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晏弟还是中了毒,他听从老师的吩咐,连试毒的太监都不放心,无论瓜果点心饭菜都会先吃一口为朕试毒,险些。。。。。。险些因此丧了性命,算来,朕还欠他一条命!”
方荀的脸上带了几分悲哀:“便是老师,为了我们也失去了很多,朕还记得有一次宣老师议事,时辰已过老师方匆匆赶来,神情憔悴,面无血色,仔细盘问才知道老师自小青梅竹马的伙伴过世了,那个人。。。。。。”他没有再说下去,蔚缌的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想起不久以前大病后的温涵之曾经对他说过的一番话,那名勇敢的刺客与一颗善良挣扎的心。
方荀似乎也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深吸一口气急急打住:“好了,想见的你也见过了,我们回去吧!”
蔚缌摇摇头:“陛下的心结太深了!”
方荀沈下脸:“若非蔚绾,父皇本可以好好活着,朕与晏弟也不必小小年纪便要面对那么多危险,父皇有能力保护我们。”
少年看着压抑不住情绪的皇帝,心底掠过一抹怜惜,虽然对他将责任全部推到义父头上十分不满,但想想他当时的境况,却也觉得万般不忍,自己现下十六岁,十四岁的时候父亲与爹爹连下山都不允许,就怕有个闪失。
心口又是一跳,方荀十四岁,那方晏当年岂非更小?十岁?十二岁?那么小的年纪生活在那样不堪的环境下,方晏要怎样做才能修出那种好性子来?
皱皱眉,心疼的感觉油然而生,那个始终对自己温柔如水的人当年到底经历过什么?若能出宫去,自己当是万万不能再辜负他了!
眼光扫到了无字牌位后的一个小盒子:“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方荀瞥了瞥:“在土里找着了一块白绢,朕便命人放在盒子里。”
蔚缌沉吟着:“这里只有灵位,那遗骨。。。。。。”
皇帝转过身,背负着双手面对殿门:“遗骨葬入了京郊皇陵。”
少年叹口气,似乎犹豫了片刻,慨然问道:“可否带我去看看碑坟?”
方荀回头瞧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向前走去。蔚缌愣了愣,急步追赶:“陛下。。。。。。”
皇帝并不理睬他,径自往前走,直至走过殿前一条弯曲的青石子路方才立稳,回身定定地看向蔚缌,眼神深幽:“你是想去祭坟,还是认为出了宫便易于逃跑?”
少年怔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心底泛起了些许疲倦:“陛下,我只是想看看弟弟。”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随手递给皇帝:“这个,给你!”
方荀接过瞧了瞧,愕然道:“这是什么?”抬头不解地望向少年,看这上面写的内容。。。。。。好像是药方呢!
第二十四章
蔚缌静静地看着方荀:“这副方子能够解除你身上的毒素!”
皇帝怔了怔,眉梢微动:“你想用它换得朕允你出宫?”眼底深处渐渐染上了一层冰寒。
少年摇摇头:“昨晚我见你气色不好便偷偷替你把脉,你的功力已不能将毒素完全压住,再这样下去,陛下你会有性命之忧。写这个药方并非是想要和你做交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活生生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话声越来越低,说到最后长长的眼睫轻轻闪动,方荀清楚地看到少年绝丽的双目隐隐升上了几点泪光,却随着羽睫微敛,再看时眼瞳已是一片明澈。
皇帝心口一滞,想起温涵之自裁而死,十六岁的少年抱着老师的尸体跳进了茫茫深海。。。。。。低低叹了口气:“你放心,朕早就准备了解药!”
少年睁大双眼:“既有解药为何不用?”
方荀见他这一瞬间竟添了几分稚子之气,不由心生怜爱:“起先不用是为了迷惑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不过,如今嘛。。。。。。朕是在赌!”
少年皱皱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用生命作赌注?”
方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关乎朕一生的幸福,若赢不了,朕便不服这个解药。”慢慢转过身,宽袖轻轻摇摆,缓缓向前行去,声音低沉:“朕其实与父皇一样固执。”
蔚缌怔住,皇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傻子都能听得出来,何况蔚缌并不是傻子。可是。。。。。。他突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有这么严重吗?为了他,这个站在天下人头顶上的至尊帝王居然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紧赶几步追上方荀,蔚缌伸手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
方荀瞥了他一眼:“说吧!”
少年头一次觉得有些语拙了:“这个。。。。。。陛下,身体是自己的。。。。。。这个。。。。。。”
皇帝叹了口气:“缌缌,你倒底想说什么?”
蔚缌眨了眨眼睛:“陛下,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一颗心是装不下太多东西的,蔚缌既已决定了这颗心里该有谁,终我一生都不会、也不应该改变。陛下,你对蔚缌的心意蔚缌感激不尽,可是蔚缌不能忘却旧人。陛下是天下万民之主,只要你有意,何愁寻不着贴心的人?”
