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刘,刘大将军!”越想越怕到极处,赵景再不敢嚣张,也不怕被人鄙夷了,当场痛哭流涕,朝刘恒讨饶道:“您是侠士,我错了,求您放过我吧!”
但红了眼的刘恒,早已被怒火冲昏了头,根本没听见赵景的哀求,依旧只记得拿竹卷狠砸。
咔嚓两声脆响全场都能听到,但见赵景双腿肉眼可见的变形,从中折断,赵景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倒头栽地生生疼昏过去。围观的人都暗中吞了口唾沫,只觉得触目惊心,竟没人有胆子上前劝住发疯的刘恒,连赵景的兄弟们都在后退,人人脸上满是惊悸和害怕,有女生直接吓哭了,更有人被吓得尖叫不停。
平时同窗结怨,也最多纠集打架,朱大锥这种伤已经算是极重的情况,但下死手断人双腿,都是第一次见到!
好狠!
大嘴也怕了,是怕刘恒真把赵景打死,事情闹大,只有他强忍着全身疼痛,跌跌撞撞跑过来死命把刘恒抱住,“恒哥,恒哥儿!住手!不能再打啦!”
被人制住,刘恒猛烈挣扎,回头朝人怒视,扬起竹卷就要反敲。待看清是一脸焦急的大嘴,他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才突然觉得一阵乏力,软软坐倒。
望向昏倒在地的赵景,无意识地抽动,双腿诡异的扭曲,满地血渍尿渍,刘恒一阵沉默。
“恒哥儿,你,你快跑吧!”大嘴低沉地道。
断人的手脚,尤其这人还是县里左县尉家的二公子,刘恒是痛快了,但接下来要是不跑,恐怕很快就会有捕快找来,以赵家在县里的权势,离奇死在牢房都有可能。
“大嘴,你看!”
刘恒沉默后,却没回应大嘴,反而自顾自说道:“平时这些人,都看不起我们,背地里阴阳怪气,可现在呢?你看周围,我看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往后跑,他们都在害怕。原来赵景到处欺负人,所以他们也怕赵景,我打断了赵景两条腿,赵景都前倨后恭,好像比赵景更恶,于是他们也怕我了。早知道,我早该动手了,与其让别人鄙视,不如让他们怕我,让我心里舒坦。”
“恒哥!”见刘恒居然还有心思感慨,惹了这么**烦还不急不怕的,大嘴急了,以为刘恒真发疯了,还不跑,留下来就算疯了,也只是死路一条!
“我清楚呢,”刘恒笑了笑,擦拭竹卷上的血迹,“只是打断了他两条腿,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他爹是军伍出身,这种伤只会当是小孩子玩闹,或许还要斥骂赵景丢脸!再者说,我家好歹曾经是勋贵,他爹心里会有顾忌的。你放心吧,只要赵景没死,事情就闹不大。”
听刘恒分析得十分冷静,大嘴也半信半疑,却还是劝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躲两天,先看看情况好点。”
“他爹要脸面,他赵景也要脸面。”刘恒却是没听,支撑着起身,望向不远处探头探脑的那些个赵景的兄弟们,扬声道:“快把你们景爷送回去,请大夫,再拖下去人死了,你们也逃不了干系!记得给赵景说,他要还是个有种的,以后直管来找我报仇,我都接着!要是敢找大嘴的麻烦,叫他小心脑袋!”
这场面话,要是之前说出来,只会被人当笑话,但现在却大不一样,那几人听见刘恒的声音都打哆嗦,只在远处点头赔笑,却打死都不凑过来,仿佛连赵景的死活都不顾了。
“先生,先生来了!”
远处房屋有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一脸沉怒地匆匆赶来,身后紧跟着一大群学生,显然是有人去喊先生了。
遥遥和中年文士对视一眼,刘恒深吸口气,转身凝望又慌张起来的大嘴,拍了拍大嘴的肩头,“大嘴,以后,以后好好的……好好的读书。”
留下闻言愣怔了的大嘴,他拍打身上的尘土脚印,勉强梳理头发扎好头巾,朝前迎了过去,端正做礼道:“先生好。”
“好?”先生冷哼,似乎被刘恒这平静的态度气得乐了,指头连点刘恒,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努力平息下来,先生指了几个人,“先把赵景送回去,其他人都给我进学堂,自行温书,谁敢吵闹,我就请他的父母来。”
一听这话,就知道先生真的生气了,谁还敢逗留,哪怕再好奇先生会怎么处置刘恒这狂徒,所有人也只都能乖乖挤进学堂。等几个人小心的把赵景抬走,默不作声盯着刘恒半天的先生,这才朝大嘴道:“朱大锥,你回去养伤,背下《通易注疏》第二卷,回来要背不了,就不用再来了。”
“啊?”
