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皱眉:“半年不见,你对我可是生疏了许多。”
萧公子正欲再言,却听一声尖厉的呼喝震耳地响起:“陛下驾到。”
原本乱纷纷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百官各就各位,贤王看着萧彤华站在玉阶下一名小太监的身旁,心知他还未登科,现下不能封官,故而只能旁听。
随着珠帘轻响,方晏终于看到了亲兄长熟悉的面容,令他颇感不安的是,方荀的脸色再不若以往的红润,苍白灰蒙,连一双丰润的双唇也失去了水分,干枯浅淡,原本合身的龙袍飘飘荡荡,象一件罩子一样勉勉强强挂在身上。方荀晃晃悠悠地步上玉阶,坐在面南的、镶金嵌玉的龙椅上。
方晏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怜惜,怎么半年不见,皇兄竟瘦成这副模样?形销骨立,面目憔悴!难道是因为缌缌?或者他身上的毒还是没有解去?皇兄到底是怎么了?
第三十五章
皇帝的到来使大殿内的气氛陡然沈肃,方荀的目光淡淡扫过阶下,看到亲弟弟时嘴角勾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眼光下移,嗯?看不出肚子,现下有几个月了?半年了吧?这小子用什么方法把肚子压下去了?
蔚缌逃走的那晚,昏迷的方荀被左绍和发现,醒来后病得起不了身,却倔强地不肯服用解药,左绍和与易杨急得上了心火,仍是想不出好的说法劝转皇帝。
方荀似乎是铁了心寻死,只是不服解药,生怕易杨与左绍和捣鬼,凡是呈上来的饭菜茶水必定仔细辩识,确认没有搀进解药方才食用,二人又不能强行逼迫,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
得知方晏有了身孕的那日,方荀将自己关在寝宫里,易杨与左绍和遣走了所有宫人,提心吊胆地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砰砰啪啪一阵乱响,待得平静下来,二人推门进去,便见方荀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这一变故让二人下定了决心,趁着方荀昏迷,两人硬是将解药喂进他的嘴里,本以为那毒定能解了,不料,匆匆赶来的黄需把脉后神色惊骇地吐出几句话,顿时把二人一下子打懵了。
黄提点说话时声音带着哆嗦:“陛下是否吃了。。。。。。吃了芒果?”
易杨点头:“陛下这些日子日日要吃芒果,上贡的芒果已经吃光了。”
黄需哭丧着脸:“这可怎么办才好?”
左绍和直觉不对:“怎么了?”
黄太医舌头都大了:“这。。。。。。这种毒忌食芒果。。。。。。”
易杨大惊:“吃了会怎么样?”
黄需软软地坐倒:“毒入肺腑,已成绝症。。。。。。”
左绍和骇然失色,一把揪住太医的衣襟,神情狠戾:“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易杨狂吼一声:“这不可能!”
太医奋力推开隐卫首领:“你们日日在他身边,怎不阻止他?”
左绍和圆瞪着双目:“你也不曾告诉我,这种毒不能吃芒果。”
黄需怔住,忽地一拳捶在青石砖上:“怎么办?怎么办?”
易杨抬起一脚狠狠踢翻床边的檀木椅:“什么怎么办?你去想办法,黄需,你一定要想到办法,陛下。。。。。。”他的眼泪流了出来:“陛下不能死。”
太医怔怔地坐在地上,半晌突然跳了起来:“不对不对,你们不知道,陛下是知道的,我曾经对陛下提过,此毒忌食芒果,陛下明明是知道的。”
易、左二人顿时愣住,明明知道芒果不能食用,为什么这段时间皇帝几乎将芒果当作主食来吃?难道?难道是方荀故意寻死?
三人面面相觑,既然知道芒果不能吃,陛下却将进贡的芒果都吃光了,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易杨脑子转得快,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是因为。。。。。。”
左绍和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冷静:“不可能,陛下如此英明睿智,岂会因儿女私情白白断送自己的性命!”
易杨不吱声了,便连黄需也觉得这种原因实是可笑,试问一国之君因为得不到心爱之人寻死觅活,这。。。。。。这这这未免太离谱了吧?
左绍和深吸一口气,走到床前看着昏迷中的皇帝,眼神痛楚难当,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黄大人,底下全靠你了。”
黄需颓然闷下头:“毒入肺腑,若陛下有心,我还能再试一试,若是。。。。。。”
易、左二人都明白他的话,若是方荀无心医治,纵能寻得良药,只怕依那倔强的脾气,也救不回皇帝的性命。
易杨一只手死死抠住龙床的玉栏柱:“无论如何,陛下不能死。”
黄需慢慢爬起来:“我。。。。。。试试吧!”垂头丧气地向门口走去,平生第一次没了调笑的心思,总是不能明白方荀究竟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太医走后,寝宫内恢复了安静,易杨望着床上方荀惨白如纸的面容,心口痛到了极处,一拳险些将床梆打断:“陛下,您这是何苦呢?”