方荀的脚步下意识加快:“朕说过,朕与父皇一样固执!朕不会认输,还未到最后,朕绝不会认输。”
少年轻轻地叹息一声,落后半步,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该说的都说了,皇帝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倔呢?
不知不觉中已回到御花园,方荀立定,指着前方御花园的拱门:“此处你当是认识了,朕要去书房,你自己回去吧!”
蔚缌勉强笑了笑,看看周围跪着许多宫女太监,不好太过无礼,抱拳微揖:“送陛下!”
方荀看了他一眼,表情倒还平静,只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背负着手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少年眼望那抹明黄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不见,方才慢慢向御花园走去。天气甚好,暂时倒不想回水榭去,不如在花园里走走吧!
下意识又走上了锦湖长堤,杨柳滴翠,轻风微拂,有了阳光的天气又显出几分炎热来,走在柳荫下,精神不觉为之一振。
蔚缌本不是个惜景之人,赵无咎生的儿子自然像极了赵无咎,对于一些花色柳月的美妙完全不懂得欣赏,比如说现在的蔚缌,明明是青荷盖绿水,鱼戏莲叶间的上佳之景,少年的目光却游离了湖面,偏偏看向另一处柳荫下不起眼的角落,那个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似乎正在努力挖弄着什么。
蔚缌踮着脚尖靠近,待瞧清楚那人的模样,不觉微微一笑。
走到那人对面蹲下身,少年尽量放柔语调:“小皇子,你在做什么?”
对面的人糊里糊涂地抬眼看了看他,傻傻一笑,并未回答,继续用手挖抠着松软的泥土。
这一小块地靠近长堤的一端,许是当时铺砖时没有铺好,单单留下了这么一处被柳荫蔽盖的角落不曾铺上青砖,因临水,又少有人走,这处泥地很不结实,用手挖弄便能翻出下面新鲜的土来。
蔚缌叹了口气,想起潘海说过的话:“太傅虽然将那孩子保住了,可惜生出来竟是个傻子!”心下顿起怜惜,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帕,拉过方勖的手轻轻擦拭:“别挖了,瞧,手上全是烂泥。”
傻皇子歪着头看看他,突然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从泥土中抠出一条蠕动的小虫:“鱼。。。。。。鱼。。。。。。”
少年看着那条青色的蚯蚓被他捏得盘起了身体,不由皱了皱眉:“这不是鱼,这叫蚯蚓,快扔了,很脏。”
方勖仍旧傻笑:“鱼。。。。。。吃鱼。。。。。。”居然抓住蚯蚓往嘴里送去。
蔚缌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急急拍落他手里的虫子:“吃不得!”
傻皇子也不介意,眨眨眼睛,快手快脚地便要去拣摔落在地的蚯蚓:“鱼。。。。。。吃鱼。。。。。。”
蔚缌摇摇头,知道跟他说不清楚,又不忍心离开,留这个傻孩子在这儿,说不定他还会把那蚯蚓当成鱼吃了。
索性将他拉起来,紧紧抓住两只脏污的手不让他挣扎,方勖虽然傻,性格倒还柔顺,只冲着蔚缌一个劲地呆笑,既没有耍赖蹲在地上,也没有大喊大叫。
蔚缌见他傻得可爱,不由添了几分欢喜之情,柔声问道:“跟我回去洗手好吗?”
方勖忽然流出了口水:“鱼。。。。。。鱼。。。。。。吃鱼。。。。。。”
少年不免失笑,这孩子没吃过鱼吗?声音越发轻柔:“把手洗干净了才能吃鱼!”
方勖一劲儿地流口水:“鱼。。。。。。吃鱼。。。。。。”
蔚缌跟他说不通,不再多话,拉着孩子向堤边走去,心想回头让人去御膳房端碗鱼来。
刚刚走过长堤,远远便见一名老宫女急匆匆地迎面赶来,蔚缌轻轻一笑,果然又是偷跑出来的。
老宫女瞧见方勖,顿时松了口气:“小皇子!”
蔚缌将方勖拉到自己面前:“怎地又让勖皇子一个人跑出来了?”
老宫女擦了把汗:“多谢大人!是奴婢疏忽了。”
少年温和地看着呆傻的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你们应当好好照顾他才是,怎么三不五时便让他一个人偷跑出来?万一有个闪失可怎生得了!”
老宫女牵过小主子的手:“大人说得是!”
蔚缌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大人,现下住在御花园后头的水榭里,我很喜欢这个孩子,嬷嬷,可否让勖皇子到我那儿去玩一会儿?”
老宫女倏然变了脸色,拉着方勖后退几步,眼中显出一派鄙夷的神色,声音忽地又尖又利:“原来是公子啊!公子这样尊贵的人,我们小皇子可高攀不上。”话一说完,牵着傻皇子扭头便走,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一瞬间变了态度。
饶是蔚缌再机敏,这时也怔怔地愣在当场,怎么了?听这嬷嬷的语气,自己竟是在这宫里很有名气呢!
