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缌心知不妙,大喊:“大哥,闭气!”却已是来不及了。温涵之慢慢瘫倒在软椅上,少年出口提醒吸入了大量粉末,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从车辕上直接摔了下去。
“老张”一伸手,拉住少年的胳膊随便向後一甩,“咚”地一声,蔚缌翻了几翻,与温涵之一并昏倒在车厢内。
两名车夫相视而笑,“老李”满脸皱纹,声音却是十分的清朗:“大功告成,殷师父,我们去与师父会合吧!”
“老张”有些犹豫:“曦儿。。。。。。”
“老李”脸色一沈:“小王爷自甘堕落,竟与朝廷联手意欲对我们不利,何必管他!”伸手接过马鞭,甩手一鞭挥在马屁股上:“走吧!”
“老张”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回头瞧了瞧车厢里人事不知的两个人,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不知道晕了多久,再次醒来时,蔚缌头脑发涩,耳边嗡翁直响,勉强撑起身体,定了定神,方才缓缓明白过来。
这是一间密封的木制房子,上头只有几个小孔透进些许亮光来,蔚缌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耳边的嗡嗡声渐渐散了。
身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蔚缌心下一惊,大哥?转头望了过去,温涵之躺在墙角处,一只手捂著胸口,呼吸艰难,脸色雪白。
少年惊呼:“大哥。”待要起身走过去,却觉得房子猛然摇晃,一个失足,“扑通”一声重又摔倒。
温涵之微微睁开眼:“缌。。。。。。缌。。。。。。”他中了迷药後,被人扔进这个黑屋子里头,呼吸受阻,立时发病,痛苦不堪,反而在蔚缌前头清醒了过来。
蔚缌顾不得去想房子为什麽会摇晃,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大哥。。。。。。大哥,你怎麽了?”
温涵之深重地喘息:“好。。。。。。好像是。。。。。。发病了。。。。。。”他不说,少年也已理清了情况,探手入怀,顿时大急,怀里空空的,玉瓶不曾摸到。
情急之下将外衣一把扯开,仔细地翻看,仍是不见一个玉瓶,少年快哭了:“参丸呢?怎麽不见了?”
温涵之心里清楚,必是被那两名车夫搜走了,吃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这里。。。。。。”
蔚缌眼中泪光盈盈,连忙伸手从他怀里一阵乱掏,果然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却并非云岫的参丸。
辅国公闭了闭眼,聚集力气:“是太。。。。。。太医配。。。。。。好用。。。。。。”
蔚缌顾不得多想,倒出两粒药丸,塞入温涵之的嘴里,将辅国公扶著坐好,转个身背对自己,双掌齐出撑住後心要穴,真气慢慢运转,以期药丸尽快起效。
约摸隔了一柱香的时辰,温涵之的呼吸渐渐平稳,说话流利了起来:“缌缌,好多了!”
房子又是一阵摇晃,蔚缌收功扶住辅国公的胳膊:“大哥,你觉得怎麽样?”
温涵之疲惫地笑了笑:“没事了!”身体撑不住,软软地靠在木制墙壁上。
蔚缌抓住他的手腕仔细把了把脉,脉相虽然微弱却是渐趋平缓,不由松了口气:“大哥,你躺著歇会儿。”
温涵之摇头:“缌缌,你看这是什麽地方?”
蔚缌抬头瞧了瞧房顶的透气孔,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大哥,这房子怎麽会摇晃?”
辅国公沈吟道:“若我猜得不错,应是在船上,这里是底舱。”
少年愣了愣:“船上?”话音未落,房子忽然大幅度上下起伏,蔚缌不适应,腹内酸水直往上翻涌。
温涵之也觉得难受,抬手抚了抚胸口,喃喃道:“这麽大的风浪,不是在江里便是在海里了!”
少年爬过去靠在辅国公身边:“大哥。。。。。。”
温涵之见他脸色发白,怜惜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别害怕!”
蔚缌将头埋在他胸口处:“大哥,我们怎麽会在船上?”
温涵之想了想:“定是那两个车夫将我们掳了来,只不知为何将我们关在船舱里。”
少年抬头:“大哥,那两个车夫不是府里的吗?”
温涵之叹了口气:“确实是府里的车夫,在府里赶车已有十多年了。。。。。。”
蔚缌打断了他的话:“不对,大哥,那两人不是你府里原来的车夫!”
温涵之疑惑:“你怎麽这麽肯定?”
少年沈吟著:“易容术!大哥,我想这两人肯定是用了易容术,扮成车夫的模样,将我们都骗过了!”
辅国公点头:“不错,尹姑娘便是此中高手,可惜我们当时并未好好察看一番。”
少年轻轻地笑:“原来大哥也知道易容术啊!”
温涵之抬手抚摸著孩子柔滑的长发:“当年我受蔚太傅之托去找尹姑娘,那时她易容成了长公主的模样。。。。。。”语气和缓,思绪万千,多少年前的事了!
少年仍旧靠著:“大哥,你一直都很想念义父吗?”
