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最可耻的一次是偷人家的干蔗种。
偷干蔗种本已缺德,还有更可耻的行为。
有一年春天,王他们中午在人家门口走,看到人家育甘蔗苗,几个人心照不宣,像往常一样走路没有正样,互相边打边闹,暗地里却在挤眉弄眼“捣鬼”。
当天晚,他们相约来到白天人家育甘蔗苗的地方。他们要扒人家埋在土里的干蔗种。
谁知扒起来一闻,瘟臭的!原来白天人家最后给甘蔗种施了肥,泼了一茅缸粪!
居然他们还有人把泼了大粪的甘蔗种洗洗就吃,一点不嫌臭!
真是香臭不分,馋得无耻了。
偷得多的还有桃子。下河树,是最平常的,更是不计其数。
最惨的一次,爬到树顶被“洋辣子”学名“刺蛾”当胸“辣”了一家伙,萍直接从树滚了下来。
………【第七章 人有旦夕之祸福】………
偷过生产队的“秧花草”喂猪。
“秧花草”,春天开黄色小草,又叫“黄花草”。生产队主要用它造肥,代替化肥,称“绿肥”,那时化肥很紧张,要计划。或用它来喂猪牛羊等牲口,人也可食用。现在萍家乡的早晚特色小菜就是用它作原料制成的。
名为“拾”猪草,实际是到邻近生产队大田里去“揪”,“揪”回来人吃猪也吃,
萍的家地处三县交界,邻队实际也是邻县。小孩子“揪”“秧花草”这种事,生产队干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懒得计较。有时“揪”的孩子多了,实在不像话,看不过去,就吆喝几声。家家都有孩子,“日子”都紧巴巴的,谁也不比谁好过,差不多少。
但是邻队有个叫“二队长”的,却非常厉害。
“二队长”既不是队长,又不是副队长,也是普遍社员,但比队长还狠。
“二队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光棍,身材魁梧,脸黑得像戏里的包公。
孩子们没有一个不怕他。
别的大人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并不真追。“二队长”不一样,“二队长”真刀实枪。不仅真追,而且逮住他们后还要把他们的草篮子踩扁!
“二队长”其实有点缺心眼,背后人们都叫他“二愣子”。
后来“二队长”也真的做了名符其实的生产队长,不过没做过到一个月就下台了。
也算过了把瘾。
那年头,生产队一年换几个队长属正常现象。
萍后来还偷过生产队的桑叶喂蚕。
不一而叙。
还偷过两次。子曰:“窃不为偷。”
暂且不表。
萍身材瘦小,原来有先天性心脏病。
萍可能先天不足,刚生下三天就染肺炎,差点死掉。
萍不喜欢夏天。小时候,几乎每年夏天都要病几场,奶奶称之为“疰夏”。
萍是“四房合一的独苗”。从小娇生惯养。奶奶对他极尽宠爱,真所谓“含在嘴里怕化掉,捧在手怕飞掉”。萍一嘴的坏牙就是最好的证明——小时候糖吃多了,一点点大就把牙蛀掉。
奶奶喂他吃,带他睡,走亲戚也都带着他。萍自然也跟奶奶非常亲,萍对***依赖要远远超过对妈妈的感情。每当奶奶和妈妈为家务事发生纠纷,以及后来分家为家产发生纠纷的时候,萍的内心都很矛盾,不知道该站在那一边!特别有时候当奶奶伤心地嚎啕大哭,萍的感情砝码往往会滑向奶奶这一边。
而且妈妈比较强势,一向都是胜利者,而年迈的奶奶往往都以失败告终。同情弱者也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
有一次萍受了“二队长”惊吓,无缘无故发烧了好几天,因为没医院看,也没引起大人注意,以为受了惊吓,过几天就会没事。
所以家人一直不知道萍有先天性心脏病。
在萍十三岁之前没有一个人知道。
发现萍有先天性心脏病,有点偶然,还是缘于惊吓。
这一次惊吓更严重。
那是萍在秧田里“张丫子”时发生的。
时间在小学四年级暑假里。
先要解释一下什么叫“丫子”?“张丫子”又是怎么回事?
