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想了会儿,道,“我来罢,等药煎好了知会我一声。”
莺翠福身应下,转身走到暖阁门口,帘子刚好掀开,严妈妈走了进来。
老太太拿起案几上摆着的匕首,仔仔细细的端详,雕刻着小小月季花的匕首套,内里的匕首却是锋利无比。
严妈妈上前几步,福身行礼。见老太太看得似是出神,便没出声打扰,退到一旁站着。
过了会儿,老太太放下匕首,抬了抬眼。严妈妈立即会意的过来斟茶,茶是刚刚换过的,精致的茶壶微微倾斜,茶水散着茶香一齐倒入白瓷莲花茶盏里。
淡淡地青烟匍匐了老太太的视线,缓缓地开口,“觉得她如何?”
严妈妈身子一顿,这个问题好答又不好答,好答是因为只是今儿和齐眉一见,严妈妈心里便有了答案,不好答是因为揣摩不出老太太心里所想要的答案。
“只管直说。”老太太一眼看穿严妈妈的犹疑,抿了口茶,茶盏放至一边。
严妈妈欠了欠身子,还是拿捏着道,“五小姐年纪虽小,但思想已然比同龄人要成熟太多,身子确实是羸弱,实则内心坚毅。”
说着严妈妈习惯性的眯起眼。
老太太竟是一笑,“是不是觉得有我当年的模样?”
说起来,严妈妈真真是伴在老太太身边几十载,老太太是如何一步步的走来,没有人比严妈妈更清楚。可即使是这样长久的伴在其身边,严妈妈也时常琢磨不透老太太心中所想。
“这个不好说。”严妈妈陪着笑。
老太太摆摆手,“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逃不过我的眼,你这眼睛一眯起啊,就一准是在想陈年旧事。”
严妈妈知晓此时不宜答话,便继续干干的笑着,伸手又给老太太添了道茶。
这时候莺翠走进来,告诉老太太药已经煎好了,老太太抬起手,莺翠便立即过来扶住她,莺柳端着药碗跟在后边。
“千般散尽,往事如烟……”缓缓地走到门口,老太太悠悠地说了句。
…………
“母亲您先去忙罢,明日定是有许多事的,齐眉在暖阁里待着可舒服了,不用担心。”齐眉正靠在大太太平日睡的床榻上,笑得酒窝浅浅地印在脸颊旁,下一刻身子再次与她的话不同步,忽然地就咳嗽个不停。
大太太心疼的帮齐眉把引枕靠在她背后,让她坐得再舒服点儿,“别逞强,现下可是到了自己家里,需要什么就直接说,哪儿不舒服了也直接说,新梅新兰会给你请大夫来瞧。”
“齐眉只回来住几日,已经是得了祖母的垂怜,若是还在这种繁忙的时候又是病又是请大夫的,齐眉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太过懂事的话让大太太眼眶又红了,她竟是从不知晓齐眉是这样懂事的性子。她真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齐眉余光瞥到新梅转身出了屋子,眉毛挑了挑,这才拉住大太太,“母亲,刘妈和梨棠现在在哪儿?”
大太太回过神,擦擦快要溢出的泪,哽着声儿道,“你还担心那两个奴才作甚,你不用说母亲都知晓,她们以前在庄子里定是没少欺负你!”
“上次你哭得厉害,母亲只当你是因为想念的缘故,现在一想……”大太太说着眼里迸出恨恼的色彩。
齐眉把小手按在大太太手上,有些粗糙的小手摩挲着白皙嫩滑的大手,大太太一愣,继而看着齐眉。
“齐眉……”大太太哽咽起来,齐眉真的是聪明得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不是太相信,是她太不仔细,若真是完完全全放在心尖上,怎么会连女儿的手非比寻常的粗糙和枯瘦都能忽略。
相比尴尬起来的大太太,齐眉反倒是微微一笑,“母亲,女儿从不会怪责任何一个人。从始至终,最感激的人是您。若是没有母亲,哪里来的齐眉?母亲并不是齐眉一个人的母亲,但齐眉是母亲一个人的女儿。”
大太太刚刚才忍回去的泪又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一直闷不吭声坐在一旁的齐英有些别扭的别过脸。
齐眉看了她一眼,又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二姐借衣裳给妹妹穿,不然今儿即使有心去给祖母拜年,也没法子穿着浅色的袄子过去。”
齐英转过头,冲她牵了牵嘴角,算是给了个笑容。
“刘妈和梨棠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你大哥找了几个守卫在看着的。”大太太总算没再掉泪,哑着声儿道。
齐眉猛地起身,一时之间动作过大,又引得一阵难受之极的喘气,“母亲,齐眉现在要过去看她们。”
“你急什么?你瞧你动一下都喘成这个样子,从这儿去到后院路可不远,外边又冻着,你一点儿风都吹不得的。”大太太按住齐眉的肩膀,不许她下床。
齐眉着急得不行,刘妈妈和梨棠可以说是唯一在明处的线索,也因为是在明处,更给了暗处的敌人可以偷袭的机会。算一算,她们二人在柴房的时间大抵是两个时辰的样子,即使外边有守卫,但暗处的人若是想做些什么,只怕也足够时间下手。
而且罪责也十分好推脱,把两人假扮成畏罪自尽的样子即可,任谁都不会怀疑。
齐眉猜得不错,还在和大太太争着要出去的时候,外边小厮来报,柴房内的两个奴仆上吊自杀了。
“不,不是自杀。”齐眉喃喃地念叨,猛地望向小厮,“两人都已经气绝了?”
