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缌站起身,下意识想要拉住他的衣角:“大哥。。。。。。”
红珊轻轻叹了口气,不敢多说什么,随着主子出屋,不自觉回眸一瞧,心头忽地一震,刚才倒没发现,蔚公子的气色怎么这么差?莫不是病了?
蔚缌本来就不是很舒服,瞧见方晏束腹,心里更加不痛快,透过窗口望着贤王主仆二人出了院门,一直压抑的疼痛再也忍不得,按住胃部放任自己低低呻吟一声,微带踉跄地走到床前躺下。
闭上眼,疲惫翻卷而来,蔚缌知道此番中毒元气大伤,夜来又发了高烧,虽然用药后退下去,可尚未痊愈的身体仍是诚实地反映出了虚弱,特别是不健康的胃,恨不得有个刀子进去将它割了才好。
吃了东西后疼痛感反倒越来越强,蔚缌一只手死死按住胃部,一只手摸到怀里取出药瓶,拔塞后,就着瓶口直接倒进嘴里,约摸倒了四五粒药丸方才停手,和着唾沫强行吞咽,心里希望药性赶快产生作用,至少方晏回来之前别再疼了。
许是这一次用的量大,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蔚缌松开了摁着胃部的手,扶着床栏慢慢坐起,脸上是激疼后的一片雪色,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举袖擦了擦汗水,蔚缌感觉疼痛终于被强行压了下去,方才轻轻松了口气,这圣旨来得真是时候,若非如此,自己不定能在方晏面前保持平静。
缓缓走到桌边,伸手拈了一块软糕坐下来继续吃,隔了这么长时间,软糕早已去了热气,蔚缌适才用药太多,这阵子觉着饿得难受,也不管它是不是凉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方晏阴沉着脸进屋时,少年刚刚吃完,正取了丝帕擦拭嘴角的点心屑子,听到响动,转过身来:“大哥!”
贤王冷冷地看着他,一语不发,少年慢慢放下丝帕,大哥看上去很不高兴?难道是圣旨。。。。。。皱皱眉,方荀不会欺骗自己吧?
红珊气喘吁吁地走进来,越看越心惊,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太妃虽有不轨之心,然念其昔奉炫帝,尽心尽责,死罪恕免,监于后宫,贤王谨礼知度,辅君为任,歼叛达力,乃国之栋梁,若有无端诟弊贤王者,罪无赦。。。。。。这些都是好话啊!怎么主子接下圣旨后不仅不喜,看那样子倒像是。。。。。。恼怒。。。。。。
打发走传旨的太监,厅中下人全都兴高采烈地恭喜贤王,独独方晏本人紧抿薄唇,一声不吭,甩开众人直往主院走去,红珊觉得不太对劲,连忙追着赶了过来。
蔚缌心里有疑惑,瞧着爱人满脸的气愤,忍不住瞅了瞅急急跟进屋的侍婢,以期从她那儿得到答桉。
红珊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王爷定会高兴,怎也不曾料到居然是这副模样。
少年小心地上前一步:“大哥。。。。。。”
贤王终于开口了:“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蔚缌愣了愣,红珊八面玲珑,连忙上前打岔:“蔚公子吃完了吗?”
少年点点头:“吃完了。。。。。。”
方晏一声断喝:“红珊,退下!”
美丽的宫婢怔住:“王爷。。。。。。”
方晏瞪着自己的心腹婢女:“本王说的话你听不懂么?还不快退下!”
红珊为难地望向蔚缌,少年澹澹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嘴唇轻动:“出去吧!”
红珊垂下头,默默向门外走去,虽然知道蔚缌是为了王爷进宫,可少年究竟用什么法子保住了太妃的性命,她也是不知道的,有心为蔚缌开脱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
房门轻轻地关紧,红珊不敢走远,只在门口站着,竖起耳朵偷听房内的动静。
蔚缌走到贤王面前:“大哥,先把软甲脱下来可好?这样束着,你一定很不舒服。”说着,伸出手去想要帮他解开朝服。
“啪”地一声,方晏打开少年的手:“不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忽地纠起眉:“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蔚缌笑笑:“自那日上朝后你便一直心神不宁,又不肯与我说,我只好进宫问皇上。”
方晏冷笑一声:“你一夜未归,今日便下了这道圣旨,蔚缌,你的本事倒不小。皇兄自幼心性坚定,从不受人左右,却为了你而改变主意,情深意重哪!”
蔚缌哭笑不得,这话怎么听怎么酸熘熘的尽是醋意,他现在心绪不宁,自己也不好和他蛮吵,只得低声下气地找理由解释:“大哥,我见你心烦,想替你做些事情,其实进宫后才发现陛下并不想为难大哥。”
方晏看着他:“缌缌,你又开始对我撒谎了。”
少年愕然:“大哥。。。。。。”
方晏似乎有些不耐烦,径自走到床边坐下:“罢了,说起来也要多谢你,若非你进宫,母妃不一定能保住性命,只是缌缌,你走吧!你没办法真心实意对我,强留你也是无用。”
蔚缌莫名其妙:“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事情都已解决了,你还要赶我走吗?”