左绍和冷冷地瞥他一眼:“陛下绝不会是为了那小子!”
易杨喃喃道:“陛下心性本就固执。。。。。。”
隐卫头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便是心性固执,也不会为了一个情字自绝性命。”
易杨默然不语,心情却有些飘忽,恍然记得方荀曾对自己说过,他与先帝一样的固执。。。。。。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罢罢罢,但愿先帝在天之灵保佑陛下,相信黄需一定能够想出办法,除此之外,易杨抖了抖。。。。。。只能听天由命了。。。。。。
自那日昏厥醒来,方荀似乎恢复了平静,每日里照常上朝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原本安置蔚缌的水庭再不曾去过,好像由心里把那个曾经爱恋至深的少年遗忘了一般,从未提及。
随着方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左绍和带回来关于贤王的消息却渐渐变少了,方荀明白虽然华府与太妃忙得火热,贤王却是一直在暗中打压,故而实在没有必要继续在贤王身上浪费时间。
到这时候,方荀已经抱了必死之心,连遗旨都自行写好封在传位金匮里,下旨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旨意里究竟写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便是太监总管苏文也只看到早已锁紧的密封金匮。
黄需再也不敢随便离宫,除去购买药材,其余的时间都在药舍里忙活配药,方荀的身体越来越差,若非太医想尽方法用药吊住,只怕早就卧床不起了。
方荀越是平淡,易、左二人越是痛苦,他们已看出了皇帝的心思,这么多的安排,方荀是真的不想活了。
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易杨尚能忍得住,左绍和却没办法不闻不问。谁知甫一开口,皇帝便即勃然大怒,怒斥左绍和不知尊卑,目无君父。这帽子扣得可是太大了,连易杨都没想到皇帝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替左绍和套上这么一条罪状,幸好其时在场的只有三人,若被外人听见,只怕又生闲话,到时皇帝就算后悔了、不想处罚左绍和都不行。
半年也就这么看似平稳地过去了,潜在华府的隐卫带回一个人,方荀见着这个人后,许久不曾勾起的斗志突然被掀了起来,当即颁下一道旨意派苏文送进贤王府去,令赋闲半年的贤王恢复早朝。
纵然朕活不长了,朕也不能让你平平稳稳地继承朕的位子,总也要让你着着急上上火。。。。。。晏弟啊晏弟,你的这些外戚,朕来帮你肃清吧!让他们统统去陪朕,你以后做事才会更方便,至于缌缌。。。。。。皇帝心里已有了另一种打算。
看到方晏奉旨上朝,方荀一点也没感到惊讶,二十多年的兄弟感情,他相信贤王不会违背他的旨意,其实也有些好奇,他一直想象着弟弟挺个大肚子来上朝,底下那些官员到底会有什么反映,却再不曾料到方晏居然狠心束腹。立在朝堂上的贤王俊秀飘逸,身材挺拔昂然,虽然稍稍胖了些许,并不见半点臃肿,这让方荀觉得很是惊讶。
不过,惊讶到此为止,方荀估摸着差不多时候了,冲着苏文轻轻点头,大太监会意,转身进入内殿,百官尚在猜测之中,便见太监总管领着一个中年儒生走了出来。
那儒生很是镇定,对方荀行礼后,一番话侃侃而谈,顿时满朝哗然,谁也不曾料到华氏居然胆大至此,找了个人意图伪造先帝遗旨,伺机夺位。
这一下变故打得方晏措手不及,那儒生当场挥毫,笔迹与当年先帝的字一般无二,百官尚在惊惧之中,隐卫首领左绍和已奉召进殿,将从华府秘密搜来的证据一一呈列,坐实了华氏图谋篡位的罪名。
方晏觉得眼前一片昏花,子枚的动作太慢了,皇帝毕竟是皇帝,皇帝若是真正计较起来,天下谁能与之交手应对?眼睁睁在朝的娘家亲戚被押下大殿,方晏微微闭了闭眼,一阵晕眩险险栽倒,幸好萧彤华见他脸色不对,及时走到他身边将他扶住。
该押下去的人都押下去了,文武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方晏怔怔立着,抬眼望向玉阶上的皇帝,蓦然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恁地陌生,那个人也许早就不再是他的哥哥了,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位掌握天下人生死、高高在上的君主。
皇帝没有说怎么处置贤王,也没有说宫里的太妃该如何法办?可全朝廷的官员都明白了赋闲半年的贤王突然出现在朝堂上的深层次原因,原来皇帝是故意让他来的,让他看着自己的亲戚一败涂地。
终于,一名武将站了出来:“陛下,谋逆之罪当株九族,贤王与华太妃全都脱不了干系,臣请陛下将他二人治罪。”
这名武将平时颇为机灵,左思右想后认为皇帝既然把贤王拖过来,那肯定是要给他治罪的,只不过碍着兄弟情份不能直接下手,故而迟迟说不出口,不如顺着帝王的心意,恶人由自己来做得了,杀了贤王,说不得自己是大功一件。
皇帝看着亲弟弟:“方晏,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贤王垂目淡淡一笑,挣开萧公子的扶持,慢慢走到大殿中央,缓缓伏跪于地:“微臣领罪。”
皇帝又望向左绍和:“左卿,你一直调查此事,你认为贤王有罪吗?朕要你实话实说,若有半句欺瞒,小心你的脑袋。”
隐卫首领面无表情,单膝跪地:“华氏一族谋反,与贤王无关,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王爷并未参与此事,不仅未曾参与,王爷还曾多次打压,请陛下明查。”
皇帝眯起了眼睛:“哦?是吗?”
