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珊默立片刻,垂下头跟著主子出了门,前方白色衣摆飘出寂然的流韵,红珊只觉得自己今日竟是脆弱了,怎麽这会儿又有眼泪渗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蔚缌闷闷不乐地来到自己的院子,没心思东张西望,自顾自往尹竹风房中冲去,刚走到一半,脑袋忽然抵上了一个柔韧的胸膛,抬头一瞧,没精打彩地唤道:“风叔叔。”
尹竹风本在房内看著书,蔚缌进院时正巧抬头瞧见,眼瞅著少年神思不属的模样,暗自疑惑,见那孩子直往自己屋子走来,索性起身出门迎上前去。
免不了责备:“心不在焉的,又出了什麽事?”
蔚缌不带劲地笑了笑:“是有件事,风叔叔,你喊上雪姨,我们进屋去说吧!”绕过尹竹风,闷头当先走进了房内。
尹竹风挑了挑眉,心知小主人定是遇到什麽不开心的事了,否则不会这副模样,只是今日早时还欢天喜地的,说是去找方晏讲个清楚,怎会突然。。。。。。莫不是方晏。。。。。。
虚空一指弹向对面厢房,啪地大响,房门应声而开,尹竹雪亭亭而出,柳眉倒立:“哥哥,做什麽?”
尹竹风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小少爷有事,过来吧!”背过身,施施然向里头走去。
竹雪杏眼微瞪,就不能用点儿正常的方式唤人?随手带上门,来到尹竹风房内。
蔚缌一手托著腮,神情有些苦恼,怔怔地望著面前的茶杯,那副表情竟像是在深刻思考著什麽一般。
尹竹雪一瞧见他这模样就想笑,人小鬼大。从小时候起,蔚缌一遇著解不开的事,便是这种庄重相,活似天要踏下来了,愁眉苦脸的,问开了不过也就那麽点芝麻绿豆般的事儿。
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出什麽事了?”
蔚缌半趴著身体:“方才我和方晏谈开了!”
竹风挑眉:“谈开了不是好事吗?”
蔚缌的头在手臂上辗转摇过:“不好!”
竹雪坐到他身边:“怎麽不好了?”
蔚缌哀声叹气,尹竹风看不惯他这副状似颓废的样子,喝道:“别一副没出息的模样,究竟哪儿不好了?快说吧!”
少年坐直身子,不敢再吊胃口,正正经经地将刚才发生的事以及与方晏的一番谈话统统转述出来。
事情说完了,屋内一时沈默,额顷尹竹雪微微叹了口气,正色道:“小少爷,他既已答应带你进宫了,为何你仍是闷闷不乐?”
蔚缌苦著脸:“照理说,他答应帮忙我本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心里总是不安,似是。。。。。。似是觉得对不起他。。。。。。”
尹竹风沈著脸不做声,竹雪伸手抚了抚少年柔软光滑的鬓发:“小少爷,昨天雪姨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了?长痛不如短痛,若你果真不喜欢他,这话说开了,也没什麽对得起对不起的!”
蔚缌露出一种困惑的表情:“我不想伤害他,雪姨,或许一开始只是想利用他带我进宫,可是发生了今天这件事,我却明白了我是真心将他当做兄长般看待的,谁会去伤害自己的兄长?我与他说了真话,为何仍是不能得他理解?”
许久不开口的尹竹风缓缓道:“或许他认为你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慰他!”
蔚缌甩甩头:“我若对他毫不在意,便连安慰也是不乐意做的!”
尹竹雪淡淡一笑:“小少爷,你这种性子我和你风叔叔知道,庄主和少爷也知道,可是方晏不知道,红珊也不知道啊!其实从一开始我与你风叔叔就觉得你这样做并不妥,只是不便过多管束你。小少爷,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因了师父的事,你对方晏有偏见?”
少年歪歪脑袋:“难道你们没有吗?”
竹风皱了皱眉头:“若说完全没有是不可能的,不过相处了这麽长时间,方晏和他老子完全不一样,那点儿偏见早已去了。”
竹雪点头:“不错,方晏为人谦和温文,难得的是贵为龙子凤孙却毫不矜贵自傲,单他对王府下人的态度来看,你们可曾见过他疾言厉色?”
蔚缌又趴在了桌上:“所以啊,我觉得这麽利用他真是不该!”
竹雪微笑:“你不仅仅是觉得不应该吧?也许还觉得他也算是你自己私下交的一个朋友,蓦然失了这麽个朋友总是不开心的!”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拉住竹雪的衣袖:“雪姨,你说我们现下还能在这儿住下去吗?”
竹风淡淡道:“为什麽不能住下去?这里可是小少爷朋友的府邸,十六年了,小少爷你这是第一次交上一个合自己心意的朋友吧?既然如此,便不要待失去了再可惜,好好珍惜吧!”
竹雪添上一句:“若是我们现在搬出去,会让方晏更加不痛快!”