温涵之叹了口气:“太傅那样的人便是我不去想,也不会将他忘了,只是隔了这麽多年,他的模样渐渐记不清了。”少年不觉默然。
船舱内静悄悄的,似是外头风浪很大,不时上下颠簸,温涵之下意识地紧紧拢住少年,不知为何,心里有种空明的感觉,似乎这船靠岸了,自己的生命也将不复存在。。。。。。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少年忽然爬了起来,像是悟到了什麽一般:“大哥,这屋子是木头做的,我试著能不能轰开!”
温涵之拉住他的胳膊:“傻孩子,这船在移动,应是在水中。若是轰开它,舱内进水,大哥是不会游泳,你会吗?”
蔚缌怔了怔,颓然坐倒:“我在云岫的小溪里游过。。。。。。”重新靠进辅国公的怀抱:“大哥。。。。。。”
温涵之知道他心里不安,拍著他的後背安抚:“江海之水波涛汹涌,便是善泳者也不定能够保全,不要冒险。别害怕,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缌缌,听竹风说,你很喜欢吃糖葫芦!”
少年笑了起来:“嗯,小时候父亲说糖吃多了会坏了牙齿,不许我多吃糖,糖葫芦更是不许,总是爹爹和风叔叔他们偷偷买给我吃!”
辅国公微笑:“现在还喜欢吗?”
蔚缌点头:“喜欢啊。不过,也没小时候那麽总是惦念著了。大哥,你不知道,小时候生病,父亲要我喝药,我嫌药苦不肯喝,父亲便骗我,只要我好好喝药,下山便给我带糖葫芦。”
温涵之失笑:“那你听话好好喝药了麽?”
蔚缌蹭了蹭:“喝了,头次父亲答应了没带,我大闹了一场,这件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是爹爹告诉我的。後来父亲都遵守诺言,只要我乖乖喝药,便给我糖葫芦吃。”
温涵之心中爱怜横生,将他揽紧:“小时候经常生病吗?”
少年歪著脑袋靠上辅国公的肩头:“爹爹说我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小时候哭的声音都比别的孩子弱。因为是早产,爹爹又受了惊吓,故而伤了体质。”抬头笑了笑:“不过,现在已经很好啦,只是用药太多,坏了胃,别的都很健康!”
辅国公瞧著少年美丽绝伦的秀颜,情不自禁抚上那柔嫩的面颊:“胃最是要紧,平日定要多多注意些!”
蔚缌眯起眼睛,抬手抓住温涵之的手掌:“大哥。。。。。。”辅国公刚刚病发了一次,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这会儿掌心微凉,合在手中,竟有种说不出地舒服与贴意。
温涵之隐隐觉得或许和少年相处的时间不多了,不愿强作矜持,一反常态,任他随意靠著自己,抓和自己的手掌,没有半分推拒之意。
蔚缌这会儿倒是半点都不害怕了,反而凭添了几许欣喜与雀跃,暗暗思忖著大哥终是接受自己了,也不枉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挂念与相思。
一时复又沈默下来,少年只顾著把玩温涵之的手掌,辅国公微微笑著定定望著他甜美的脸庞,两个人谁也不想说话,但怕惊扰了这段温馨的时光。
可惜天不从人愿,吱呀一声,舱门打开,三条人影缓缓缓走进舱内,领头者白衣儒雅,後面跟著的两人温涵之和蔚缌俱都见过,一人头戴斗笠,一人修身朗目,正是曾在正兴酒楼打过交道的熟人。
白衣儒雅者眼神森冷,话语更是刻薄:“果然是子承父业,赵无咎勾引蒲歆,师徒通奸,儿子更是技胜一筹,居然将当朝一品的辅国公勾到手,真是可喜可贺啊!”
蔚缌大怒:“你说什麽?”立时便要跳了起来。
温涵之拢住他,拍了拍他的手,抬眸瞧向三人,淡淡道:“诸位费尽心机将我们掳到这里来,难道只是为了道喜吗?”
白衣人面皮子微微扯动,拍手道:“温国公果然爽快,本座赏识得紧!不错,本座并不想看你们两个亲亲我我,只不过两位的身份实在是有份量啊,让本座垂涎不已!偏偏两个重份量的人又凑到了一起,倒让本座省了不少心。若是一个一个去抓,费的力气可就多了。”
温涵之缓缓道:“多谢你如此看得起,但不知阁下抓我们来究竟为了何事?”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麽:“看来你便是淄阳叛党背後那位主使人了!”
白衣人开怀大笑:“温国公心思敏锐,本座不佩服都不行哪!主使人可谈不上,一切旦凭小王爷作主,本座只是王爷身边的谋士。好叫国公知晓,本座姓钱,单字离,国公唤我钱离即可。”
温涵之点头:“钱先生客气!”
蔚缌喃喃道:“钱离。。。。。。钱离。。。。。。”
白衣人诡异地一笑:“臭小子,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少年倏地抬头:“你是。。。。。。”
白衣人阴恻恻地打断了他的话:“不错,本座正是十六年前被蒲歆逐出云岫的云岫门人。姓蒲的好狠哪,赶出山庄倒也罢了,居然还废了本座的武功,这仇本座忍到今日,总算能报得一二了。”
蔚缌不屑道:“一个没了武功的废人,谈什麽报仇?”
