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家人都到外头守著去了,屋内除了温涵之轻微的喘息声,一时静默。
蔚缌只顾著注意温涵之的气色,其他人其他事一概不管。方晏满腹疑窦,想不通皇兄怎会与缌缌走到一起,瞧著两人进来时的模样,竟是缌缌拉著皇兄,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易扬闷著头,该见的总是见了,也不知这三人往後会如何纠缠,想不通的是看这情景蔚公子与辅国公竟是相熟的,真是奇怪了!
方荀闲闲地坐在床头椅子上,面上平平淡淡,心里也是疑问一连串。缌缌怎会在老师的府门前?听晏弟的话竟是知道他的,晏弟是何时结识他的?缌缌对老师关怀备切,想来必定交情深厚,如何朕从未有所耳闻?这情况。。。。。。耐人寻味啊!
第十九章
孙楚带著那名客人规规矩矩地走进来:“人带来了!”温涵之点点头,孙管家向著屋内的贵人们行个礼,默默退了出去。蔚缌随便瞥了一眼,认出正是白天在街上碰见的什麽谷梁大人。
那人虽然闷著头,余光瞥处仍是瞧清楚了屋内一干人等,顿时骇然失色,跪地连连叩头:“微臣叩见陛下!”
皇帝眼中厉光忽闪,额尔恢复平淡:“起来吧!”
贤王暗暗皱眉,这人怎会突然来京,还出现在老师的府上?他有什麽事竟让老师病中都惦记著?
易扬虽然与这个人、这个人背後的家族来往甚少,但对於昔日权顷一时、数代掌控方氏後宫的谷梁世家知之甚多,而面前这个人,易扬也是认识的,正是当今太皇太後谷梁文芳的侄子、炫帝朝辅国太师谷梁文华的二子谷梁毓明。
谷梁毓明的性格酷似其父,甚至还比不上谷梁文华。年轻时有一个太後姑姑,又有一位姐姐贵为国母,国舅爷跑哪儿不是风风光光的?谁知一朝变故,妹妹贬妃,姑姑遭禁,父亲职在权去,看似耀眼的谷梁家恰如被虫蛀空的树,空空的树干倒下去,轻飘飘毫无份量,便连半点尘土都不曾激起,从此一蹶不振。
谷梁毓明再笨也知道这是先帝的手腕高明,慢慢地、不著痕迹地削去了谷梁家的势力,最後突然出击,一下子连根拔起,为继位者肃清道路。
其实他仍是高看了自己家,在方炫眼中,那时的谷梁世家已构不成任何威胁,之所以将之打压得翻不起身,却是另有缘故,只不过这个缘故早已随著先帝的崩逝永远地埋进了皇陵里。
新帝登基後,辅国公念在当年同殿为臣的份上倒不曾为难过谷梁一族,谁知方荀甫一掌权便无端彻阅昔日案卷,发现前任礼部尚书萧寒远漏题一案颇多蹊跷,著人追查,一查下去,涉案者甚多,除却前兵部尚书潮祖等人,谷梁文华竟是冤案的主谋者。
新帝下诏为萧寒远平冤,潮祖自请罢官,一干涉案的人罢的罢,降的降,朝廷的官吏尤其是京官几乎翻了个新。至於谷梁文华,因谷梁一族曾对国家有功,故而网开一面,不欲夺官,只降了三级,贬到外乡终身不得回京。至此,昔日风光无限的谷梁家族彻底没落。
温涵之靠在床头,烛光通明,屋内几个人脸上的神色俱都看得清清楚楚,便连皇帝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戾都不曾放过,暗暗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这病也许来得正是时候!
转眸处,绝丽的少年眼眶微红、面带担忧之色定定地瞧著自己,一只手犹自握著自己的右腕死死不放,蓦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个孩子啊。。。。。。今日刚刚相识的呢。。。。。。
刚刚缓过气来的身体沈重滞涩,好不容易稍稍侧过身,左手伸向前,抚慰地拍拍少年的手,眼瞧著那孩子勾了勾嘴角,不禁微微一笑。
谷梁毓明不敢起身,直了腰闷头跪著一语不发,温涵之望著他那副木讷样,忍不住想叹气:“陛下!”
