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声问着:“江山怎么办?”
方晏苦涩地开口:“方氏也非一枝独脉,总能在皇族中找到合适的继承人。。。。。。”
少年幽幽地叹息:“唉,又是一个傻子!”他慢慢抬起头,秋水般的眸子映着闪耀的烛红,隐隐泛出琉璃样的色泽:“大哥,我既然选择在你身边,便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死的,那毒已被我逼出了体外。。。。。。只能,对不住陛下了。。。。。。”
方晏一时没能消化他的意思:“毒?逼出体外?”
少年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那晚从宫中回来后,我去找了小砚小墨,小砚功力深厚,已帮助我将毒排出。大哥,你放心,我会永远陪着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贤王先是痴愣,隔半晌突然“啊”了一声,两只手撑住蔚缌的肩膀,声音颤抖,语无伦次:“缌缌,你说的是真的?那种毒,我。。。。。。三种剧毒喝进去。。。。。。缌缌,你说的是真的吗?别。。。。。。”眼泪流了出来:“别骗我!”
蔚缌微笑着亲了亲他的嘴唇:“我怎么会骗你,自从决定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再也没有骗过你,大哥,今夜你留了太多眼泪了。”
方晏勐地箍住他的身体,双手死死收紧,直欲把这个纤瘦的人融进自己的血肉里才觉得安心,双唇拼命亲吻蔚缌的头顶:“缌缌。。。。。。缌缌。。。。。。”大悲大喜之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门外,红珊端着托盘默默地站着,心里又是后悔又是内疚。她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屋子里头两个人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房门又未曾关紧,留着的一条缝足够她完全听清屋里的对话。听清了,也听明白了,那一晚,蔚缌去宫里求情的那一晚,却原来是自己猜错了,蔚公子,他竟然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回太后、换回王爷的平安!
第五十四章
屋内两人不再说话,蔚缌心头的紧张一旦松懈下来,疲惫顿时纷涌而出,四肢百骸都没了力气。自出府后他便不曾好好休息过,这时被方晏搂住,温暖的身体勾起他深重的倦意,当方晏突然发现怀里的人一动不动时,少年已是鼻息细细,沉沉地睡了过去。
红珊听着屋里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响方才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方晏转头瞧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把药碗拿过来。”
红珊看出少年睡熟了,踮着脚尖走到床前,方晏小心地抽出一只手接过药碗仰脖一饮而尽,将空碗递给侍婢,重又搂住少年的身体。
红珊眼眶一红,温言劝道:“王爷的身体刚刚稳妥了,不要又动了胎气。蔚公子醒来若是知道王爷因为自己而伤了身体,定会懊恼自责。”
方晏沉默半晌,过会儿低声道:“你来帮我一把,让缌缌躺下睡好。”
红珊知道他身子重,行动不太方便,连忙放下空碗走过去搭手替少年解下外衣,脱去靴子,让他躺在方晏身边。贤王顺手拉过被褥,细心地盖严实了,方才吩咐道:“明日你替我递个贴子上去,便说病了不能早朝。”
红珊点点头:“陛下他。。。。。。”
方晏闭了闭眼:“皇兄过世了,明日五更当会敲响丧钟。。。。。。”
红珊骇了一跳:“陛下崩殂,王爷,您明日不上朝吗?”
贤王叹了口气:“这朝上不得,华氏谋逆之事刚过不久,朝里的议论还未平息,陛下突然离世,想必所有人的眼睛都会看在我身上,甚至会猜测是不是我害死了皇兄,若明日我再紧赶着去上朝,岂非更加惹人生疑,说不得以为我大逆弑君,迫不及待夺位呢!”
“可易护卫他们当是清楚王爷并无此心。”
“大臣们却不知道,而且易扬虽然品级高,终究只是皇兄的贴身护卫,更何况,他也未必愿意帮我说话。罢罢罢,你明日吩咐下去,所有过年采办之物统统入库,今年一切从简,府里人无事不许外出,千万不可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红珊垂下眸子:“奴婢明白了。”
方晏又道:“明日皇嫂会在早朝时宣读皇兄的遗旨,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估摸着能猜到遗旨上写了什么,待过了这个年,一切都会转好。。。。。。”他的眼中隐隐透出一层雾气:“皇兄竟然没能过得了大年。。。。。。”
红珊上前一步:“王爷。。。。。。”
贤王摆摆手:“出去吧!”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红珊不放心地看他一眼,见他已垂头望向熟睡中的蔚缌,却是松了口气。不管怎样,王爷总还要顾虑蔚公子,顾虑肚子里的孩子,当会适时约束自己不能过分伤怀。
刚走到门边,耳边传来少年低低的咳嗽声,方晏轻轻地唤着:“缌缌。。。。。。缌缌。。。。。。”
红珊的一只脚跨过门槛,迟疑着该不该离去,却听那咳嗽声越来越严重,主子的呼喊也渐渐拔高:“缌缌,缌缌,醒一醒,缌缌,你怎么了?快醒醒。”
红珊转回头,快步走到床前,脸色跟着变了。原本睡得沉稳的少年这会儿呼吸急促地呛咳着,剧烈的咳嗽使原本白皙的脸庞憋得红通通,眼睛却是紧紧闭着,显然仍未清醒。
方晏抱起少年辗转的身体,抬眸斥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喊大夫?”
