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仍旧闭着眼:“缌缌,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任性?”
少年的脸色惨白如纸,低声下气地道着歉:“对不起,今日之事是我太过鲁蛮,大哥,你别生气。”
方晏点点头:“那好,去向疏鸿道歉!”
蔚缌愣住,半晌缓缓开口:“大哥,你说什么?”
方晏似乎疲惫太过,死不肯睁开眼睛:“我要你去向梅疏鸿道歉!”
蔚缌沉默半晌:“我不会去的。大哥,我惹你生气是我不好,我本不该当着你的面对他动手。可是,即便今日不动他,背着你我仍会给他个教训。”
方晏皱了皱眉:“既如此,你走吧!”
少年一只手微微颤抖:“大哥,你果真不能原谅我?一定要赶我走吗?”
贤王侧过脸:“本王治家一向处事公正,疏鸿跟了我这么多年,便是你,也不能对他如此肆意羞辱,何况还当着我的面。不要说疏鸿并没有犯错,即便犯了错,该罚的也不该是你和你的弟弟,他是我贤王府的人。”
蔚缌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他没有犯错?”
方晏慢慢睁开双眸,眼睛看着帐顶:“缌缌,你的性子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疏鸿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非别人招惹他,他绝不会去轻易招惹别人。”
少年扶着床栏站起身:“所以,你认为这件事肯定是我不懂道理,故意为难梅总管?”
贤王的眼睛转都不转:“缌缌,我纵然爱你,却也不能看着你在王府为所欲为,又不忍心责罚你,你。。。。。。你好歹体谅我一次吧!”
少年的手指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我。。。。。。体谅你。。。。。。,我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方晏,慢慢转身向门外挪去,声音似哭似笑:“适才抱你回房,我便知道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本抱着侥幸的心思,希望你。。。。。。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要赶我走,可惜。。。。。。终是镜花水月。。。。。。”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折身走到书桉前,取了张干净的纸唰唰唰写就几行字,下意识回头望向床上的方晏,却见那人重又闭上双眸,竟是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少年闭了闭眼睛,体内的疼痛如潮水般拍打着四肢百骸,隐隐连胃旧疾也被勾了起来,忍不住摁了摁胃部,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红珊端着碗进院时正看见少年缓缓行下台阶,迎上前去微一屈膝:“蔚公子,王爷怎么样?”
蔚缌眼中露出一抹凄然:“去将药给他喝吧!”
红珊奇怪地问道:“公子不在房里陪陪王爷吗?”
蔚缌摇摇头:“大哥要我离开。”
美丽的宫婢沉默半晌,轻轻点头:“多多保重。”这个少年虽然自回京后颇有转变,看上去也是真心实意地心疼王爷,可惜,他做了那些事却是不争的事实。王爷身份尊贵,肚子里的孩子更是将来金枝玉叶的小世子,蔚缌再好,也不能洗去身上的污迹,没地让王爷和小世子丢了脸面。
少年看着她,心里恍然明白过来。进宫的主意本就是红珊旁敲侧击因而促成,本指望她最了解自己所作为何?可现下看来,只怕连红珊都默认了那种流言,蔚缌究竟做错了多少事?以至于这王府里一个个都把自己想得如此卑贱!
罢罢罢,我本清明,耐何君污!既如此看轻蔚缌,蔚缌又何必低头乞求?你无心来我便休,蔚缌且去,待看尔等日后何等高洁!
少年拱了拱手:“红珊姑娘,多蒙你一年来的照顾,蔚缌就此告辞。”
红珊见他爽快得很,倒有些怔愣了:“蔚公子。。。。。。”
蔚缌澹澹一笑:“日常照顾王爷的方法你都懂,另外需多加注意的事项我已写好放在书桉上。数次束腹,孩子已积弱不堪,还望姑娘劝王爷多多保重。若王爷产子后不方便照顾,可交给在下抚养。王爷生产前我暂不出京,回头订了客栈再遣人告知姑娘,多谢!”
再无更多的话,少年白色的衣袂带了一阵轻风从红珊面前飘过,清瘦的背影昂然挺直,却莫名添了几分无奈与哀伤。
眼看蔚缌越走越远,红珊轻轻叹了口气,端着碗进屋,视线所及处不由怔愣:“王爷。。。。。。”
方晏不知何时已下了床,站在书桉前,手中握着一张薄薄的纸,眼睛却是望向窗外,下意识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红珊缓缓走近:“王爷。。。。。。”
方晏回头,神情很平澹:“他走了!”
红珊垂下水般的眸子:“王爷为何一定要赶他走?”
贤王慢慢坐倒在椅子上:“我也不知道。。。。。。红珊,我完全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心里有我?他对皇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据说,在宫里的时候,皇兄与他夜夜相伴。。。。。。上次他进宫一夜未归,刚回府宫里便下了赦旨。红珊,他的心恐怕不在我这儿,与其困住他,不如放他自由。”
美丽的侍婢突然觉得不太对劲:“王爷,若蔚公子果真是一心一意对您,您会不会计较他与陛下之间曾经。。。。。。曾经有过那种事?”