蔚缌愣愣道:“可是云岫的弟子是不允许与官场上的人有任何牵扯的。。。。。。”
竹风截住了他的话:“昔年师父为了方炫献出了一切。如今,若是温相有事,我与你雪姨也是义不容辞!”
少年耳朵里捕捉到温相两个字,忽地叫道:“对了对了!”
竹雪抓住他的衣袖:“怎麽了?”
少年点著头:“我今日还不曾去瞧过温公呢!”
竹风失笑:“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一会儿我们和你一起去瞧瞧他!他必定欢喜。”
竹雪盈盈起身:“去瞧温相原是应当,只是小少爷,今日若有时间,你务必与方晏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把你的想法细细说与他听,其实。。。。。。”微皱了柳眉:“我总觉得方晏心事重重,你们想想他岁数也不小了,如何到现在这堂堂王府内竟没有一个女主人?皇帝又怎会这时候突然要他选妃?方晏一向君子不器,怎会突然如此激动,冒冒失失地向小少爷坦露心迹?这倒罢了,如何又突然生分至此?要说他因爱不成反生怨恨,却又为何问都不问原因便爽快地答应了小少爷的请求?不对,小少爷,方晏定是遇到了什麽难解之事了!”
蔚缌认真地想了想:“雪姨说得不错,怎地我就没想到这许多?”
竹雪宠溺地敲了敲他的脑袋:“对朋友要真心,这个真心二字首当其冲便应站在朋友的立场多想想,特别是对於朋友明显的态度转变更要多加推敲,这话庄主不曾教过你吗?对了,小少爷,方晏怕是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蔚缌想了想,自己果然不曾与方晏谈过具体的身世。。。。。。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竹风难得好心替小主人解围:“庄主是教过这些道理,不过我们小少爷年纪太小,不懂得如何去做罢了,有了这一次下次当会明白了!”
蔚缌却觉得这个围解得著实不中听,嘟起嘴:“风叔叔,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你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地说我,直接骂我自私不就得了!”
竹雪笑了起来:“嘴都能挂油壶了,还说年纪不小!好了,就这麽点儿事说开了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小少爷刚才不是说要去瞧瞧温相吗?我们这会儿便走好不好?”
蔚缌蹦了起来:“走吧走吧!”
竹雪抿嘴笑道:“不用这麽著急,此番我们三人一起前去,空著手可不好,等会儿到店里拿个青花瓷瓶带过去。”
少年有些茫然:“为什麽?”
尹氏兄妹互望一眼,竹雪叹了口气:“这孩子半点人情都不懂!这登门正式拜访,空著手怎麽能行?”
蔚缌明白了,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袋:“确实不知事了,只因以往从不曾做过这些事。。。。。。”
尹竹风不耐这两人罗罗嗦嗦地,自行走到门前:“好了,还不走吗?”
竹雪应声道:“哥哥就是心急,这不是走了麽?”说著,拉著蔚缌一起跟了上去。
竹劲由来缺祥同,画家虽巧也难工。
移了梨树,不过一夜,利索的孙楚便让人种上了一大片秀竹,夹杂著几株冬青,温涵之一早起身,没有去赶早朝,用过早膳後看了会书,便来到林间散步缓行。
三春融和天气,刚栽上的新篁青脆欲滴,疏节凤尾、寒碧百竿,娟娟枝叶繁。温涵之随手折下一片细细的叶,搓在手中,风过林稍,沙沙悄响,莫名想起了少年的话:“当年义父也喜欢竹子。。。。。。”
再想想,已记不清太傅的音容笑貌,眼前晃过的是少年神采飞扬的绝美脸庞,温涵之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念头不能想深了,想深了便易拐入歧路。。。。。。
下意识地惦记上了唯一的儿子,清秀的小脸,明澈的大眼睛,倔强的脾性。。。。。。温涵之微微含笑,再休养一段时日等身体状态好了便去看看他,要不然这小子必定板起脸,一副大人的模样:“爹爹,你是不是又病了?”
孩子的问责倒也罢了,最怕的却是年纪轻轻的小舅子,这个温和的年轻人会皱起眉头,语气很平静:“姐夫,你如此不知保重,可是想早早去会姐姐?”
其实彤华并没有太多责备的意思,温涵之明白岳家的人全都在真心关爱著自己,却总是被小舅子轻轻巧巧的一问便觉心生惭愧。这麽多年了,总让他们牵挂著,一刻不停,一时不忘。
不知不觉间竟呆了数个时辰,温涵之转得腿都酸了,透过繁茂的枝叶,日头上到了正中,金点闪闪,耀在脸上,温涵之淡淡笑开,蔚缌这主意果真不错,竹林确实是个好地方。
耳边隐隐脚步声传来,温涵之刚回过身,便听到少年清脆的呼喊:“大哥!你在里头吗?”
紧接著是女子甜美的疑惑声:“小少爷,你唤温相什麽?”
温涵之笑意带上眉角,扬声道:“我在这儿,进来吧!”