“丫子”是一种捕捉黄鳝的工具。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教会萍用这种工具捕捉黄鳝。“丫子”是用竹篾编制成的,以蚯蚓为饵,天黑之前把它“张”在水沟或秧田里,夜里黄鳝出洞活动,便会钻进“丫子”,觅食悬挂在“丫子”内篾片的蚯蚓。
如果夜里下雷阵雨越大越好,第二天清晨收“丫子”,一张“丫子”里面常常会倒出来不止一条黄鳝。
黄鳝丝炒韭菜,是萍最喜欢的一道菜,萍很小的时候就会做。
万事开头难,第一次划黄鳝丝的经历很可笑。
那时候萍父母已经与爷爷奶奶分家,萍的好日子从此也过到头。
父母工,萍是长子,萍几乎承担所有家务,包括喂鸡喂猪。
萍七岁就为全家做饭做菜。
萍要做黄鳝丝炒韭菜,就先要把活的黄鳝用水煮熟,划成丝。
萍开始煮黄鳝。
萍指挥比自己小三岁的大妹玲把一锅开水烧开,端起半盆黄鳝“哗啦”倒进开水里,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半盆黄鳝被沸腾的开水一激,昂首挺胸,争先恐后跃出开水锅,锅台,灶前灶后到处流窜。
萍措手不及,连忙拿起锅盖,双手紧紧去压去扣,总算压住扣住几只,没能逃跑的黄鳝在开水锅里拍腾了几下,很快没动静了。但大多数黄鳝都逃窜出去了,萍把逃逸的黄鳝找回,把锅盖张开黄鳝头那么点儿大的小缝,重新把黄鳝一条一条头朝下,尾朝投进“水深火热”的锅中,嘴里恨恨地说,该死的东西!
事后萍说给爷爷听,爷爷笑道,黄鳝要随冷水下锅煮。
前几年,萍在一篇讲“环境如何改变人”的文章里读到一则“水煮青蛙”的智慧小故事,心想,这个道理自己七岁就亲身“试验”过。虽然如此,萍还是忍不住裂开嘴要笑,因为萍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当初“开水煮黄鳝”的狼狈相。
扯远了。还是说“张丫子”的事。
那天傍晚,萍在秧田里“张丫子”被大队吴记逮住了。
吴记很“牛”。红卫兵出生,造反派头目。吴记年轻有为,是他们公社村支中重点培养对象。
吴记虽不是凶神恶煞,但孔武有力。盛怒之下,吴记气汹汹地把萍的“丫子”一个个踩碎,然后拉着萍去找萍的爸妈算帐,要他们家赔偿损坏的秧苗!
这太恐怖了!萍他们之前所有的“不轨行为”都是集体行为,而这一次只有萍一个人面对。
这一切实在让萍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
萍吓坏了,脸色雪白。
萍又吓出病来。发高烧,说胡话,两眼发直人发呆。
萍被送到乡卫生院,一位年轻医生用听筒听了听萍的心跳,随后便下鉴定,“这孩子有心脏病”。
爸妈不敢想信,央求在供销社班的大舅带外甥去大医院检查。大舅借出差开会之便,在这年秋后带萍去扬州市苏北人民医院做了一次心电图检查。
大医院心电图的检查结果证实了乡卫生院医生的判断,确认了“萍有心脏病”的事实。
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对萍的爸妈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凡事无巧不成。
对河蔡家生产队蔡队长家儿子就死于先天性心脏病。那是一个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比萍大七八岁,死的时候只有十六七岁。蔡队长就这么一个独子,儿子死的时候,蔡队长夫妻俩个哭得死去活来!
萍虽然跟蔡队长家儿子不熟,但小时候在河边洗澡蔡队长家儿子曾经救过他。那时候萍还没有学会游水,在水边玩,不小心掉进深水里,是蔡队长家的儿子游过来把他托出深水,救了他。
这件事萍没有和人说过,蔡队长家儿子好像也从来没跟谁提过。
俗话说,好人不长久,坏人活千年。后来蔡队长家儿子就死了。所以这件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萍只能把这份感激永远埋藏在心底。所以,萍对自己有这种病并不感到十分害怕。甚至觉得自己和蔡队长家儿子,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缘分。
可是蔡队长家儿子的死却让萍的爸妈更加紧张!
………【第八章 上海治病(1)】………
79年春节过后,初一的下学期,萍退学了。爸妈决定为萍治病。
萍姨父的姐姐萍随姨父的孩子,也叫“姑妈”解放前逃荒到海,后来在浦东安了家。“姑妈”的儿子——姨父的外甥金公在一家国营企业班,为人豪爽,活动能力强。金公通过朋,把萍弄进了瑞金医院。
那时候从苏北去海,不像现在这么便利,主要走水路。萍和妈从鲁汀河畔一个叫神童关的码头,乘小轮船到泰州下坝,转坐人力车到坝轮船码头再候船去高港。
高港是长江水路苏北通往海的大码头。候船室坐满人,售票窗口人挤人,萍和妈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高港,好不容易才买到下午的船票。
终于等到大轮的时候了,人们排着长长的队,慢慢往码头方向蠕动。那时候农村已经实行联产到劳承包,允许农民搞副业,像养鸡养鸭啦。壮观的候船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贩鸡蛋鸭蛋海卖赚钱的农民。他们怕把蛋打碎,挑着两个巨大的篮筐,一会儿挑起来慢慢儿移几步,一会儿又轻手轻脚放下来,样子非常难受。
萍和妈买的是五等舱票,而那些贩鸡贩鸭的小贩子也全部是坐五等舱。船舱里充满浓烈的鸡屎鸭屎味。最让萍记忆深刻的,这些小贩子夜里给鸡鸭“喂夜餐”。他们把麸皮或稻糠调好后,搓揉成大拇指状的长条,然后一只手扒开鸡鸭的嘴,一只手用力往里面填、塞。萍大惑!后来才明白,他们是在为鸡鸭增加“斤两”!
