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身上略带鱼腥,举止言谈倒是十分知礼。想来他这酒肆开在此处,迎来送往的贵胄子弟不会少见,便是原本什么都不懂,天长地久的也会得接待高门大户的客人了。
……总而言之,今儿个若是没遇见顾乃峥,一切多么美好啊!
可惜不但遇见了顾乃峥,下了画舫上栈桥后,顾乃峥还热情的要求:“我等既然偶遇,可见有缘,不如同出芙蓉洲,途中也热闹些。”
霍家兄弟看着卫长嬴几乎是漆黑一片的脸色,汗如雨下,强笑着拉他:“子烈兄!子烈兄!莫非子烈兄说这话,是嫌愚兄弟太过笨拙,不堪与谈么?我等陪子烈兄闲聊就好,何必再劳烦曜野弟与弟妹?”
人家小两口兴兴头头过来游湖和用饭,连个使女都没带,可见多么不想受打扰。咱们没眼色的凑上去蹭饭已经得罪人了,如今终于吃完了饭,你还不放过人家,你是想结死仇么!?
顾乃峥嫌弃的看了眼他们:“家耀弟你为人太过方正,愚兄许多妙言趣话,你要么听不明白,要么听了就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这样清正的君子,好生没趣!愚兄觉得还是曜野弟更合脾胃些。”
霍照玉果然君子,被他这样当众嫌弃,却也只是苦笑了下,并无怒意。可怜的霍沉渊什么都没说,不过是跟着嫡兄一起拉住顾乃峥,顾乃峥也没放过他,说他,“至于霍弟,向来如非必要,绝不出言,直如卫司徒当面……与你二人同舟,有何可说?”
“……”众人。
卫长嬴暗暗磨牙,强笑道:“子烈兄此言差矣,若子烈兄觉得霍家兄弟无趣,之前又怎会三人同来?可见子烈兄……”你、够、了!你能和霍家兄弟同来,和他们一同回去会死么!
顾乃峥全然没有风度的打断了她的话,折扇摇得几乎要断掉,大言不惭道:“弟妹不知,之前同来,一则是四围无伴,不得已而为之;二则么,许是两位来时顺利,一会弟妹就知道了。”
卫长嬴无语的看了看霍氏兄弟——霍照玉苦笑连连,霍沉渊低头不语,这可怜的两兄弟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由着顾乃峥欺负习惯了,还是顾乃峥这种性情根本非君子所能敌,现下被当面这样再三埋汰,也没有动怒反目的意思。
不仅他们无法,沈藏锋也是一脸无奈……卫长嬴深深叹了口气,心想:“一会寻个机会叮嘱下曹氏,着她解了缆绳后,速速划了走人,管这顾子烈怎样挽留招呼,也不理会!看他还能怎么办!”
这么想着已经到了之前系舟的位置——卫长嬴看着孤零零的只有自己与沈藏锋来时一叶小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而她想到的沈藏锋也意识到了,愕然道:“子烈兄、家耀兄、霍贤弟,你们是否走差了?”
卫长嬴是见了这三人后,先被顾乃峥诈了一把,继而被他奇葩的性情惊住了,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沈藏锋却是知道这儿并不止一处栈桥,停泊小舟的地方也非一处,只道自己停泊的这边无有其他舟楫,那是因为顾乃峥三人停在了别处。
现在一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到这儿,看到就一叶小舟在,沈藏锋自然想到了对方许是走错了路——卫长嬴松了口气,既然小舟没有系在一起,那也不用特别寻机会叮嘱曹氏了,等他们走了,直接说就成。
不想……
顾乃峥、霍照玉、霍沉渊三个人呆呆的看着水面,片刻后才相顾失色,道:“咱们的船呢?”
“……”沈藏锋。
“……”卫长嬴。
顿了一顿,沈藏锋干咳一声,道:“莫非三位来时,也在此处停泊?”
“当然在这儿!”顾乃峥扇子都顾不得摇了,哗啦一下收起,死死抓在掌心,盯着空荡荡的湖面,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船从水里盯出来一样,“我等就是冲着解家酒肆来的,自然奔着离酒肆最近的地方停靠……现在船呢???”
船呢?
不只他想这么问,连卫长嬴都暂时放下成见,替他们揣测起船只的下落来——论地点,这芙蓉洲靠近春草湖的中心,四周不着村不着店的,想顺手牵羊,哪有那么巧?论如今不见了的东西,只看卫长嬴和沈藏锋过来时所乘的小舟,也是寻常舟楫,湖边人家,家家都能备 上一艘或几艘,要说值钱真的值不了什么,而且小舟在芙蓉洲附近被花叶阻拦都走不快,中途被抓住,背负上盗贼的名声,还要得罪贵人,这得多傻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如今这时节,芙蓉洲里根本就不该有什么人,得多没脑子的偷儿才会在这时候跑过来?