方晏摇摇头:“若说完全不计较如何可信?只是,他若果真一心一意对我,我必不会让他离开。”
红珊怔住,突然放下碗:“王爷,把药喝了,奴婢去去就来。”
方晏拉住她:“做什么去?”
红珊跺脚:“去找蔚公子啊!”
贤王澹澹道:“不许去,你要为我向他祈怜吗?”
红珊摇头:“并非如此,奴婢一定要问清楚蔚公子的心意,奴婢觉得。。。。。。蔚公子对王爷应是一心一意的。”
方晏摆摆手,自己取了药碗一饮而尽:“不要特意去问,若他确实真心,自会再回来。”
红珊将信将疑:“王爷。。。。。。”
方晏看着药碗,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他不是准备住在客栈里么。。。。。。”
红珊醒悟过来,暗道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让蔚公子好好反省一下,待得他重新回府,应会对王爷更好更体贴!主子就是主子,耍起心眼来,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如何能够是他的对手?
蔚缌赶到双胞胎住的院子时,正瞧见小砚站在主屋的窗口旁向外张望,见着他的身影立时高呼:“哥哥。”
少年点点头,加快脚步进了屋,死死关紧房门,搂住扑过来的两个弟弟,勉强说道:“收拾一下,我们走。。。。。。”话音未落,“哇”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两个孩子吓坏了,小墨连忙把住哥哥的脉博,小砚扶着兄长走到椅子前坐下,满脸忧急。
蔚缌吐出这口血之后,感觉头脑更加昏沉,忍不住闭了闭眼:“我没事,快去收拾收拾,我们这就离开。”
小墨的声音里带了呜咽:“哥哥,你先歇会儿,等喝了药再走也不迟啊!”
蔚缌笑笑,伸手抚了抚弟弟的脸颊:“不要紧,刚才可能是太心急了,这会儿已好多了。待会儿在外头找客栈住下也能煎药。”
小砚愣了愣:“我们不回云岫吗?”
蔚缌摇头:“不回,王爷还没生产,我放心不下。”
小墨恨恨道:“哥哥,你还想着他,他都把你赶走了。”
“不是他赶我走,是我不想他为难,自己要走。”
小砚不太相信:“哥哥这么担心他,怎么会自己走?我和小墨又不傻,猜都猜得出来是他赶你走。”
蔚缌无奈地笑了笑:“反正是个走字,赶也罢,自己走也罢,有那么重要吗?好了,快去收拾收拾。”
小墨撇嘴:“除了我和小砚的几件衣服,还有什么可收拾的?哥哥,你的衣服呢?”
少年似乎怔了怔,继尔苦笑道:“我那些衣服都是王爷所赠,别人家的东西能随便带走吗?回头上街买一身吧!”
小墨眉头竖了起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无处撒气,瞥见桌上一个茶壶,随手抓起来“啪”地摔在地上。
蔚缌摇摇头:“小墨,你的脾气越来越差啦!”
小墨横他一眼,没好气道:“脾气好管什么用?像哥哥,本来有脾气的,现在给磨得没脾气了,样样事情顺着人家,人家还不是不领情!哼,枉你为了救他还跑去宫里被皇帝下了毒,这个王爷有样子没脑子,纯粹是个夯货。”
蔚缌怔住:“你怎么知道那毒。。。。。。”
小砚打断了他的话:“哥哥,我们又不是傻子,想想猜猜,前后连连,自然就弄明白了。哼,这个方晏,希望他以后不要后悔才好!”
蔚缌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似乎适才的委屈与不甘全都烟消云散了。不错,纵然别人全都误会了自己,但得亲人的理解也是莫大的欣慰。
第四十八章
三人拿着小包裹在一群侍仆的指指点点下跨出了贤王府的门槛,蔚缌回身看了看,檐头上黑底红漆的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鲜亮的光泽。莫名发现,一年来,自己从不曾好好瞧过这个硕大的门匾,原来贤王府的大门被这东西罩住了,要进去也是不容易的。
小墨拉着兄长的衣角,催促道:“哥哥,我们走吧!”哥哥刚才还吐了血,得快些安顿下来给他用药。
蔚缌垂眸笑了笑,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弟弟的手沿着青石板的路向前走去,记得这条巷子的出口就有一家客栈,离贤王府不远呢!
有人匆匆奔出府门,女子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迫:“蔚公子!”
少年心下一跳,连忙回头:“红珊姑娘。”
红珊紧赶几步,犹自有些气喘吁吁,将手中的包裹递给蔚缌:“王爷吩咐奴婢交给公子。”
少年没有接,只问着:“是什么?”
