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有点摸不著头脑:“初次见到我?”
方晏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把自己和皇兄骗得团团转,目的只为了一串糖葫芦,顿觉开怀,柔声道:“不记得就算了,你胃不好,这东西不要多吃!”
少年手上举了两支糖葫芦,大大方方地递了一支送给方晏:“一人一支!”
方晏并不喜欢这等甜腻腻的食物,本待不接,转尔想想若是自己不吃,缌缌说不定不管不顾两支全吞了,随手接了过来,刚送入嘴里,便觉得舌头都甜麻了。
边吃边走,二人来到一条热闹的大街,方晏作介绍:“这里便是京中最繁华的长安街了,可要逛逛?”
蔚缌兴奋地看著街上人头撺动,拉住方晏的衣袖埋头便往人堆里钻。
这条街商铺林立、酒肆飘香,两人挨挨碰碰挤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停在一家瓷器店门口歇息,手上的糖葫芦早已不见了踪影。
方晏眼尖,转眸瞥到瓷器店内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自暗暗疑惑那人怎会在此,却听身边的少年高喊出声:“雪姨,风叔叔!”
方晏一瞧,果然看见尹氏兄妹从瓷器店里间走了出来,那熟悉的背影也转过身,一眼望见立在门口的贤王,蓦然怔立。
转过来的人正是当朝重臣、方氏兄弟的授业恩师、辅国公温涵之!
遇到了这麽三个人,方晏与蔚缌只得进了店,温涵之温和有礼:“想不到在这儿遇见王爷,这位定是蔚公子了!”
蔚缌本以为这个温雅端正的人不过是个来店挑选瓷器的顾客,没料到竟被他一语道出了姓氏,不由怔愣。尹竹风在旁提醒:“小少爷,这位是辅国温相!”
蔚缌恍然,对於这位朝廷重臣,少年有所了解。知他乃是义父生前好友,先帝崩逝後封为辅国公辅佐幼主理政,待新帝成人,温涵之主动归权,毫无眷恋,赢得朝野内外的交口称誉。
少年自幼在长辈的熏导下,对义父十分敬仰,连带著对义父生前的好友也是颇有好感,立时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晚辈见过温公!”
温涵之托住他双臂,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蔚公子不用多礼!”轻轻喟叹,那人过世已十多年了,想不到此生还能见著他的後辈!
於君去後少交亲,追思往事好沾巾。
不提辅国公暗自伤怀,素来温文镇定的贤王此时却大吃一惊,不是不曾对蔚缌的身世有所猜测,只是他性格温和内敛,又对蔚缌情意深厚,怕少年为难,虽有疑惑却不曾直言询问,再不曾料到缌缌竟与自己的恩师颇有渊源,一时怔愣当场。
温涵之尽力压住心头泛上来的激越,力持平静,抬眸瞧见了贤王迷惑的模样,随口解释道:“臣与蔚公子的父辈有些交情!”底下却收了口,不愿详谈。
方晏点头,心里对这句轻描淡写的解释很是疑惑。温涵入仕极早,少年时因才华出众被前太子太傅看重,提携为官;而听蔚缌所言,家中长辈却是商人,这天差地别的身份如何有了交情?罢罢罢,这是恩师的私事,既不愿多说,自己也不好无礼追问!
尹竹风急欲扰乱方晏的注意力,自行走到货架前,捧起一个青瓷花瓶,挑眉道:“温相,这可是刚上的新货!既已来了,顺带照顾一下小店的生意吧!”
蔚缌忍不住别过脸偷笑,温涵之摇头道:“这麽多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象个商人了!只是今日你却选错了对象,放著王爷这麽个财大气粗的金主不提,偏偏拉上了我!花瓶虽好,耐何价格不匪,我这麽个靠些微俸禄养家的人,是买不起的!”
方晏机灵,听出这二人一唱一喝,失笑道:“若要我出银子直说便可,老师如何连俸禄也扯上了?花瓶我买下了!老师喜欢,送与老师罢!”
温涵之摆摆手:“王爷送的东西摆都摆不了了,自己用罢!不过,王爷既已来了,何不多挑些,臣府上的瓷器俱是出自本店,胎质十分地好,绝对物美价廉!”
蔚缌再也忍不住,冲口笑出了声,方晏也觉得开心:“老师又说笑了,方才还讲什麽薪俸微薄瓷器太贵,这会儿却说府上瓷具俱出於此家。。。。。。”
温涵之急急打断了贤王的话:“臣替王爷挑选几样上等的货品!”
方晏见好就收,果然随著辅国公在店内转悠起来,顺便指指点点,让尹竹风将看中的货品打包收好,一会儿由王府的下人前来付帐取货。
待看过瓷器,已将将午时,方晏大大方方地请客:“今日难得相聚,不如一起用顿午膳吧!”
温涵之微笑道:“是个好主意,只是这饭钱。。。。。。”
贤王摸摸鼻子:“自然是我请。。。。。。”
众人尽皆失笑,辅国公抚掌:“好极好极!就去正兴酒楼!”
