妹欺负,生母又低眉顺耳,齐贤自是会觉得委屈。”
“老太太也是这么说。”大太太本还想说起季祖母,但见大老爷眉眼疲累,便住了嘴。
大老爷坐到床榻上,丫鬟把泡脚的水盆端进来,双脚伸进去,里头的药味一下子窜上来,双脚伸到热烫的水里,大老爷不由得舒了口气。
三更的时候,睡沉的大老爷忽然被外头的敲门声惊醒,小厮在外急急的道宫里来人了。
VIP卷 第八十八章请帖
在万人同庆的年间,宫里却并不太平。
皇上把一众大臣急招入宫,殿外的天还是暗沉沉的,四更天的时候最冻人,大臣们嘴往手里呵气,匆匆地往殿内赶去。
在急招的大臣们来齐之后,一炷香的时间不到,皇上覆手于身后急步到龙椅上坐下,面色沉郁,右手摆在龙头雕刻的精致扶手上,手指渐渐地扣紧,
不过片刻,殿内的大臣们全部跪下。
皇上万岁的声音响彻大殿,但谁都心里没底。
本来是该歇息的好日子,只不过过了两日就被匆匆召入宫。
招入宫里的都是武官,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大事。
跪在后排的一位中年男人正是枢密使,在陶齐勇被放回来之前便再次选好了,下了文书上任,大老爷打探之下得知是平宁侯身边的人。
…………
齐眉今日起得比平时要晚很多,昨日与家人共聚的温暖让她心情极好,睡得也尤为的香甜,迎夏和子秋都没来打扰她,由着她睡。
直到猛地睁眼,惊觉时辰过了后,子秋才忙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祖母亲口说的?”齐眉还是不放心,现在已然过了辰时,她从未起得这么晚,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厉害。
眼皮也跟着猛地眨了下。
“让莺绿姐姐过来吩咐的,小姐放心好了。”子秋笑着把盛着温水的木盆放到一边,又拿了竹盐过来给齐眉先漱口。
梳洗了一番,齐眉还是觉得不安心,侧头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子秋把窗户敞开,冬日午后的暖阳一下子洒进来,本来光线昏暗的内室也跟着亮堂许多。
“午时了。”
齐眉有些责怪的看着她。“饶是老太太吩咐的,你和迎夏也不能让我这样一直睡着,太不合规矩。”
梳洗了一番,齐眉让子秋去挑了件颜色喜庆些的衣裳,换上了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裙,外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一头青丝梳成拈花鬓,以一个玲珑点翠蝴蝶镶珠鬓固定,蝴蝶跟着齐眉的走动微微摆动,给她裹得像小包子一样的身形平添了些灵动。
匆匆用过饭。齐眉站起身伸出手。
“小姐还是要去老太太那儿?”子秋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扶着齐眉往外走。
齐眉点头,“今日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乐,只怕还是没去陪得祖母。”
“就是小姐这份真真的孝心才让老太太额外关照起来。”子秋笑着道。
刚刚用过饭,齐眉索性步行去祖母那里。
一路上经过的丫鬟和小厮都福身行礼,齐眉皆是笑着点头。
“小姐如今的气色真是愈发的好起来。”暖阳还未收起,正透着枯树照下来。洒在齐眉身上,衬得她平素嫩白的脸颊里透着些润色。
每日都坚持活络身子,虽然对武术还是丝毫不通,但好歹强健了身体。再加上日日练习笛子,原本虚弱又无用的脾脏更是感觉得到的好起来。
这些转变最清楚的便是齐眉自己,身子一天天见好。对她以后的路子一定是百利而无一害。
即使从朱武园步行到清雅园,齐眉也只不过停下来四次歇息,额上微微地出了些汗。也不是平日的虚汗。
若是换得以前步行这么长一段路,她只怕是要喘得在路上晕死过去。
身边的人福身之后匆匆而过,面上皆带着笑意,旧年去,新年来的喜庆笼罩着陶家。
看丫鬟们的模样。齐眉笑着问子秋,“月钱是不是又涨了?”
子秋满脸喜色。“比去年又涨了些,小姐是不是瞧着奴婢们个个都极高兴的样儿?”
齐眉点头。
子秋笑着道,“奴婢们高兴不止是因得月钱上来了,而是陶府真正好起来,恢复成从前辉煌的样子,像奴婢和迎夏那样签了死契的下人在府里不在少数,之前陶府动乱的时候简直人心惶惶,现在总归好起来,大家做起活来也浑身是劲儿。”
两人说笑着到了清雅园,入了屋里,老太太看到齐眉过来有些讶异,而后便招手让她过来,“不是让你今日在屋里歇着?怎么还是过来了。”
齐眉坐过去,笑着道,“孙女今日一醒来着实吓了一大跳,平素哪里睡过这么久,生怕祖母怪罪,用了饭便过来了。”
“你竟是睡到午时?”老太太听得惊讶,一会儿又笑起来,“你也有这样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以后嫁了人可不能有这样的事,婆婆可比不得祖母我。”
老太太从没有侧面或者正面的说过这样的话,齐眉正琢磨着要怎么回答,莺绿进来道大老爷回府了。
“父亲今日出去了?”齐眉问道。
老太太叹口气,“可不是,还是半夜被急招入宫,也不知出了怎样的事。”
听得这话,齐眉立马想了起来,心里猛地一沉。
前世的这个时候,确实出了大事,边关战乱一直平复不定,不几个月,邻国暗地联合起来准备入侵。
而祖父在之后……
齐眉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陶家早在两年前地位就慢慢地回复,祖父无需再牺牲自己来让陶家得以生存。
再者,前世挂帅出征的时候祖父身子可比现在弱得多,常年被压制被否定,心情抑郁无法纾解,直让祖父一副铁骨都生锈。
祖父虽为大将军,但到如今,早已如虚职一般,这两年边关战乱打打停停,京城里倒是安枕无忧。虽然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但只要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就好,平平稳稳的,陶家也再不用去求些功名利禄,老实说,这四样东西陶家都有。
大太太进来福礼,老太太忙问,“伯全有没有说是何事?”
大太太摇摇头,“大老爷一回来便去了父亲的屋内,到现在还未出来。”
“找老太爷做什么?”老太太敏锐的问道。
大太太猜测着道,“只怕是应得边关未平的事。”
“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邻国隔不几月便要滋事,哪次没有压下去?这次难不成都练成了铜墙铁壁?”大过年的搅得有些人心惶惶,老太太发泄着不满。
茶添了两道,大老爷和老太爷一同入了屋里,齐眉福身的时候瞥见祖父的面色,果然是泛着红光,自从陶家走回上坡路,而且还是有人抬着轿子往上走,祖父就变得不再似之前那般阴郁。
苦口良药,祖父的身子也养得好了不少。
“皇上今日把我留了下来。”大老爷锁紧眉头道。
老太太和大太太皆是一惊,老太太忙问道,“莫不是勇哥儿的事?”
“一开始是在说勇哥儿,和颜悦色的,和在殿内的严肃神情丝毫不一样,皇上命勇哥儿择日回枢密院。”大老爷说着顿了一下,“现在边关闹得有些厉害,愈发的有压不住的势头,就上个月将士损伤大半……”
“这个你没同我说。”老太爷竟是站了起来。
面上的神色透着焦急,嘴唇也微微抖着,一把抓着大老爷的手。
“父亲您先坐下。”大老爷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