大嘴傻了,背书是大嘴最怕的惩罚,比起这个,他宁愿和别人一样,打手心罚抄书,但先生就总是拿这个罚他。平时他早被先生吓跑了,可现在他也顾不得自己,只担忧地望向刘恒,还敢大着胆子道:“先生,恒哥他……”
“加第三卷。”
“恒哥儿……”
“加第四卷。”
“大嘴,没事的,你先回去吧。”不忍大嘴因为自己再遭罪,刘恒也赶忙温声劝道。
大嘴苦着脸,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加重责罚,对刘恒根本没用,懊恼地抓抓脑袋,满脸焦虑,一步一回头地挪走。
伍先生真是好先生,书上说的因材施教,对谁都有法子教导,刘恒低着头暗自感慨。
院中仅剩下两人,伍先生顿时厉声质问道:“《通易注疏》第十卷,通子谈君子,第一条是什么!”
“回先生,第一条,制怒,第二条,有礼,第三条……”
“我不是考校你的功课!”伍先生言辞更见严厉,“我是问你,第一条,就是制怒,你呢,你做到了么!”
刘恒回想沉思,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今天他不动手,只会让赵景变本加厉的欺负,赵景这样的作为,要被人教训才会有所收敛。要说有不对的,就是刘恒觉得自己没控制好怒火,下手自觉有些太重,但要是制怒了,恐怕不会成为君子,只会被所有人当做窝囊废。
先生教训,刘恒不觉得对,却也不愿直接反驳,他想了想,恭敬答道:“请问先生,前朝李居山先生,算是君子么?”
伍先生因这反问而愕然,皱眉望向低头行礼的刘恒,久久不语。
虽然刘恒说的委婉,但伍先生博学,一转念就明白了刘恒提起李居山的真正含义。
李居山是前朝名士,几乎人人称之为君子,而李居山在后世最出名的,莫过于一篇骂宰相张澜的文章。因二人政见相左,李居山受打压得丢了官,被散播谣言败坏了名声,使得妻离子散,老父被气死,于是有了《笑张澜》这篇名著的问世,嬉笑怒骂,反讽调侃,成为流传百世的经典。
而李居山被后世称为君子,竟也因为这篇骂文,无数名家赞颂其的举动为君子之怒,笔发积郁,万世留书。
刘恒提起的意思,是说明君子,也会有发怒的时候,所以他今天发怒,并没有什么错。伍先生一时竟被这聪明的回应,堵得说不出话来,可他皱眉却并不因为这个。
怎么回事?
平时最重师礼的孩子,全学堂最有天份的孩子,乖巧懂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只动手把同窗打断双腿,可见如莽夫般心生戾气,如今被训斥了,竟然还不乖乖受教,反而犀利反驳我?
伍先生不想和学生争执,哪怕辩赢了,也丢掉了师生的体面,可平时最欣赏刘恒的他,此刻对刘恒,已经深深失望。
第九章 谢师恩!
能短短时间想出最合适的回应,小小年纪的刘恒可谓才思敏捷,十分惊艳,可伍先生最不担心的就是刘恒的天赋,最担心的恰恰是刘恒的品德。
从刘恒入学,他就对刘恒抱有最大的期待,关注着刘恒点滴的成长,一直以来格外满意,总觉得自己门下说不定能教导出一位真正的名士来。
然而今天,伍先生知小见大,觉得这个弟子有些变了,隐隐显出一种锋锐的气质。
这是伍先生不能接受的,锋锐,或许武夫需要,文士或者说真正的君子,应该谦逊而有礼,礼重天地君亲师,仁义博爱,却偏偏不需要这锋锐。锋锐如刀剑,刺伤别人,也会伤到自己,刘恒此刻显现的锋锐,显然是陷入了偏执。
怎么会变成这样?
伍先生在沉思,要想扭转刘恒的心思,就得先弄明白,让刘恒变得偏执的原因。
对了,今早便听出,这孩子家被圣旨贬为了平民,就是因为这圣旨么?
不。
伍先生想明白了,不是因为圣旨,是因为刘恒的眼界太小!
如果经历多了大事小事,见过了大千世界的万千风景,他就会明白,圣旨是小事,被贬为平民也是小事,不值得因此变得偏激。同窗的鄙夷和侮辱,也是小事,更不值得为此被激怒,甚至做下残忍的举动。
“居山先生为君子,不仅笔发积郁,更因为他平素风度翩翩,见德思义,崇尚仁和礼,所以先有君子,后才有君子之怒。”伍先生对答认真,“居山先生屡遭迫害,谣言中伤,为君王厌恶而屡下圣旨贬官,不见其怒。”
提及圣旨时,伍先生刻意查看刘恒的神色,却见依旧面不改色,他来不及深思,接着道:“比起居山先生,他因狂风巨浪而怒,称君子之怒,你却因水沟波折而怒,还不明白么?”