左思右想,也觉得有可能的情况是:顾乃峥三人把系舟的地方记差了,这要是就顾乃峥一个人,凭这位主儿这不可靠的模样,卫长嬴绝对要怀疑他。然而与他同行的霍家兄弟看着都还稳重,总不可能三人连带随行下仆都记错吧?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小船沉了……但春草湖水清见底,这芙蓉洲也不深,清澈的水底看得明明白白,除了淤泥之外一点杂质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卫长嬴忍不住问:“会不会没系好缆绳,飘进花叶里去了?”这也是比较有可能的一种情况。
但顾乃峥的小厮立刻出言解释:“回卫夫人的话,小的本也是这湖边人,这打缆绳的手法是打小练起的。休说这芙蓉洲里即使外头大风大浪时也不过微风轻浪,如今正逢盛夏,这芙蓉洲被四面芦苇遮蔽,内中几乎是密不透风。系舟的柱子既在,小的敢打一打包票,决计不可能是缆绳松弛使得船只不见。”
沈藏锋也捏了把她的手,轻声道:“附近花叶未有损伤,料想不是撞进去的。”
“……我知道了!”一群人正在苦思冥想,却还是顾乃峥,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把折扇在掌心狠狠一拍,怒道,“一定是那群不知廉耻的贱。人!”
不知廉耻的贱。人?卫长嬴立刻想到了那群采莲女。
果然霍照玉和霍沉渊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霍照玉皱眉道:“那些女子……不是已经散去了么?”
“所以说她们下。贱!”顾乃峥身为帝都顾氏本宗嫡子,出身高贵更在族弟顾弋然之上,但论到世家子弟应有的修养和仪容,却去顾弋然甚远,当着卫长嬴一个女眷的面,简直就是口无遮拦,道,“就她们那黑不溜丢姿色匮乏的模样,也配出来勾引男子!真是不知廉耻!我之前那一番痛陈,本以为可使她们振聋发聩、反省己过!后来看她们听闻之后散去,还道她们总算还有那么一点点廉耻之心——不想这群贱。人!居然怀恨在心,当时惧我正气凛然,不敢反驳,待我等进了酒肆,却行这下作之事,实在无耻之极!无耻之极!”
……卫长嬴瞠目结舌!
她算是听明白了!顾乃峥这一行人来时也确实遇见了采莲女,多半是因为他们中间有个俊秀的霍照玉,所以也被采莲女拦阻下来,百般调戏。
君子如霍氏兄弟,想也知道要么是不予理睬要么是严词拒绝……由卫长嬴这边的亲身经历,可知这两种反应,采莲女们许是见多了,也不在乎,估计会继续纠缠下去……
然而这些采莲女却也可怜,霍氏兄弟同行的人是顾乃峥,这位长相世家子弟、穿戴世家子弟、身份也是世家子弟的顾公子,性情为人和世家子弟半点都不沾边!就算是坊间的无赖怕也没有他这张嘴这么恶毒的——
他认为采莲女不知廉耻和下。贱,不是因为对方一群女子追着俊秀男子调戏,有失女子应有的贞行名节,而是因为……“就她们那黑不溜丢姿色匮乏的模样,也配出来勾引男子”,没错!顾公子顾乃峥完全是因为看不上对方的姿色,甚至于嫌弃这些采莲女的肤色不够白嫩容貌不够美丽,所以才觉得她们不知廉耻而且下贱……
更恐怖的是,顾乃峥当时一定是把这番话,或者说这个意思完全表达了出来。
于是那般伶牙俐齿难缠得紧的采莲女,怕也被气得呕血而去罢?由于顾乃峥的措辞太过犀利太过恶毒,一干采莲女甚至于不敢和他直接吵下去——当然自恃有太子殿下撑腰的采莲女们当然不会这样就算了。
所以她们选择了避开顾乃峥之后再行报复,直接把他们的船弄了走,让他们被困在这芙蓉洲上!
可怜的霍氏兄弟再次受这同伴的连累……
卫长嬴深深吸了口气,趁顾乃峥和沈藏锋商议着如今要怎么办的光景,她低声问不远处的霍沉渊:“子烈兄既对那些采莲女说了那些话,你们进酒肆时……何不留个人在这儿看着?”
这里离解家酒肆真心不远,甚至在酒肆的甲板上看着一目了然。
只是如今人不多,所以也不可能一直有人看着这边。只要留一个人,发现不对叫上一声,必然能够阻止那些采莲女弄走舟楫了。
霍沉渊似乎没有想到卫长嬴会和他说话,一怔之后,才轻声道:“回嫂夫人的话,之前采莲女散去的狼狈,子烈兄言,这些女子怕是今年都不会出现在这湖上了。”
他嗫喏着解释,“子烈兄当时对她们所说之语确实有些……家兄与沉渊都觉得子烈兄所言不差。”
也就是说,顾乃峥当时对采莲女说的话之恶毒,霍氏兄弟深深的同意他的判断,那就是被他羞辱过的采莲女今年都没有勇气再出来了……霍氏兄弟看着不像是说谎虚浮的人,可以想象顾乃峥这厮……呃,看来今儿最可怜的还不是被搅扰到现在的自己夫妇,还是这对无辜的兄弟啊!