先前那武将不服:“那也是知情不报、欺瞒君王,仍是大罪。”
左绍和狠狠瞪他一眼,这个蠢货,若要治贤王的罪,陛下如何会在金殿上发难?当众揭破华氏阴谋,再令自己实话实说,陛下明摆着是要保住贤王,偏偏这个呆子居然看不出来。
果然,皇帝冷笑道:“葛卿怎知贤王知情不报?”
跪在地上的方晏身体微微一抖,皇兄。。。。。。
武将被皇帝一句话顶了回来,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跪倒:“臣。。。。。。臣只是猜测。。。。。。”
方荀怒道:“猜测猜测,你的胡乱猜测会要了朕亲弟弟的性命。退下去,无凭无据诬陷亲王,罚你半年俸禄。”
葛姓武将再也不曾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自己居然把皇帝的心思完全猜反了,不仅没有受到封赏,反而被罚了俸禄,垂头丧气的退回列班,心里琢磨着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方晏仍旧一动不动地跪着,心下却颇是感动,这一番话说出来,他也已经明白皇帝是一意保他了。想不到发生了这么多事,皇兄居然还是向着自己的。
方荀站起身,挥了挥袍袖,神色阴郁:“华氏谋逆一事吏部提个处置方案,先将华府给朕封了,男女老少一个不许放走,待查清楚涉案人众再行治罪。”他瞧向跪在地上的贤王:“晏弟,你随朕进来,朕有话要问你。”言毕,不待苏文宣布退朝,龙袍微甩下了御阶,大步走进内殿。
第三十六章
方晏仍旧伏跪着,大殿中的官员没人敢和他打招呼,虽然皇帝摆明了不欲治罪于亲弟弟,可华氏毕竟是贤王母家的亲戚,更何况根据方才的罪供,贤王的母亲华太妃乃是幕后的罪魁祸首,这等关口,还是明哲保身为好,贤王爱跪就让他跪着吧!
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开,独有萧彤华走到方晏身边,半蹲着扶住他的胳膊:“王爷。。。。。。”
贤王慢慢直起腰身,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萧公子关切地望着他:“陛下有意保你,王爷,你不要太担心。”
方晏摇摇头,就着他的手缓缓站起:“我没什么担心的,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们既敢做就应该会料到有今日的结果。”
萧彤华正要再说什么,却见珠帘轻晃,苏文急匆匆走了过来:“王爷,陛下等您呢,您怎地还在这儿耽搁着?”
方晏作了个揖:“有劳公公,我这就过去。”
萧彤华放心不下:“我与你一起去面圣可好?”
贤王笑笑:“这件事你可不要牵扯进来,瞻儿还在家里等着你,快回去吧!”
年轻人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能胡乱插手,这等情况,不要说尚未正式入朝的自己,便是姐夫在世怕也没办法横加干预。
眼睁睁看着方晏随同苏文进了内殿,萧彤华慢慢转身离开。那兄弟俩自幼亲密,只不知出了这种事陛下究竟会如何处理,贤王毕竟是他唯一的亲弟弟啊!
走过九转回廊,连曲栏杆,方晏在御书房内见到了一身滚龙黄袍的九五至尊,他的亲兄长。
方荀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御书房内只剩下兄弟俩一跪一坐,不知道隔了多久,皇帝缓缓踱到弟弟身边,语气很平静:“起来吧!”
贤王跪着不动:“臣是待罪之身,不敢放肆。”
方荀忍不住都要笑了:“有没有罪还需朕说了算,你这么跪着不累么?伤了你倒也罢了,伤了你腹中的胎儿朕可是大大的罪过。”
方晏险些被吓得昏过去,骇然抬头:“陛。。。。。。陛下。。。。。。”
皇帝诡密地一笑:“是不是没想到朕也知道这件事?哼哼,晏弟,你府里那些人都是废物,全都不好用,说起来,还是朕的人有用啊!”
方晏实在是被他吓坏了:“皇。。。。。。皇兄。。。。。。”
方荀轻笑着:“别太奇怪,朕在所有的大臣府内都埋伏了隐卫,你那个贤王府自然也不例外,若非如此,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