“回五小姐,梨棠是死了,但刘妈还没,只不过也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小厮说着摇摇头。
齐眉紧紧地抓住大太太的胳膊,“母亲,马上带我去柴房。”
大太太立马猜出齐眉此举肯定是因得刘妈妈知晓些什么,便也不再耽搁,让新兰拿了斗篷过来给齐眉披上,叫来一辆马车,急急地往后院驶去。
正文 第十九章不识字
坐在马车上,外边的喧闹声时不时的隔着车帘传进来,齐眉全不关心,只是来回搓着小手,眉头紧锁。
大太太抚了抚她的眉间,“齐眉,你老实说给母亲听,是不是你知晓些什么事?”
齐眉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刘妈妈和梨棠这样自尽有些震惊罢了,刚刚报信的人说刘妈妈还有一口气,便想去看看,无论如何,这几年照顾齐眉的人是她们二人。”
马车停在了后院,大太太先下车,齐眉才被新兰抱下马车。
脚刚落地,齐眉就急急地往柴房赶去,柴房外围了一群奴仆,都在交头接耳,齐眉挤进去,奴仆们却不知她是谁,一个丫鬟上下打量着齐眉,皱眉斥责道,“哪里来的丫头这么不懂事,柴房里发生了事儿你还急着凑热闹?哪个房做事的?!”
齐眉愣了下,继而低声道,“我是五小姐。”
大太太和新梅赶过来,大太太把齐眉拉到身边,“别这么着急,当心身子。”
“大太太!”丫鬟这才慌忙跪下,“五小姐,奴婢有眼无珠,请小姐恕罪!”
丫鬟很害怕,她竟然错把小姐当丫鬟,不过五小姐她真的是从未见过的,以前即使无意中听其他丫鬟说起也都是遮遮掩掩,她便没当回事,只当陶府并没有五小姐这个人。
“无妨。”齐眉无心计较这些,踮着脚跟大太太说了几句,便往柴房里冲去。
因为大太太和齐眉的到来,本来围住柴房的奴仆都躬身福礼,所以齐眉直直地便走了进去。
柴房里左侧和右侧整齐地摆放着柴火和杂物,中间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身上盖了白布,露出的衣裳一角绣着梅花边,那是梨棠的衣裳。
另一个人便是刘妈妈,她正艰难的喘息,如小厮说的一般,好似是只有进的气了。
柴房里的守卫见着齐眉闯进来,立即上前拦住她,“这里不是丫鬟该来的地方!”
“我是五小姐。”齐眉说着有些无奈,扯了扯身上披着的素色斗篷。
“小……”刘妈妈费劲了力气,吐出一个字,手努力冲着齐眉这边。
齐眉几步走过去,蹲在地上,握住刘妈妈的手,“刘妈,我在这儿。”
“小姐……小姐……”刘妈妈的泪珠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小姐,没事…太好…老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已经连不成句,脖颈处的紫痕分外明显。
“是,我没事。”齐眉紧紧搓着她的手,而后压低了声音,“刘妈妈,齐眉知晓你和梨棠都是受命于人。”
刘妈妈瞳孔一缩,似是被惊吓到,“老,老奴该死……”
齐眉连连摇头,“刘妈,你只管告诉齐眉,是受和人指示?”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在齐眉期待的目光中,刘妈妈费尽力气摇摇头,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主使从未……”
“刘妈……”齐眉抓紧她的手。
“小姐,老奴对不住……”刘妈妈用尽力气,话还未说尽,忽然瞳孔巨缩,如溺水的人一般扑腾起来,她眼前出现了一道七彩虹光,是从未见过的美景,她好像看到好几年前在庄子里的自己,抱着还没学会走路的五小姐,哄着她笑,逗着她说话。忽而有一日出现一个人,一切都变了。
刘妈妈现下完全只有出的气,满脸涨红,痛苦不堪,一眨眼的功夫,屋里安静下来。
齐眉站起身,缓缓走出柴房。
“如何?”大太太轻声问道。
柴房外一群奴仆看着她们,齐眉摇摇头,满脸苦楚,眼眶含泪,“刘妈妈和梨棠都死了。”
“小姐别难过。”新兰安慰道,新梅听了大太太的指示遣了奴仆去处理后事。
后院门口一阵骚动,二姨太竟是过来了,身边是严妈妈和莺柳,随后赶来的还有齐勇。
“可别哭了,这两个贱东西死不足惜!”二姨太生气的道。
齐眉却是不理,只连连摇头,“刘妈妈和梨棠是一直照顾我的人,我好想她们,我从未想过她们会内疚而死的。”
见她哭得泣不成声,齐勇拍拍齐眉的肩。
严妈妈站在柴房外吩咐奴仆们做事,莺柳则是躬身和大太太说着话。
齐眉站在柴房外,看着担架进去又抬出来,仰头问着齐勇,“大哥,刘妈妈和梨棠会葬在何处?”