午夜时分,大轮进入吴淞口,黄浦江两岸,灯火通明,。这一切,对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乡村少年来说,充满了新奇和神秘。萍兴奋不已,似乎早已忘记自己是来治病的!
黎明前,他们在十六铺码头下船岸,萍平生第一次来到大海。在海,他有好多第一衣。比如,第一次吃面包,第一次吃冰砖。在这之前,不要说吃,连看萍都没看过。
在瑞金医院进行了详细复查,进一步确认是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心脏病有许多种,分风湿性和先天性,风湿性是后天引起的,先天性是生下来就有的,农村叫“胎里带”。萍的心房和心室之间的隔膜有个小“眼”!现在不“补”起来,成年后就会危及性命!
医生的话没说完,妈的脸早就变了色。
在等待住院期间,妈赶紧回去筹钱。萍一个人住在金公家。金公有两个可爱的女儿,比萍小几岁,小学。她们放学和星期天,有时也会和萍玩,教萍打乒乓球。她们和萍也发生过小摩擦,甚至“欺负”萍,骂萍“江北佬”。
萍住院后,开刀前有一个多星期观察期。这期间主要就是玩。
怎么消磨时间?
一是看。金公为他找来一些,还有同病房的病也带来不少。这期间,萍看了一些当时在农村不可能看到的比如《第二次握手》。这段住院经历不但把萍变得从此喜欢读,而且走火入魔,梦想将来写当作家。其实萍的语文成绩一塌糟,至今连汉语拼音也会不全,拼不准!
其次,就是学会下象棋。他们这个病房好像叫“胸外科”,病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操各种口音。有一个海本地的病好下棋,但爱悔棋,又特激动,动不动就痛惜大叫“我的母”,“我的母”。海话把“马”读做“母”。
心脏病说起来听起来可怕。其实他们不发病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他们一不打针,二不吃药,生活也没有一个不能自理的。但在等待开刀期间,萍也亲历了两件死亡。第一件,一天,对面观察室突然住进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大家都感到奇怪。因为观察室是心脏病人开刀后去的地方,这个人怎么一来就动手术了呢?更蹊跷的是,这个青年第二天就死了!死后终于有人打听到,这个小青年是个**,打群架被“小流氓”用刀刺中胸腹部。第二件事,是一个比萍大五六岁,如花似玉的女孩,竟猝死在手术台!女孩的尸体从手术室乘电梯下来,家人凄惨的哭声从楼传到楼下,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不料,半小时不到,悲痛欲绝、失去理智的家人又都返回来,把医院砸得一塌糊涂。
女孩的骤然逝去,无疑会在萍的心里留下阴影。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近”死神,几乎触摸到它无情而又可怕的“魔爪”!
这是一个活泼的女孩,尤其爱唱歌。女孩东北哈尔滨人,身材高大,不像一般南方女孩那么娇小。爱把哈尔滨的“哈”读成第三声,非常好听。又时常模仿海人说话,她竟然知道海人把“洗脸”叫“揩面”,像公共汽车乘务员鸟叫一样的“车请买票,月票请出示”的海话,她也能学得维妙维肖。她自己常常笑个不停,也逗得人哈哈大笑。她的笑声非常有感染力。
她把萍当弟弟一样。
应该说,那时候像瑞金医院这样有名的大医院,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服务态度都还不错。护士甚至为萍洗过澡——手术前一天,萍必须洗澡换医院衣服,护士为他擦过背,穿过衣。但人情有冷暖。萍也遭到过嫌弃。“胸外科”像萍这样患心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来的来,去的去,从来就不止一个,有男孩,也有女孩;有比萍大,也有比萍小。他们一不吃药,二不打针,如果再没人做手术,不用监护,护士们有时候会比较闲。有一次护士查完房,就跟他们几个一道玩,主动为他们掏耳朵。可是轮到萍时,小护士拿耳耙的手犹豫、迟疑起来,小护士的眼中充满嫌弃,小护士嫌农村孩子脏!萍虽然小,但十分敏感,小护士的眼神刺痛了萍。萍抬头看了年轻护士一眼,转身准备离去。这时候女孩拉住萍的手说,弟弟,我来帮你掏。
医院午和下午都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女孩常常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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