正兴酒楼是长安街上最豪华最昂贵的饭馆,温涵之对自己的两个弟子从不手软,既然有人甘愿做冤大头,当然是挑最好的地儿!
第十四章
一行五人出了瓷器店往正兴酒楼而去,蔚缌虽然是头次见到温涵之,却从尹氏兄妹口中听到过不少有关於此人的传闻,对这位义父昔日的同僚兼好友十分好奇,索性甩开方晏,与辅国公一起慢吞吞地落在了後头。
温涵之也在默默打量著年轻的孩子,听竹风说,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啊,令人怀念的年纪。。。。。。自己十六岁时刚刚遇见了那人,十八岁时被那人带入仕途,从此青云直上,二十八岁坐上了中书令的位子,却没料到,刚过而立那人却。。。。。。
辅国公心口涩涩地,人死万事空,隔了十多年,自己对那人的回忆渐渐清浅了,以至於对著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却全然找不出半点那人的影子。
自失地笑了笑,当然找不出,本不是他的亲生子,如何去找?转眼间瞧见少年明亮的双眸光彩四溢,忽地有些怔愣,蓦然忆起,初次遇见那人,那对眸子似也如眼前这双一般,亮晶晶地凝视著自己。。。。。。
蔚缌自幼因家中长辈的教导,对义父很是崇拜,对义父生前的朋友也是充满钦仰,这其中尤以尹氏兄妹常常提及的温涵之最甚,眼下,一向饮慕的人活生生地便在眼前,少年无论如何是闲不下来的,没话找话:“风叔叔与雪姨常与晚辈提及温公的一些事情,对温公,晚辈仰慕已久!”
温涵之微笑道:“说起来你义父於我有半师之德,如此你我二人份属同辈,不用如此客气,若不弃,称一声兄长即可!”
温涵之这话倒不是自降辈份,他十六岁时遇到蔚绾,蔚绾曾对他的学问有所指点,甚至在武功上还教过他一招两式,其後步入仕途,更是得了太傅暗中引导,再加上两人年龄上的差距,温涵之一直以晚辈自居。
蔚缌的身世却又不一样了,他的父亲是蔚绾的师兄,其後又冠上蔚姓,续为蔚绾之子,不管年纪有多小,他始终只比蔚绾低了一辈,温涵之同辈之说也自合情合理。
少年欣喜莫名,美丽的脸庞瞬间愈发耀眼,想不到这位风叔叔口中的温相居然如此平易近人。。。。。。不由自主脱口唤道:“大哥!”他在家中是长子,从不曾真正叫过别人大哥,以往称呼方晏总是带著敷衍的意思,此时对著辅国公,这声大哥却是真真实实、饱含感情的,孩子的激动不容易控制,尾音竟带了几分颤抖!这声喊出,似乎也稍稍触到了义父的过往!
温涵之听出了他喊声中的激动难扼,心下倒有些怔愣,这孩子。。。。。。回头想起孩子前面说过的话,怕是尹氏兄妹提起自己时过於夸大了,以至於眼前的孩子无端端对自己起了崇拜之心。
辅国公温和地笑著:“听竹风说,你名唤蔚缌!”
少年乖乖点头:“是的,大哥可称我缌缌,父亲与爹爹都这麽唤我!”他对温涵之就是不同,在金陵时,方晏称他为缌缌,他却自言已成人,不愿再提幼时昵称,这会儿倒主动把小名说了出来。
温涵之点头,从善如流:“缌缌,此番到京城来是为了查看生意上的事吗?”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垂头讪讪道:“这个。。。。。。这个。。。。。。不瞒大哥,其实生意上的事,我半点。。。。。。半点都不懂!”
温涵之瞧著少年抬不起头的模样,心下莫名怜惜,和声道:“大哥也是半点都不懂呢!”
蔚缌心头一暖,这人。。。。。。这人果然如风叔叔所言温文尔雅、体贴稳厚,抬眼怔怔望著风清云淡的辅国公,喃喃道:“大哥。。。。。。”
温涵之伸出左手牵起少年柔滑细腻的右手:“快走吧,他们都走到前头去了!”
蔚缌愣愣地望著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温涵之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剪理得干干净净,指头浑圆,分明的骨节微微屈起,温暖的体温传到自己掌心中。。。。。。少年白嫩的脸庞忽然透出些豔红,别过脸,不敢再瞧向那人俊雅的面容,掩饰性地朝前看去,果然见到方晏与尹氏兄妹早去得远了,想必是惦念著後头还有两个人,不时向後张望。
温涵之微微含笑:“我们得快些,前头就到正兴酒楼了!缌缌,你以前可曾来过京城?”
蔚缌还是觉得脸发烫,不想转过脸,却又不愿对身边这个牵著自己手的人撒谎,沈吟片刻开口承认:“来过!爹爹说小时候常来。。。。。。”
温涵之似是想起了什麽:“对了,你是赵尚书的後人!”他从尹氏兄妹的口中知道点云岫山庄的情况,其中也包括些略带八卦的事,诸如赵无咎身世之类。
蔚缌摇头:“祖父离开後,还有两位亲人留在京中,父亲和爹爹每年都带我回京探望他们,直到。。。。。。直到十二岁时,他们都去世了。。。。。。”想起那两位对待自己宛若亲生骨肉的人,微感黯然。
温涵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转移话题:“哦,听说你与王爷是在金陵认识的!”