皇帝回过头来:“爱卿要和朕商量的事与此人有关吗?”
温涵之点点头:“不错,谷梁大人此番回京乃是为了报丧!”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慢腾腾问道:“报丧?谁过世了?”
辅国公低低喟叹:“是谷梁太师。。。。。。谷梁大人,还不快将令尊临终前的遗训禀与圣听!”
谷梁毓明唯唯诺诺:“家父过世已有一段时日,只因。。。。。。只因。。。。。。”
方荀听他吱吱唔唔,不耐道:“只因什麽?”
谷梁毓明壮壮胆:“只因家父希望落葬京都旧乡!”
皇帝转了个身子,面向辅国公:“温爱卿,外放带罪京官无有圣诏不能返京,我朝法度可有此条?”
温涵之点头:“不错,确有此条!不过这一条应对生者有效,谷梁太师现已过世,或可网开一面!”
皇帝笑笑:“爱卿的意思朕已知晓!”转过头对著默立一边的贤王发声问道:“晏弟,你以为如何?”
方晏无可无不可地接口:“谷梁文华虽无建树,好歹是皇祖母的亲兄长,人已过世,还谈什麽功过是非?既想回来落葬便让他回来吧!”
方荀呵呵一笑:“既然老师和晏弟都这麽说了,朕何必做恶人,许谷梁文华回京落葬,归於祖坟!”
谷梁毓明伏身叩首:“多谢陛下隆恩!只是。。。。。。家父并不想回到祖坟,旦求一地下棺便可!”
皇帝奇道:“不想落葬祖坟?这倒奇了,他临终念念不忘回乡,如何不愿葬於祖坟呢?”
辅国公清咳一声,暗暗皱眉,不会是个愣头青,把话直接说出来吧?
谷梁毓明跪伏著:“家父临终时交待,谷梁家代代沐圣皇隆恩,得朝廷眷顾,本应为国为民尽职尽责,到他这一代却不曾为朝廷立过半寸功劳,有愧先祖在天之灵,不敢厚颜与祖先同位!”温涵之微微一笑,还好还好,懂得绕弯子说话!
方荀眼中隐有嘲笑之意,心里明白谷梁文华绝不是这麽说的,怕是说什麽谷梁家一朝不振,实因己无能之过,无颜去见先祖吧!或许还会口出怨言,诽谤君王,只不过面前跪著的这个人虽然没什麽才干,好歹混迹官场数十年,懂得转转圈子,换些漂亮话说。
皇帝想了想,缓缓道:“既然如此,死人为大,不过依律外放获罪京官不可回京,朕也不能太过徇私,既不愿回归祖坟,便不许进城另择地,你且在京郊随便选处地将令尊葬了吧!”
谷梁毓明连连磕头:“圣主隆恩,微臣至死不忘!”
方荀挥挥手:“好了,你下去吧,朕还要和温爱卿说会儿话!”
谷梁毓明却不起身,仍是“砰砰”磕著头,似是想说什麽却又没胆子直说的模样。
皇帝皱起了眉头:“你还有什麽事?”
谷梁毓明抖抖地抬头:“陛。。。。。。下,先纰临终前还。。。。。。还惦记著一件事!”
这话一出连方晏也皱了眉,哪来这许多事情?果然皇帝面色不悦:“还有什麽事?”
谷梁毓明瞧瞧靠在床头微眯著眼、精神有些萎靡的辅国公,愈发结舌:“家父。。。。。。家父。。。。。。嘱咐微臣。。。。。。”
温涵之这会儿疲惫已极,兀自强撑著,听著下头那人吭吭嗤嗤只是不敢直说,不由添了几分不耐,索性接过话头,替他把话说全:“谷梁太师临终有言,交代谷梁大人务必进宫探望太皇太後!”