几个人转了出来,头前是领路的孙楚,其後跟著活蹦乱跳的少年,尹氏兄妹颔首示意,温涵之点头:“你们来了!”
孙楚弯著腰:“尹先生说此番是正式登门拜访,还带来上等的青花瓷瓶作拜礼!”
温涵之不免失笑:“想不到这麽多年不见,竹风倒是愈来愈懂道理了。既带来了,便收下吧!难得收他一份礼的。”
尹竹风呵呵一笑:“温相又开始取笑我!孙管家的手脚当真麻利得紧,只一夜,竟移了这麽多棵青竹!”
孙楚摇头:“哪是我移的,全是花匠找人做的差事。老爷,你也逛了好久了,尹先生他们都来了,是不是到房里去喝喝茶?”
温涵之叹息:“孙楚,这话何需再问,总不能让客人在这边喝风吧?”挥挥手:“到前厅,将陛下新赐的碧螺春拿出来待客。”
竹雪抿嘴一笑:“温相果真大方!喝到这贡茶也不枉我们带个大瓶来特地拜访。”
温涵之朗声而笑,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人一起往前厅走去。
第三十五章
国公府的前厅蔚缌这是第二次进来,和上次满怀失落离去,此番自然是开心得眉眼弯翘。孙楚亲自奉上新茶,蔚缌略品一口,但觉清香悠远、鲜爽生津,忍不住赞道:“果然是春香百里醉的极品碧螺春。”
温涵之笑道:“这是陛下前些日子才赐下的新茶,贡品哪会差了!”
尹竹风若有所思:“云岫的瓷器也是上品,温相不妨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说不定能成个贡品什麽的。”
竹雪“噗嗤”笑出声,温涵之险些被嘴里的茶水呛著,蔚缌哈哈大笑:“风叔叔。。。。。。”
尹竹风瞪眼:“我的话这麽好笑吗?若是成了贡品,便是最好的招牌,日後生意会更好做,最好是绸缎庄里的料子也能进宫。”
蔚缌笑个不停:“好了,尹叔叔,父亲日後再不需要烦神生意上的事了,光有一个你,便能赚个盆满钵满!”
尹竹风失笑:“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小少爷怕是不知道,庄主前些时候提到过这些话,只不过他碍於身份,不好意思亲口说出来而已!”
温涵之笑道:“蒲庄主倒是个有趣的人!”
蔚缌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大哥有所不知,父亲平时爱板著脸,除了对著爹爹,对谁都是一副正经模样,哪有什麽有趣之处?”
竹雪坐在蔚缌左侧,抬手一个响指敲过去:“有这麽抵毁自己父亲的麽?小心我告诉庄主,让他赏你板子!”
蔚缌似乎有些怕蒲歆,吐了吐舌头,当真不敢再说下去了。
尹竹风疑惑著:“小少爷,你怎麽称温相为大哥?这辈份。。。。。。”
温涵之打断了他的话:“算来,蔚太傅对我有半师之德,缌缌是太傅之子,辈份并不比我小,称一声大哥也是在理!”
蔚缌嘻嘻笑:“大哥年纪又不大,这个称呼正好!孙管家,再替我加些水可好?”
孙楚虽是听得糊里糊涂,却明白这个小公子辈份极高,又瞅著自家主子见到这三人兴致大涨,显然心情很好,也便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地替众人加水。
竹雪看了看四周,忽地冒出一句话:“温相,令公子仍是不愿回京吗?”
温涵之摇头:“这几年我也曾去接过,这孩子总是不愿。好在彤华博学多才,有他教导瞻儿我也觉得放心。”
竹风点头:“萧公子知礼明事,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
蔚缌好奇道:“瞻儿是大哥的儿子吗?雪姨,你们见过?萧公子是谁?”
尹竹雪微笑道:“温小少爷刚学会唤人的时候,我与你风叔叔曾去见过一面。萧公子是温相夫人的弟弟,待人很是亲切,可惜小少爷你不认识。”
温涵之接口:“要认识也不难,待过些时候我会去看看瞻儿,说不得可以游说彤华带著瞻儿来京住几天,到时若是缌缌还不曾离开,当可瞧见。”
蔚缌眨眨眼:“温相什麽时候去?”
温涵之想了想:“这段时间身体欠妥,况且朝廷上有些事情不曾理清,我也放心不下!待过些时候再去吧。”
蔚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另起计较,暂且按下不提。
几人随意地聊了聊,已到午时,温涵之留客用饭,孙楚特意让厨房多加了几道菜,虽然碍於辅国公的身体缘故,不能饮酒,但是一顿饭吃下来倒也是其乐融融。
饭毕,尹氏兄妹以温涵之需要午休为由,提出告辞。蔚缌见著心上人健健康康的模样,很是欢喜,心满意足,不再纠缠,与尹氏兄妹一起离开。
半路上恍然记起,昨日替温涵之系在发上的水蓝缎带今日并未看见,想必是大哥取下来了,为何不肯再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