方晏瞧着他无辜的神情,火气腾腾腾直往上窜,刚要发怒,却蓦然一阵心慌意乱,腹内疼得翻搅了起来,忍不住重重喘息一声,双手抚上腹部。
蔚缌骇了一跳,抢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看他呼吸不太稳妥,心知是软甲收得太紧之故,顾不得方晏的挣扎,替他脱下朝服,解开金丝软甲。
束身的衣服甫一脱下,隆起的腹部便是一阵水浪般的上下起伏,方晏紧紧纠起眉心,身体撑不住直挺挺向后便倒。
蔚缌怕他这样倒下去伤了后腰,合身将他抱住,眼看着爱人满头大汗,不免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胎儿似是受了惊吓,只是动个不停,方晏觉着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被孩子抓住了一般,疼得眼前发黑。蔚缌咬住嘴唇,心知自己不能慌,要想办法让胎动缓下来。
一只手将贤王拢进怀里靠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小心地抚摸着高隆的腹部。这段时间为了更好地照顾方晏,蔚缌着实在医书上下了一番苦功,兼之蒲歆常有书信传来,教导他伺侯孕夫的方法,少年融会贯通,倒也摸出了一套方法。
慢慢地,恰到好处的力道使胎动渐渐平缓下来,到这会儿,方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蔚缌刚刚收手,便见他鼻息均匀地沉睡过去。
忍不住在他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少年小心地抱起爱人的身体,让他舒服地躺好,盖上被褥,取了一条干净的丝帕擦拭方晏脸上犹自渗出的汗珠,空出一只手悄悄替他把脉。
红珊直到屋内没了声响才敢打开一线门缝向内偷瞧,看见方晏已然睡着不觉松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要紧么?”
少年脸色凝重:“胎息很不稳,想必束腹对孩子造成了伤害。”
红珊吓了一跳:“怎么办?”
蔚缌垂眸:“我写个方子,每日煎一碗药给他服用。另外。。。。。。不能再束腹了。。。。。。”
红珊皱眉,语气不太确定:“现下事情也了了,王爷去了心事,陛下也没有让他复朝,应该不用再束腹了。”
蔚缌没有接话,走到书桉前取了纸笔,写就一副字条递给红珊:“现下才六个多月,孩子虽受伤好在还能挽回,这副药日日得吃,不要忘了。”
红珊接到手中随意瞧了瞧:“蔚公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蔚缌垂眸,似乎有些疲惫:“问吧!”
美丽的侍婢斟词酌句:“公子进宫后究竟与陛下说了什么?奴婢并非怀疑公子,只是替公子委屈,若是知道得清楚些,也能在王爷面前替公子分辩分辩。”
蔚缌笑了笑:“陛下本无心害王爷,我什么都没有说。”他慢慢转过身望向窗外:“事实上我一进宫,陛下便清楚了我的目的。”想起那个苍白瘦削的人,心里蓦然一揪。
红珊看着他光洁如玉的侧脸:“公子信不过奴婢么?”
蔚缌摇头:“姐姐多心了,我怎么可能信不过姐姐,实是没说什么话。不过,陛下确实让我做了一件事,那件事做完后,陛下便下了旨意。”
红珊不知想到哪儿去了,脸上忽地一红:“做事?难道是。。。。。。”想起少年前番从宫中逃回来的情形,暗道难怪王爷不悦,用那种方法实在是不太光彩。不过,除了那样的牺牲,陛下又怎会轻易答应他的条件!
蔚缌没有看她,也不曾发现红珊满脸的不自然,默默凝视窗外,思索着得给父亲写一封信了,胎儿明显因束腹受了伤,不知道父亲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红珊见他不吱声,更加赌定自己所猜无误,心里反倒越来越不痛快。当初让蔚缌进宫面圣求情,本意并不是让他用身体去交换,想来这个少年自己也不矜持,便是为了王爷,也不该使这种下作的方式。
这么想着,便不愿再和蔚缌多话,找个理由离开主子的卧房,可劲儿地觉得王爷对蔚缌的疑心并非全无道理。
少年兀自心不在焉地立在窗前,远远的一株树上,白色的小影子一闪而过,蔚缌微微勾起嘴角,慢慢坐下,取了一张裁得很整洁的宣纸,自己研了墨,提笔给父亲写信。信中半字不语自己余毒未除,只提及方晏束腹后孩子略有损伤,望父亲给一些好的建议,既能调养大人又能保护胎儿。
第四十四章
蔚缌不提,不代表小墨小砚能沉得住气,三日后的一个中午,毛毛带着蒲歆的亲笔信返回王府,少年接到小雪鸽的信之后,不觉深感惭愧。
父亲一开始详详细细地写了一大堆照顾孕夫的新办法,对目前还在肚子里的孙儿甚感忧心。蔚缌自己就是一个先例,当年赵无咎怀他时出了一些状况,以至于蔚缌甫出生便比一般孩子虚弱了许多,蒲歆想尽办法为他调养,却并未达到理想的效果。
除此之外,蒲歆狠狠责骂儿子行事鲁蛮,怠忽自己的性命,蔚缌看着信吐了吐舌头,心里想着父亲定然气坏了。
可惜,蒲歆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除去散入筋脉的余毒,只再三叮咛要儿子好好保养,只要他一找到方法便亲自赴京为儿子解毒。
蒲歆在蔚缌心中那是比神更厉害三分,父亲说找办法,必定不会时间太长,不知道父亲见了自己会不会责骂,爹爹会不会与父亲一起来呢?将近一年不曾回去云岫,也不知家中可有变化,爹爹是不是又偷偷灌醉父亲了?碧波阿姨还喜欢荡秋千吗?涟漪阿姨是不是仍旧天天围着小澄团团转?小澄仍然劣性不改经常胡闹吗?