少年点头,语气中却带了几分犹疑:“大哥,方大。。。。。。方晏并不知道我是来过京城的,也不知道我的身世。。。。。。”
温涵之眉目含笑:“大哥不会与他提半个字!”
说了几句话,蔚缌渐渐恢复了常态,回过头来开心地笑道:“谢谢大哥!”他年纪小,不管如何装做大人相,神情中总带了几分小孩子的天真模样。温涵之瞧在眼里,不觉起了些许怜爱之意,他虽然早已年过不惑,却因娶亲晚了,唯一的儿子才只七岁,出生时妻子血崩而亡,温涵之忙於国事,怕自己对幼子疏於照料,索性将儿子放在了妻子娘家,托岳母照顾。时日一长,待得温涵之欲接子回京时,小小的孩子对姥姥十分依恋,无论父亲如何相劝终不肯回京,温涵之无奈,只得将儿子留在岳家,平时抽空前去探望。
以他这种年纪,若是成亲早,孩子只怕比蔚缌都要大上几岁,他虽然让蔚缌以兄长相称,实际上仍是把他当做小孩子一般,此时见到少年可爱的表情,难免生出疼爱之心。
前头传来方晏的呼唤声:“先生,蔚公子。。。。。。”
二人相视一笑,快步上前,原来已到了正兴酒楼的店门口。
正兴酒楼是座三层的木制建筑,一楼、二楼均为散席,三楼全是雅间,贤王请客自然是挑上三楼。五人找了个宽敞的包间,蔚缌素喜东张西望,方晏本想让他坐在临窗处,岂料他却一屁股坐在了温涵之的身边,只得笑笑,随他去了。
正兴酒楼的菜式并没有什麽稀奇之处,独独味道鲜美,平凡无奇的一道菜端了上来,色香味俱与一般饭馆大为不同,蔚缌好吃,闻著菜肴飘香忍不住食指大动。
尹竹风看著他不自觉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小少爷,那药可不定管用!”
蔚缌怔了怔,呵呵干笑两声,好不容易控制住向前伸出的筷子。坐在对面的方晏舀了一小碗清汤放到他面前:“喝些汤水温温胃!”
竹雪向温涵之解释:“小少爷幼时身体不好,用药太多伤了胃,吃食方面一直很谨慎,若不注意便会引发胃疾!”
辅国公点头,关切的望著少年:“自己要多加注意,胃疾可大可小,不要怠忽了这病!”
蔚缌闷头笑了笑,很享受身边人的关心:“我知道啦,再不会乱吃了!”微抬眼向著坐在自己左侧的尹竹风眨眨水亮的眸子:“风叔叔盯得这麽紧,我便是想乱吃也没有机会啊!”
竹风宠溺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翅膀长全了,开始嫌风叔叔罗嗦了?”
少年连忙撇清:“怎麽会,我恨不得风叔叔天天盯著我哪!”竹雪“噗嗤”笑出声来。
尹竹风抚了抚少年丝般柔滑的长发,微叹道:“小少爷很辛苦,平日吃什麽都要小心在意,其实象他这般年龄,别的孩子还不是想吃什麽便吃什麽,独他。。。。。。”
少年脸红了,忙不迭打断他的话:“风叔叔,你总是把我当作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方晏眼瞧著心上人连脖子都透出不好意思来,快快地转移众人注意力:“难得相聚,无酒可不行,我且先干为尽,诸位随意!”说完仰脖一饮而尽,他贵为龙子凤孙,温涵之纵然曾做过他的老师,毕竟份属臣子,见他干尽杯中酒,自也是举杯饮尽。
竹雪不擅喝酒,蔚缌虽然想多喝两口,无奈被约束著,只是浅抿,尹竹风甚有酒量,亦是一杯见底。
酒逢知己千杯少,除了不能饮酒的两人,另三个你来我往喝得十分热闹,片刻後,方晏与温涵之均有些醺意,尹竹风却神色如故,竹雪生怕真的将那二人灌醉,打岔道:“哥哥,不要再喝了,你瞧你们只顾著喝酒,一桌子菜都不曾动过!”
尹竹风听出了妹妹的意思,自动放下酒杯,夹了道清蒸鳜鱼尝了尝,赞道:“这时节鳜鱼刚出水,果然嫩得很!”
温涵之秀雅的脸庞初上红霞:“鳜鱼之鲜美只在此时节,过了肉便老了!”
蔚缌尝了一筷,感叹道:“好吃,和庄里头做法不同,不过鱼肉似是更加鲜嫩了!”
竹风笑道:“庄里头备的鱼都不是最新鲜的,如何与这里相比,天子脚下,要吃什麽不容易?”
少年歪了歪脑袋:“那也不一定,有些吃不到!”
竹风愣住:“什麽东西吃不到?”另几人也好奇地瞧向蔚缌。方晏感兴趣地问著:“蔚公子想到了什麽东西京里是吃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