“她们犯了事,不会有墓碑,骨灰会洒去江边流走。”齐勇沉声道。
刘妈妈和梨棠都是卖身给陶府的仆人,在柴房里留有两人的遗书,字字句句都是承认两人财迷心窍,想把五小姐卖给他人,还打算自己赚得一大笔银子便可逃之夭夭,见事情败露,两人知晓躲不过,便自尽以逃过生不如死的责罚。
齐眉站在边上一语未发。
齐眉一行人回了园子,到了傍晚时分,老太太忽而说想见见齐眉。
虽然不知道是何事,但齐眉隆重的装扮了一番,在精心打扮之下倒是多了几分贵气和秀丽,只不过可惜面色依旧蜡黄,唇色苍白,一见就知是个身子羸弱的主。
“这两个大胆的奴仆!自个死了真是便宜了她们!真是该千刀万剐!”二姨太在一边义愤填膺的说道。
“她们也是知道再无处可逃,若是现下不死的话,晚些时候也要死,而且死前会受尽折磨。”严妈妈道。
齐眉一进去就听见二姨太愤怒的声音,老太太坐在卧榻上,只是抿着茶没有多说什么。
陪着来的大太太和齐眉一齐福身行礼,老太太挥挥手,示意她们坐下。
齐眉依旧是局促的模样,坐在一旁,手也不安的来回搓着。老太太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眉毛微微一挑。
没有问齐眉,老太太只是和大太太询问着柴房里发生的事,大太太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二姨太又生气地骂了几句,老太太眉头微微锁起,“竟是有这样差劲的奴才,当初是如何选入府的?”
明显的责问让大太太站起身,福身道,“是媳妇的错。”
“齐眉是陶府的小姐,也是你的亲生女,你该更上心些的。”老太太缓缓地道。
“是。”大太太低垂着头,受着老太太的责怪。
“母亲,刘妈妈和梨棠有留下遗书吗?”齐眉拉了拉大太太的衣角,十分小声地问道。
大太太摇头,认真地道,“不是遗书,是认罪书。”
“刘妈妈和梨棠一直和齐眉待在庄子里,记得她们二人不识字的。”齐眉的声音无意间提高了些,正好能让屋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正文 第二十章溜出去
齐眉说完后屋里就安静了下来,似是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般,垂下头怯懦的坐在一边。
见屋里实在是沉寂得过分,齐眉才悄悄去拉大太太的衣裳,“母亲,是不是齐眉说错了什么?”
“没有。”大太太背对着老太太她们,回身冲齐眉一笑。
“母亲,您也听到了,都说童言无忌,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大太太似是抓到了救命的东西,声音有些隐隐的兴奋,又道,“既然原本那两个奴仆就不识字,却又在她们自尽后出现了认罪书,那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怪,而那个作怪的人便是真正要害齐眉的人。”
“可不是吗!齐眉这么一说我才想明白。”二姨太附和道。
老太太却是待她们说完,才缓缓地道,“是不是多心了?”
“多心?”大太太重复了一遍。
“齐眉才八岁不到,谁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害一个孩子?”老太太说着摇摇头,“一句话你就能想着有人害她,说到底还是太忧心齐眉了。”
“可是……”大太太还想要再说。
老太太手一挥,又道,“算了,不说这个了罢。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还有得忙。”
大太太眼神黯淡了下,依言福礼,把齐眉带出了园子。
一路上牵着齐眉的小手,大太太的步伐缓慢又沉重。
身边的女儿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睁着眸子轻声问她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太太只能摇头,声音带上点哄的意味,“齐眉什么都没做错。”
回了园子,齐勇竟然还在等她们,见着二人回来便迎了上去,“母亲,五妹。”
“嗯。”大太太兴趣缺缺,只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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