像是察觉到卫长嬴的想法一样,顾乃峥和沈藏锋的商议告一段落,重新抖开折扇摇了起来,摇了几下,他忽然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霍照玉!
众人正不解,就见顾乃峥单手戳指霍照玉,怒道:“都是你这厮,生得太过俊秀,招蜂引蝶的,勾引了那群丑八怪过来扰人兴致!如今又把咱们的船弄走,害得咱们不好返回!我今日何其之无辜,竟受你的连累!”
“……!!!”世间竟然有这样无耻的人!这一瞬间,卫长嬴觉得自己从前是何等的坐井观天!
☆、80。第八十章 还有一个人
第211节第八十章 还有一个人
……到最后,顾乃峥一行人的船也没能找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盛夏的芙蓉洲,芙蓉花叶浩浩荡荡连至天际,芦苇汹汹涌涌能把偌大的芙蓉洲遮得密不透风!
这种地方要藏三条小舟那是再容易也没有,不到秋冬水枯之季,想要发现,除非偶然遇见。闻讯赶来的解小哥和妻子各撑小舟在附近找了好大一圈都没寻到蛛丝马迹,倒是沈家别院,因为之前沈藏锋与他们说好,在芙蓉洲解家酒肆用过饭就回去,到了辰光却迟迟不归,就另派了舟楫来探问。
如此恰好有了舟楫把顾乃峥三人送走……当然他们的小厮这些人是一起上不去的,只能让解家的船送。
这么一折腾,回到别院时都快傍晚了。
虽然说这别院选址幽静,院前即是湖岸,筑了码头系舟,又植了高大的槐木遮荫。想来春天的时候,这春草湖沿岸处处茸茸,槐花绽放,怎么看都是美得让人心醉的一幅画。
别院里头也是花红柳绿的用了许多心思,但因为遇见采莲女和顾乃峥,卫长嬴进了别院,勉强见了下下人,往榻上一扑,晚饭都不想起来了。
可想而知,这一晚草草过去,次日因为生怕下湖再叫顾乃峥撞见,只和沈藏锋在别院附近的湖边走了走——天气炎热,虽有湖风,走不多远,也难免容易疲惫。
卫长嬴遂道:“咱们就回去罢?虽然和母亲说了两日,但晚回去怕是母亲要担心。”
沈藏锋也知道本来两人这次出来辰光就不多,昨日又被采莲女和顾乃峥搅扰了,今儿自是兴致难起,就道:“往后咱们再来。”
“嗯。”卫长嬴想到这次出来是丈夫特意提出陪自己散心,心头一甜,之前被打扰的扫兴之意也淡了许多,主动把头靠在他肩上片刻,眼望湖水,只觉四周草木发生之声、黄鹂鸣柳之曲、湖浪拍岸之音,一众天籁悄然远去,天地浩大,只余夫妇二人,彼此心跳亦清晰可闻——这一刻虽只是轻轻相偎,然而却有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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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藏锋拿帕子温柔的为她拭去额上汗水,轻轻在她鬓边吻了吻,微笑道:“走。”
去的时候兴兴头头,回来的时候不免就要沉重些了,想到采莲女的事情,卫长嬴到底还是有点忐忑。
尤其是回府之后到苏夫人跟前相见,苏夫人三言两语打发了沈藏锋,单独留了媳妇问话:“看你神色不太安定,可是这回出去遇见了事情?”
卫长嬴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婆婆看出来呢?苏夫人明确问了,她不敢不答,嗫喏着说了采莲女的事,见苏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声音也越来越低,提着心等待苏夫人的训斥……
她想这次自己多少有点处置不当,没有确认对方身后之人的身份就贸然动手,迫得沈藏锋为了给自己善后,亲自出手,既得罪了太子,又留下器量狭小的恶名。从苏夫人的角度来看,媳妇连累了儿子,所以这次挨骂是在卫长嬴意料之中了。
正酝酿着请罪的话,却听苏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好一群不知廉耻的女子!活该被锋儿伤了容貌,往后再不能出来行这勾三搭四之事!”
卫长嬴一愣。
又听苏夫人怒道,“春草湖乃是帝都附近一大胜景,岂容这等无耻荡。妇败坏!许是之前夏日去的人少,所以一直没有传闻出来。下回进宫,我必当禀告皇后娘娘,遣人前去搜捕,她们既然这般喜爱勾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