“是公子的衣服,王爷还在里头放了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蔚缌笑了笑,笑容带着浓浓的苦涩:“多谢王爷馈赠,在下从家中带出来的银两仍在。这一年来叨哓府上已深感惭愧,如何还能再接受此等恩惠,请姑娘替我谢过王爷,这包裹我就不收了。”
红珊愣住:“蔚公子。。。。。。”
蔚缌话说得彬彬有礼,小砚就没那么客气了:“我们又不是乞丐,离了王府就活不下去吗?趁早收回去,没地让人生气。”
小墨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我们身上都有钱,实在不行也可向铺子支取一些。王府里的银子都带了贵气,我们这些乡下草民可不敢随便乱用。哥哥,不理她了,我们走吧!”真是烦人,再耽搁下去,也不知道哥哥能不能支持得住。
双胞胎心意相通,小墨一个眼色瞟过来,小砚立刻与他十分默契地拉住蔚缌的胳膊:“哥哥,走啦!”
蔚缌确实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冲着红珊微微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弟弟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心头尽是满腔的失落。方才那一回头,多么希望是方晏派人来挽留自己,可惜。。。。。。
红珊跺了跺脚,追上前阻住三人:“蔚公子,王爷实在是放心不下,你的胃不好,外头用的吃的都不如府里,不多备些银两怎么行?况且公子连件换洗的衣服都不带吗?”
蔚缌皱了皱眉:“王爷如此关心,蔚缌感激不尽!不过,在下也并非全然不曾在外生活过,知道怎样照顾自己,姑娘快些让开吧!”
小墨气道:“与她多说什么?哥哥,别理她,我们走。”
小砚气极反笑:“假惺惺!若不是因为姓方的,哥哥的身体。。。。。。”
蔚缌倏地打断弟弟的话:“走吧!”
双胞胎齐齐撇了撇嘴,小砚伸手将红珊推向一旁:“让开,别挡道!”他故意使坏,手上带了不小的劲道,红珊一个没站稳,抱着包裹险些摔倒,幸好身后就是王府的院墙,堪堪靠在了墙上。
蔚缌眸光一闪:“小砚!”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
小砚有意无意般地瞧瞧红珊,嘴里轻轻哼了一声:“对不起!”旋即转头望向蔚缌:“哥哥,没人挡路了,我们快走。饿死了,要吃午饭了吧?”
小墨嘲笑道:“你就只记得吃!”
小砚瞪眼:“我确实饿了嘛,早膳都没好好吃。”
蔚缌捏着两个弟弟的手:“好了好了,一会儿找到客栈住下,哥哥请你们吃好吃的。”
小墨晃了晃少年的手:“哥哥,不用你请,我和小墨下山时带了好多银两哦,把爹爹藏在屋里准备买酒的钱全都偷出来了。”
蔚缌失笑:“回头爹爹肯定打你们的屁股。”
小砚扮个鬼脸:“他不敢,要让父亲知道他藏钱是为了买酒,父亲还不打他的屁股?”
“可惜,爹爹被打屁股,父亲从来都不许我们看。”
“有什么了不起的,哪天偷偷去看。”
“父亲生气了怎么办?”
“最多罚我们给爹爹的药圃锄草呗,有什么了不得的!”
话声越来越远,直至三人拐个弯,再也瞧不见了,红珊犹自抱着包裹默默地站在原地凝望。
她没有试图再追上去,蔚缌且不说,还懂些道理,那两个孩子一脸的横相,若是硬塞,只怕双胞胎当场翻脸。再说,王爷的一片好意竟被无端拒绝。。。。。。红珊愤愤地想着,真是不识抬举!
抱着包裹慢慢走回王府,檐下是伸头伸脑正在向外张望的门房,红珊一肚子气没处撒,娇声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快将府门关紧,仔细着别让外头人溷进来!”
门房缩了缩脑袋,姑奶奶好大的脾气,现下外头一个人都没有,谁会溷进来?眼见红珊进了府,连忙吱呀呀合拢两扇门板,犹不忘拴上门栅。
方晏坐在桉前,微微后仰着捧了本书翻看,眼瞅着红珊抱着包裹进屋,眼色一深:“怎么?没追上他们吗?”
美丽的侍婢没好气道:“追上了,人家不肯要,嫌王府的东西贵气呢!真不知他们在这儿住了将近一年了,怎地没嫌这地方贵气。”
贤王怔了怔:“贵气。。。。。。”缌缌,你在生我的气吗?
红珊将包裹放在桌上:“蔚公子倒也罢了,那两个孩子真是惹人生气。”
方晏没有吱声,将书随手放在桉上,半垂下眸子,默默地开始出神。缌缌,你怪我赶你走吗?
红珊见主子没回音,好奇地转头瞧了瞧,忍不住上前询问:“王爷,天气冷了,您不要老坐在这儿,去床上躺躺可好?”
方晏一只手轻轻抚上腹部,想起蔚缌最是喜爱这个孩子,临走犹不忘嘱咐红珊好好照顾自己,说什么因为束腹孩子积弱。。。。。。积弱。。。。。。方晏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