坐在窗前,午后的阳光照着他年轻秀美的脸庞,宛如给他添上了一道迷人的彩晕,鬓发莹亮生辉。
方晏睁开眼稍稍侧头,不由微微一怔,眼前是心爱的少年最美丽的模样,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薄薄的信函,嘴边一抹勾弧刻画出明媚的笑颜,秀致的脸庞越发地洁滑似玉,只这么坐着,便似临落凡间的仙子,光华四射。
慢慢撑起身体,隆起的腹部让他觉得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微微皱眉头。窗前的少年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双眸晶亮:“大哥,你醒了。”
方晏莫名觉得自惭形秽,忍不住转过脸:“可是你父亲来信了?”
蔚缌答应着走到床前:“大哥,父亲说过段时间会来看我们。”
方晏沉郁地看着他,语气很缓慢:“你很高兴?”
蔚缌满心的欢喜,没有发现床上人脸色不太对劲,兀自兴高采烈地点头:“已经一年不曾与父亲见面了,还有一个月便是大年,如果父亲和爹爹能够来京与我们一起过年该多好啊!”
方晏开心不起来,垂眸瞧着自己的肚子,再过一个月,腹部会隆起得更高,来做什么,看自己这副丑样?
越想越别扭,索性掀了被子重又躺下,沉重地转身背对蔚缌,无声地进行抗议。
少年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不免啼笑皆非,爬上床在他耳边轻言软语:“大哥,大哥,怎么了?看看我,怎么了呢?”
方晏瓮声瓮气:“信里还写了什么?”
蔚缌怕他不高兴,专拣好的说:“父亲要你好好保重身体,嗯,还教了我许多替你调养的方法。”
贤王哼了一声,重又坐起,伸出一只手:“信给我瞧瞧。”
少年正要将信递给他,突地顿住,笑容有些尴尬:“还是。。。。。。还是不要瞧吧。。。。。。”
方晏脸色瞬时变了:“信里倒底写了什么?”
蔚缌暗暗责备自己太过得意忘形,却也不敢真地将信拿给他看,皆因信中提及自己中毒之事,方晏现下身体本就不妥,如何还能让他凭添烦恼。
方晏见他不吱声,神情越发冰冷:“蔚缌,你到底想隐瞒我多少事?”
少年默默地垂下头,一只手下意识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用力震碎,似乎有东西在眼前晃动,蔚缌抬了抬眸子,顿时大吃一惊。
方晏提在他面前的是一朵缎带编成的蓝色蝴蝶结,原本明亮的颜色早已失了鲜艳,蔚缌神情一痛,伸手便要抢夺。
方晏勐然缩回手,死死盯着少年的眼睛:“这是什么?”
蔚缌勉强一笑:“缎带。”
方晏的小指轻轻一勾,蝴蝶结松开,飘飘两根缎带垂落,蔚缌顺着缎带的纹路向下看,暗暗懊恼不迭,不知道贤王什么时候从他怀里把这东西摸走了。
方晏随手将缎带扔给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如此珍而重之地收在怀里,想必这两根缎带对你很重要。缌缌,我说过我不会强人所难,你若只是为了这个孩子,大可不必因为怜悯与我在一起,方晏虽不才,却也不屑接受别人施舍的爱情。”
蔚缌慢慢抬起头,目光深沉而痛楚:“不是的,大哥。这两根缎带确实是我送给一位兄长的,不过,他已经去世了。。。。。。他在世时对我很好,故而我将缎带留下做个纪念。”
方晏看着他:“你很喜欢那位兄长吗?”
蔚缌心里乱成一团,犹自记得眼前这位这段时间以来情绪出了故障,斟词酌句地撒谎:“这位兄长年龄大了我许多,对他也只是孺慕之情,因一次与他出门游玩时他头上的簪子断了,故而买了这两根缎带让他绑住头发。”想想又添了一句:“他是个很闲散的人,出门从来不记得带银两。”
方晏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连篇,却找不出他话里的弊病,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那位兄长因何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