随着风传来老宫女不高不低的声音:“这样的人也是个男人,难怪陛下兄弟俩被他迷惑,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物,像个什么样子?呸。我家小皇子再傻,也不能和这种人交往,没地被他玷污了。”
蔚缌虽然失了武功,这些话却仍是一字不漏传进了耳朵里,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向上升起,一直冲到了心口处,让人郁郁地一阵又一阵说不出的憋闷。
脚步有些迟沈,少年慢慢勾起一抹苦笑,果然是很有名的人,传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名声!
沿着御花园铺就五彩石子的小径缓缓走了过去,路上遇着几名宫女太监,以往倒还不觉得,今日却让蔚缌莫名起了别的心绪,他们是不是也在背后骂着自己是个祸人的妖物?
水榭长廊便在眼前,蔚缌立定脚步,抬眼看了又看,长长的木廊延伸入湖,尽头处是一座秀致玲珑的小庭,庭内屋宇飞檐璃窗,映着漾漾碧波,倒真是一座精美的牢笼。
有人沿着长廊飞奔而来,欢快的声音响彻湖面:“缌缌,你可回来了!”
少年没有吱声,愣愣地看着那个人跑到自己面前停下脚步,忽尔变了脸:“缌缌,你怎么了?气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手腕被那人拉住,温暖的触感将蔚缌游移的思绪猛然拉回:“黄大哥。。。。。。”
黄需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这种天气,你的手居然冰冰冷,你拿冰块捂在手里吗?”
蔚缌勉强一笑:“没什么事。”挣开太医的手,慢慢踏上长廊往水庭的方向走去。
黄需的眉头越蹙越深,少年这副样子实在是不正常,脚步虚浮,脸色苍白,若是未曾看错,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盛载的俱是迷惘与悲哀,与昨日的蔚缌判若两人。
不对,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否则以这孩子的性格不致如此模样。太医虽然与蔚缌相处时日并不长,但这几天几乎从早到晚都在一起,好歹活了三十多年,一个人该有什么样的脾气,多少能看出一点儿来。
紧赶着追上前头走远的蔚缌,不管不顾地牵起少年的手:“听说你昨晚不舒服了,现下可好一些?”
蔚缌转过头,感激地看他一眼:“已经好了,多谢黄大哥关心。”
黄需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嘟喃着:“幸好幸好,要不然我肯定又要被陛下臭骂一顿。”
蔚缌满怀歉意:“真是对不住你!”
太医撇撇嘴,眼瞧少年脸上的表情剔除了几分飘忽,心下不免得意,哈哈大笑着拍了拍蔚缌的肩膀:“是那个暴驴习惯了骂人,和你没有关系。”
少年不觉宛尔,这个人实在是缺根筋,站在长廊上便大声嚷嚷着暴驴,若是传到方荀耳朵里,也不知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两人相伴着走回屋,黄需随手关上房门,将宫女太监隔离在外,笑嘻嘻地开始习惯性地调戏:“小美人,想不到你的酒量不小啊!昨晚居然把我喝醉了。”
蔚缌有些提不起精神,走到床边坐下:“其实我并不会喝酒,因为胃疾,家里人都不让我喝酒,只有偶尔跑到厨房偷喝两口尝尝滋味罢了,若被父亲瞧见是要挨一顿训斥的。”
黄缌觉得两人的距离太远了,拉着凳子靠到床前:“其实偶尔少喝些酒可以活络血脉,对身体有益无害。”
少年望着他:“家里每逢过节,父亲也会破例让我喝两杯。”
黄缌歪歪头:“令尊家教甚严。”
少年明丽的双眸流露出深深的孺幕之情:“因为我的身体,父亲平日不让我下山,好不容易下山了。。。。。。黄大哥,让你见笑了。”
黄需看着他眼角点点泪光,压低声音:“你想你父亲了?”
少年轻轻点头,用手背拭了拭眼睛,复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五章
黄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扶住少年的肩膀:“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摇摇头:“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起了父亲。。。。。。”
黄需微微弯下腰,手指戮了戮少年的胳膊,哀叹道:“完了完了,你是真的被关出毛病来了!”
蔚缌失笑:“黄大哥。。。。。。”言犹未尽,却听见屋外宫女太监慌乱的叫喊声:“唉唉唉,小皇子。。。。。。”“小皇子,这里可不能进去。。。。。。”
二人对视一眼,当今圣上没有子嗣,唯一被称作小皇子的人。。。。。。蔚缌站了起来:“是勖皇子!”
黄需抢步上前打开房门:“小皇子。。。。。。”
门外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玉般细腻的脸傻乎乎地仰起:“鱼。。。。。。鱼。。。。。。”
一名太监拉扯着孩子的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