钱离变了脸:“臭小子,你听好了,本座定要让蒲歆也尝尝失去武功的滋味,将云岫拱手相让。”
少年昂起头:“云岫辈有人出,便是父亲退位,也轮不到你这个弃徒,还有杨叔叔、张叔叔呢!”
钱离又笑了:“小少爷,据闻你在云岫深受宠爱啊。有你在我手上,你那些个叔叔顶什麽用?”
蔚缌冷下脸:“父亲英明果断,绝不会为了我而使云岫受损,钱离,你不会得逞的。”
钱离打了个哈哈:“会不会得逞,咱们走著瞧!”不再理睬少年,却转向了温涵之:“国公爷,本来我的目标不是你,只不过做事得多备几手,朝廷的大军厉害,三两下毁了我十几年的基业,不过,若是得了国公爷的一封信,那些该会还给我了吧?”
温涵之笑笑:“如钱先生这等人才,怎不知与朝廷作对必定是没有什麽好下场!何况如今百姓安居、国运昌隆、四海升平,先生不应民心,悍然造反,岂会不败!”
钱离竟然叹了口气:“不瞒国公,王爷父子是为了重建旧日风光,本座却并非贪图这些荣华富贵!本座的目的嘛。。。。。。”微微停了停,目光聚集在蔚缌身上:“本座想要的只有云岫。”
温涵之修眉微敛:“钱先生好心机!江湖中能与云岫抗衡的门派寥寥无几,等闲者也不会随便与云岫山庄结仇,你掀不起什麽波浪,便把主意打到朝廷上来了!既如此,为何不直接投靠朝廷,反而去了淄阳?”
钱离继续叹气:“那时朝廷中蔚绾仍在,本座何必去与他争执?便是本座进了朝廷,朝廷又岂会为了本座这样一个无名之人与云岫为敌?淄阳王却不同了,若是能扶得淄阳成就大业,本座便是开国功臣,手握重权,对抗云岫岂不是更方便?可惜。。。。。。”
温涵之接口:“可惜钱先生大志未酬,功亏一匮啊!”
钱离又笑了:“国公这话错了,有二位在手,本座必定能一偿所愿!”挥了挥手:“坤儿,将纸笔取给他们!”
被唤为坤儿者正是那位长身玉立的郎大哥,其实姓郎名坤,乃是钱离的弟子。钱离头脑够用,虽然武功尽被废了,却仍是记得云岫的修练心法和招术套路,将所知的云岫功夫尽皆传授於小弟子,故而当日蔚缌一眼瞧出郎坤用的正是云岫的武学。
郎坤本是孤儿,被膝下无子的钱离夫妇收养,对师父师母十分敬从,一家三口本也生活得很是开心幸福。可惜钱离雄心不死,念念不忘云岫之仇,费尽心机铺路谋变,舒君心屡劝不止,最终夫妻分道扬镳。舒君心回到娘家,郁苦难解,不久便生了重病,不治而亡,钱离得到消息後更为激狂,将这一切的罪过都加到了蒲歆和赵无咎的头上,发誓定要让蒲歆家破人亡,将云岫夺到自己手中。
闻知淄阳王方恕野心勃勃,钱离带著郎坤不远千离行往淄阳投靠方恕,他确实有些小才干,竟使得方恕对他信任有加,屡屡听取了他的意见,甚至最後起兵夺位也是听信了钱离的迷魂汤,终究落得个囚禁终生,触壁而亡。
方恕事败之後,钱离瞅准时机,偕真正的少主子逃脱,自此开始招兵买马,处心积虑经营十多年,颇有了些小规模,再次蠢蠢欲动。不料,他的才干仅就如此,方晏甫一入蜀只联合了三地兵马便将叛党打得落花流水,慌乱中钱离再次偕主逃离。本以为大势已去,不想京中却传来了弟子的好消息,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当朝重臣帝师辅国公温涵之,更妙的是,一起被抓的还有大仇人蒲歆的儿子,钱离大为开怀,天无绝人之路啊!
郎坤与斗笠人得知淄阳大败後,甩脱了方曦及隐卫的跟踪,竟重返京城,二人颇有心机,摸到国公府上避开守卫潜了进去,事有凑巧,第二日正逢国公出门,意欲探亲,方便了二人下手劫掳。
第五十章
郎坤将纸笔铺在蔚、温二人面前:“温公,请吧!”
温涵之抬了抬眼:“做什么?”
钱离走过来,状似温和地回答:“只要国公写封信呈交朝廷,我们便放了国公,让您去和您的儿子相会。”
辅国公淡淡道:“钱先生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不过,写不写在我,这样轻飘飘的条件如何能让本公下笔?”
钱离微笑:“国公还想要些什么样的厚重条件?”
温涵之的笑容中带了几分不屑:“丧家之犬有何资格与本公谈条件?”
蔚缌轻轻笑了起来:“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