蔚缌一直紧紧握著温涵之的手腕,两眼一刻不眨注意著床上人的气色,瞧出生病的人倦累不堪,忍不住插口道:“别烦他的事了,你歇会儿!”回头瞪了方荀一眼,快点把事情解决了!
皇帝摸摸鼻子,少年晶亮明丽的双眸瞪得圆溜溜,显然对老师不能歇息心存不满,可是这关朕什麽事呢?为什麽怪到朕头上啊?要怪也应该怪地上这个不识相的人!朕不忍老师病中犹自记挂,已允了他一条,如何还纠缠不清?
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行,後宫深院,岂是想进便能进得的?朕已应了你一求,怎可得寸进尺?快快下去吧!”
温涵之皱眉:“陛下。。。。。。”
贤王插口:“老师刚刚缓过来,需要歇息,至於谷梁大人进宫探亲之事容後再提!”他顺著蔚缌的心意,说这话其实是亲自把这件麻烦事接下来了,也可让温涵之放心快快歇息。
方晏话出了口,辅国公倒底松了口气,贤王自幼稳重,没点谱的话不会随便接口,这件事到他手上,或许可得一个好的结果。
皇帝又想摸鼻子了,这个弟弟哦,又接了个烫山芋,朕这话也放出来了,只是不许,他想怎麽办呢?也罢也罢,或许可有折中的法子。不过。。。。。。两全其美,难哪!既要让老师助人之意不落空,又不用朕改口,保全这金口玉言的名声。。。。。。晏弟啊,有得头疼了!
易扬见那根木头仍然跪著,暗骂蠢货,斥道:“还不快快退下去!”
谷梁毓明吓了一跳,再不敢纠缠,连忙叩了头急急爬起身退出房去。想著待过段时日再求求温公,实在不行那便。。。。。。算了吧!至少父亲落葬的交代是完成了。
屋内响起低低的咳嗽声,温涵之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蔚缌听著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只觉得心尖儿都绞了起来:“温公,那人已走了,你歇息吧!”
辅国公抬眼瞧向皇帝:“陛下,谷梁太师辗转离京已有十年,遗言子女回京探亲也属常情,或可。。。。。。”
方荀笑笑,打断了他的话:“温卿不会是要朕改口吧?呵呵,不用挂怀,晏弟既接了过去,定会出个好结果!”说著,回眸瞧了瞧方晏,眉目间盈盈笑意。
蔚缌忽然道:“王爷,今日我不随你回去了,便留在此地照顾温公!”
不提方晏,温涵之首先吃了一惊:“缌缌。。。。。。”
少年说得飞快:“温公这等病症著实危险,今日幸得先前用了药,将病势控制住,我又来得快。。。。。。若是今晚我不曾得讯赶来,可知会有什麽後果?我放心不下,想等温公身体大好了再回去!”
贤王怔怔地望著蔚缌,说起来面前这少年与老师也是今日初见,如何关切至此?对了,老师曾言与缌缌的父亲有来往,照此看来,这交情定是不浅哪!
皇帝看了看蔚缌,又瞧了瞧温涵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唉唉唉,早知老师认识缌缌,自己哪用得著数年相思?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莫不是在赶朕走啊?嗯嗯,朕还没提要走呢,他倒先说回不回去的话了。。。。。。嗯?不回去?回哪里去?方才这话象是对著晏弟说的,难道。。。。。。眼光溜溜转向方晏。
脑子里提起了一部分记忆,记得此番晏弟回来时身边带了三名陌生人,其後这三人还住进了贤王府。。。。。。莫不是。。。。。。哼哼,不愧是朕的亲弟弟,这隐瞒的功夫天下第一啊!
方晏发了阵呆,瞥眼间见到兄长投过来的目光,心下一跳,这事。。。。。。皇兄机敏,怕是已猜出自己隐瞒胡言之实了!