“先生是说我格局太小,没见过大风大浪。”刘恒也很聪明,听音知味,“禀先生,圣旨不能让我动怒,同窗的议论不能让我动怒,赵景的侮辱也没有让我动怒。居山先生因老父被气死而怒起,我虽不是君子,但也忍不住好友因我而受欺负。”
是因为情与义?
伍先生听过刘恒的自辩,明白刘恒并非是偏激,依旧条理清晰,因为情义动怒,也符合君子之道,终于对刘恒满意了。
“但你也不该下手这么重!”
但伍先生从不会表扬刘恒,生怕他骄纵,沉吟后提起了别的事情,“这段时间你就呆在家里,把《通易注疏》学完,来让我考校后,速速前往州府立乾城找我的先生继续求学。留安县对你而言,已经成为是非之地,不要再逗留了。”
伍先生失望,依旧在为他着想,但想到自己真正要说的话,刘恒不得不强行压下心里深深的愧疚,硬下心来对着先生重重行礼。
“今天学生……是来向先生辞别的。”
“辞别?”伍先生一怔,皱眉后又放松下来,“也对,离开要紧,先去立乾城吧,日后等风波平息再回来补完最后的学课不迟。”
“不是去立乾城,而是不再继续读书了。”
“你说什么?”伍先生这才震惊,完全想不到刘恒会放弃学业,为什么?
“失去奉恩将军的职位,家里已经没有进账,无法供我继续求学,连将来衣食都变得艰难。”刘恒静静陈述,为伍先生解答了疑惑。
为了钱财!
如果是畏难而退,伍先生会尽心教育,但伍先生千思万想,也没猜到学生偏偏只是为了维持温饱的不值一提的小钱,而毅然放弃了大好前程!这让伍先生实在怒其不争!
“你竟如此短视!”伍先生连手都在气得颤抖,“为斗钱折腰,岂是君子所为?若是差钱,只管找我,你给我好好读书!”
“先生,君子不能违圣旨,君子,不能饱肚子,学生不想做君子了。”刘恒拱手,“以先生的钱财供我读书,学生更像是百无一用,这样的书生文章写得再好,也自觉只是个拖累人的废物。”
“不读书,你现在又能干什么?”伍先生气得指头怒骂。
“学生读书,是为了应付宗室大考,继承爵位,如今被贬为平民,再读书又有何用?”
刘恒终于憋不住,说出了心里真实的想法,越说越快,“哪怕成为名士,君子,只需一卷圣旨,一样成了废人,读书又有何用?君子若如李居山,我不愿做君子!读书不能有前程,我为何还要读书?!”
“你!”
“你住口!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再没你这个学生!”
伍先生高扬起戒尺,与昂扬的刘恒怒视,“坐井观天,不知世界之大!大夏没有出路,你可以去北胡,可以去百武,甚至去灵原!只要有本事,何处不能一鸣惊人?小小磨难竟让你心生退意,做什么事没有诸多磨难,如此心性,枉我曾经如此期待你一朝成名天下知!原来只是朽木,如何雕琢?”
“北胡策马,百武尚杀,灵原为中土,人杰地灵有百家争鸣。我还知道幽州多灵异,大燕有铁骑,佛国尽佛土,越蛮力擒龙!浩瀚厚土,大夏仅仅只是一偶之地。”
刘恒娓娓道来,“先生,学生早已阅经千卷,可称士子,但依旧强不过圣旨,强不过权势。请先生教我,读书如果真的有用,为何会如此?为何我还会被赵景这样才学不如我的人欺压,为何挚友还会因为我而受伤,为何我连家世都保不住?”
“世界很大,但何处不是如此?读书如果真的有用,以先生的大才,为何也只能缩在这么一个边疆小县里,当个教书先生?!”
最后一句话如剑似刺,深深扎在伍先生心头,他竟无言以对,是啊,如果真的只以才学评高下,他何至于被“流放”到这里只做个教书先生?
然而半辈子的信念,让他拒绝如此刻的刘恒一般,把读书看得如此一无是处。
“十一岁的士子,神童士子,学识广博,好大的本事!伍某的确已经不配做你的老师,更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伍某只是个迂腐老学究,却也羞于听一个曾经的学生来教训我!”
“为了区区铜臭,丢掉文人傲骨,可怜!可悲!可笑!”
伍先生讥讽道:“也罢,你自去吧,你我师生的缘分已尽,以后你……好自为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养活自己,但日后作奸为恶时,别说是我的学生,辱我清名!”
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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