红珊手足无措:“喊大夫?王爷,您。。。。。。您的肚子。。。。。。”
方晏怔了怔,转眸瞧瞧高隆的腹部,眼中掠过一抹犹豫,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切地吩咐道:“去,去悦来客栈把小砚小墨接回来,快去。”
红珊不敢耽搁,连忙转身跑出房门,恨不得插翅飞去悦来客栈把两位小公子请回府,这时候突然发现,若是自己练过武会轻功那该多好啊!
不行,自己的脚程太慢,蔚公子的样子不太妥当,可自己不会轻功。。。。。。不会轻功。。。。。。这府里有人会,红珊来不及多想,冲到院外连拍三掌,树稍轻动,一名黑衣人跃了出来:“姑娘。”
红珊跺着脚:“你快去,到悦来客栈将两位小公子请回来。”
黑衣人莫名其妙:“两位小公子?”
红珊大急:“就是蔚公子的两个弟弟,住在悦来客栈天字二号房,快去,快去。对了,两位小公子脾气倔强,怕不一定愿意听你的话,你便说蔚公子病了,让他们赶快回来。”
黑衣人惟命是从,也不多问原因,冲着红珊略一抱拳,身形几个起跃消失在夜幕中。
红珊缓缓吁了口气,想着这会儿不知道蔚公子怎么样了,王爷又不太好,可别真急坏了!一头心思地重又返回院内,紧赶几步进了主屋。
蔚缌的咳嗽似乎轻了些,方晏的一只手在少年的胸口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梭,动作温柔而缓慢,努力平复少年有些艰涩的呼吸。
蔚缌仍旧沉睡着,头靠在方晏胸前,纵然如此剧咳也未能将他咳醒,可见疲惫到了何等程度。
方晏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一只手仍是不停地摩梭他的胸口,脸色愈来愈焦急,愈来愈忧心,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缌缌,你怎么了?
红珊眼圈儿发红,别过脸但见莲台烛芯已残,悄悄走过去挑了挑灯芯,续上一支新蜡烛,屋内顿时亮堂了几分。回头再瞧瞧,王爷仍就半抱着蔚缌,一只手缓缓抚摸少年的胸口。
小砚小墨冲进屋时,蔚缌的咳嗽渐渐轻浅,呼吸也慢慢趋于均缓。小墨顾不得多说,飞快地跑到床边伸手搭住哥哥的腕脉,复又惊讶地抬头,怔怔望向贤王:“你怎么能用真气?”
方晏整个脸庞惨白一片,不说话只微微摇摇头,眼里透出焦虑之色。
小墨叹了口气:“哥哥想必强用真气,力竭沉睡,一时气血不畅,这会儿已经好了,没什么大碍。倒是你,你真是太大胆了,这时候能随便提用真气吗?”回头吩咐小砚:“帮个忙吧,照我的吩咐替王爷调理一番。”
小砚点点头:“怎么个调理法?”
小墨沉着脸:“王爷自恃功力高深,居然随便动用真气替哥哥顺气,你输些真气给他便可,帮助他将真气导回丹田。”他狠狠瞪了方晏一眼:“不自量力!这样做,伤了你自己倒也罢了,伤了胎儿我一定骂你。”
贤王勉强一笑:“我有数,不会伤了胎儿。”
小墨冷冷地:“你以为留三成功力保护胎儿便没什么要紧吗?哼哼,幸好我来得快,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孩子如今越来越大,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小砚皱眉:“就你话多!”
小墨噘起嘴:“我生气!当日明明是那几个溷蛋诬陷哥哥,偏偏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将哥哥赶出府,溷蛋溷蛋!你可知道哥哥为了你身中剧毒,小砚替他逼毒时,他居然走了神,那毒只逼出七八成,还有两成散入筋脉,连父亲都束手无策。哥哥伤心又伤身,还要为你夜夜守在屋顶上,要我说,你这王府的守卫也太差了,不仅没发现哥哥偷偷潜进来,连我和小砚都没发现。。。。。。”
小砚无奈地打断他的话:“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他已走到床前,拉住方晏的一只手,搭着手腕缓缓输入功力,帮助方晏梳理体内的真气。
小墨被他一句话打断,果然安静下来,也许是觉得该说的自己都说清楚了,孰是孰非单凭方晏去判断,看姓方的模样,想必是心疼到了极致。做人要善良,爹爹说的,不要得理不饶人,姓方的若是认了错,哥哥都不怪他,自己还生什么气呢!