易扬也是惴惴难安,不仅贤王,自己回京後也是颇多遮拦,这下好了,回头陛下问起,该如何解释呢?
温涵之神困气乏,若是平日定能瞧出屋子里头迷漫著一股怪异的气氛,今日却是没力气、没心思去考究了,靠著软垫,微微闭起眼,喉口痒痒地,又想咳,深深吸了口气,把咳嗽咽了进去。
蔚缌低喊:“温公。。。。。。”这些人怎地还不走?
皇帝知趣地宽抚道:“爱卿好好歇息,朕这就回宫了!”
温涵之睁开眼,温文如故:“臣的病其实并没什麽,却累得陛下寅夜赶来探望,臣深感惶恐!”
方荀摆手:“爱卿为国辛劳成疾,朕实感惭愧!既已无事,朕也该回宫了,过几日得了空再来探望老师!”回头对著方晏道:“你走不走?”
贤王躬身作揖:“臣弟与皇兄一起走!”
第二十章
孙楚将一干贵人送走回来时,温涵之已在蔚缌的照顾下睡了,孙楚从未见过蔚缌,见这位美丽的少年对自家老爷十分关心、尊重有加,却对皇帝兄弟俩呼来喝去,浑不放在眼里,不免惊奇。他猜不透少年的身份,却不敢怠慢分毫,举止间对蔚缌恭谨周到。
蔚缌本不是个特别会打交道的人,孙管家的刻意讨好不是没看在眼里,却不愿理睬,直接拒绝了孙楚为他准备一个客房的好意,甚至连添张榻都不需要,只说自己今晚就在国公屋里随便歇一宿便是,也好顺便照顾国公。
孙管家心想国公府还短了下人不成,何需你亲自照顾!却又摸不清这少年与自家老爷究竟是什麽关系,不敢多话,吩咐守夜的下仆守在门外仔细著点,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心素,与谁语?蔚缌坐在床沿边,愣愣地瞅著如雪苍白的容颜拥在层层锦被中,掩去了清醒时的稳重自持,轻轻呼吸的温涵之俊雅的面庞带上了睡梦中的放松与遐意。
少年叹了口气,修长白嫩的手不自觉抚上清俊的脸庞。你也和义父一样,为这个朝廷、这个国家献出了一切麽?父亲与我谈起义父,我总是不能理解义父为何如此执著,只是现下见到了你,我有些明白了,你们是一样的人,有自己的坚持、自己的立场,无关声誉、无关贫富。。。。。。
手指抚上苍色双唇,少年皱了皱眉,白日里的血色已瞧不见了,生病的灰白掩去了红豔,让人忍不住想要揉出健康的色彩来。
到底不愿扰了他的清梦,纤长的手滑到下颌,微微压了压被子,脖颈光滑,肤色是一贯的白,十六岁的少年突然有了一种欲望,想弯下腰去舔一舔,会是甜的吗?
这麽想著,果然微微弯下腰,嘴唇刚触及温热的皮肤头脑忽地清醒过来,猛然直起身子,不自觉往後仰去,“砰”地一声撞在床栏柱上,忍不住抱起了脑袋,疼死了!
脸上火辣辣的,做了什麽?自己做了什麽?蔚缌放开脑袋,双手捂住了嘴唇,刚才自己做了什麽?
犹记得小时候与两位父亲分开来住,一天晚上睡不著,偷偷跑到父亲们房间的窗子底下,捅破窗户纸,正看到父亲在亲吻爹爹的脖子,然後一路向下。。。。。。。。。
底下的不曾再见著,因为父亲一挥手房内烛火顿熄,接著是冷冷的声音:“缌缌,快回去睡觉!”
床上的温涵之低低咳嗽,翻了个身,半边脸掩在如云绣被中,蔚缌回过神来,脸上仍是一片烧红。
不敢再坐在床边,快步下了踏板来到桌旁,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