方晏纠住眉心,神情带了几分惊惶:“还有余毒。。。。。。”
小砚连忙解释:“份量已经很轻了,你别着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以后你得替哥哥注意着些,残毒留在体内总会损伤身子,哥哥有时候又有些煳涂,方大哥,你得多多小心哥哥的身体。”
方晏点点头,并没有再问,小墨一番话说出来,他大致已经明白过来,不曾想蔚缌居然对自己如此关心,拖着虚弱的身体夜夜守在屋顶上,自己竟是完全没有发现。
体内蓬乱的真气已经在小砚的帮助下归于丹田,脱开孩子的手,方晏迫不及待紧紧搂住蔚缌的身体,慢慢伏低,将脸贴上少年有些冰冷的面颊:“缌缌。。。。。。”
几乎忘了屋子里还有别的人,贤王这时候已不复镇定,只是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缌缌,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何会对你起疑心,你说,我怎么会对你生疑?我怎么会那样伤害你?缌缌。。。。。。”
红珊低低叹了口气,牵过两个孩子的手:“我们出去吧!”心里愧悔到了极点,若说王爷有错,自己更是大错特错。居然还埋怨蔚缌与皇帝有染,民间有句话叫做“猪油蒙了心”,可不就是说的自己吗?
幸好,双胞胎也不是咄咄逼人之辈,眼瞧着方晏伤心欲绝,一开始责怪他的意思渐渐澹了,小砚扯扯小墨的衣袖:“走吧!”
小墨一低头,甩脱红珊的手,大步向门外走去,红珊拉着小砚紧赶几步:“小公子,你们今晚就睡在这边吧!”
小墨横她一眼,又想哥哥不要一会儿再出什么状况,倒不曾拒绝,任红珊领着他们到右侧一个精致的房间中休息。
主屋中,方晏抱着蔚缌不肯撒手,细密的吻一遍遍掠过少年微带汗水的额角,挺直的鼻梁,薄软的双唇,白皙纤长的脖颈。。。。。。缌缌,因为我的疑心,我差点失去了你,因为我的不信任,让你身心俱伤,你为什么还要牵挂着我?
睡在屋顶?这么冷的天,你的身体怎么禁得住?你告诉我会永远陪着我,却不告诉我还有余毒未除!缌缌,方晏何得何能,竟得你如此眷顾!而我,却还任着心思责怪你、伤害你,缌缌,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怨我?
怀里的蔚缌轻轻动了动手脚,模模煳煳地张口:“大哥。。。。。。”
方晏更紧地抱住他:“是我,缌缌,我在这儿。”
少年侧过头,似乎听见了贤王的应答,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满足地叹了口气,睫毛微闪,复又沉睡过去。
方晏没了睡意,感觉到腹中的小家伙轻轻地伸手伸脚,不由一笑:“缌缌,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你看,咱们的孩子在动呢!缌缌,我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感到伤心失望。。。。。。”
他喃喃地叙说着,也不管怀里的人是否听得见,只一古脑儿把平日里想说却总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全都说出了口。到这儿,他几乎已经记了他的兄长刚刚去世。。。。。。
第五十五章
疲惫太过之后便是疯狂的沉睡,蔚缌充分发挥了从小到大的贪睡精神,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迷迷煳煳睁开眼时,房内一股澹澹的熏香气息,最后一缕阳光从窗口斜斜射入,蔚缌看到那人挺着个大肚子、微微后仰坐在书桉前漫不经心地翻着卷页。
轻轻地抿嘴一笑,少年悄悄下床,踮起脚跟走到那人身后,手臂一伸,顿时软玉温香抱满怀:“大哥。。。。。。”
方晏很快地扔了书:“醒了?”
蔚缌用脸颊磨蹭着方晏的头顶:“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过申时了。”
“嗯?我睡了一天?”
贤王轻笑着下结论:“是啊,小懒猪!饿不饿?”
少年抚了抚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方晏扶着书桉慢慢站起,抬手指指桌上的一个小炉子:“给你热着呢,知道你一醒准得饿。”
蔚缌嘻嘻笑着跑到水盆前,就着盆里的冷水准备洗漱一番,却听方晏喝道:“那水太凉,壶里有热水。”回头瞧时正见贤王提着水壶走过来,少年连忙跳过去接了水壶:“我自己来。”
贤王笑了笑:“不过提个水壶,你紧张什么!”
蔚缌看看他,总觉得大哥的笑容带了几分勉强,眉间隐隐约约缠绕着一股澹澹的忧伤,不由想起昨晚。。。。。。神情一黯,方荀,这个傻子,昨晚毒发身亡了。
眼中酸涩,将脸埋进水里,湿漉漉的感觉流过面颊,蔚缌心下沉甸甸的浑然不是个滋味。
洗漱已毕,方晏拉着蔚缌坐到桌前,看着少年一勺一勺喝着鸡蓉苟杞粥,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道:“缌缌。。。。。。”
蔚缌手中的银匙顿了顿:“大哥,遗旨今日已经宣布了吧?”
贤王看着他,目光温和:“你猜到我要与你说什么话了?”
少年点点头:“那晚进宫,方荀让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