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不舍和夫落。
他虽料着冯大帅亲自登门升访,许是因着亦笙与薄聿铮的交情,却是压根儿没有想到,人家竟然是来提亲的,一时之间,盛远航的心中五味具杂,竟然说不出话来。
而盛太太,初听亦笙说话的时候,面上神情虽努力维持不变,手上却没有控制住一个用力,将养得好好的一截小指指甲生生折断,她又要强,不肯叫人看见,便忍着疼将那倘血的手拿绢子盖住,却还是压抑不下那心火一时烧过一时。
当年这死丫头跑礼查饭店去坏了亦筝的好事儿,她就知道她不安好心,现在果然不是应了现了?还当真是随了她那个当婊子的娘,旁的什么没有,抢男人的妩媚功夫倒是厉害得很!
她越想越气,心内实在是恨得不行,嘴上也终究没忍住,凉凉的开了口:“现在这个时代啊,变得我们都看不懂了,没出阁的年轻小姐也作兴自已出去觅婚姻了——咳,瞧我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又关时代什么事儿,过去的戏文里,多情小姐夜会书生的戏码照样多了去了,这关键哪,还是看人,要是亦筝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盛远航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沉下脸色,不悦地开口道:“你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现在是冯大帅带着夫人长途劳顿亲自上门拜访,如果果真是为提亲而来,那至少对我们亦笙是极看重的。他们这些权贵我是知道的,依薄聿铮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何须去请冯帅出山,就是他本人,也是不一定要亲自出面的,惯常的不都是让个副官上门提亲的吗?”
盛远航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根刺一样,深深扎进盛太太本就嫉恨不已的心里。
原想着任由她在监狱里自生自灭,谁知道这死丫头偏偏就有那么好的福气,有薄聿铮亲自营救不说,现下还如此兴师动众,出动了冯帅夫妇不远千里登门提亲,简直是要把她当仙女一样供着了。
盛太太越想越气,发作不得,又不肯甘心,裹在绢子里的手指偏又一阵又一阵的疼,本想赌气佛袖而去,却又强自告戒自己要忍住,过了好一会,她才平复下自已的情绪,重又对着盛远航开口道:“仲舍,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毕竟冯家和咱们家,虽谈不上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却到底是有差距的,亦笙叫我一声‘龄姨’,我也就不避嫌说了,‘齐大非偶’是老话了,想冯大帅当年,啧啧,那可是‘挥金如土、杀人如麻、姨太太多如过江之鲫’,少帅现如今虽然还没传出什么风流韵事来,但他在那个位置上,多的是女人倒贴,多的是身不由已,我是担心亦笙往后受委屈,况且他们这种人家的媳妇,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盛远航本就不愿意女儿和这些位高权重者扯上关系,而自己太太的这一席话,又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去,他从女儿手里接过那张名片,他从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眉头微微的锁起,沉吟着没有说话。
亦笙见父亲这样,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微微的着急起来,连忙开口道:“爸,那是冯大帅从前的事情了,和他无关的,他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见了他就会知道的。”
话一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已刚才的表现太过急切了,一点儿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好像生怕父亲不喜欢他,自己就不能嫁给他一样。
其实,或许多少她也是存了些这样心思吧,但更多的,却是她不愿意父亲一开始就对薄聿铮有偏见,毕竟,他是那么的好。
不期然的就想到了不久前在杭州,自己还苦口婆心的劝姐姐不要让所有人都喜欢她所喜欢的,她忍不住笑了笑,现下自己却还不是一样,两个人,一个是他最爱的父亲,一个是她想要嫁的人,她是真心希望他们互相能够喜欢。
所以,对于自己方才不懂避嫌的急切,她也只是有些赧然和不好意思,却并不后悔。
却不想盛远航尚未开口,盛太太的声音却又再响了起来,微微笑着,含着慈爱的责备——
“你这孩子,就因为人家这次帮过你,你就尽给人家说好话。傻丫头,现在可不作兴以身相许这一套了,我们盛家的女儿尤其不需要。你欠他的情,你爸爸和我会想法子还上的,用不着你拿自己的终身幸福来开玩笑。”
第十四回
这一个礼拜以来,盛家全家上下几乎都在围绕着冯帅夫妇不日即将到访这一个中心事件在转了。
盛远航自不必多说,对方是要来向他要那么些年来,他一直捧在手心如珠如宝一样珍视着的女儿,又是那样显赫的人家,他的心里既有为人父的自得,却更有为人父的不舍,那一种矛盾复杂的心绪,实在是难以言表,也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心头。
而至于盛太太,她自是不会把亦笙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却偏又生性好强,因着身为女主人,她是绝不肯在客人跟前落了面子,特别是面对这样有分量的客人,更因为冯帅的夫人也会前来,她本就自视极高,因此是断不肯在这位夫人面前露了任何一点儿短的。
于是这些天来,整个盛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她无不亲自指点着下人打扫布置,一心想要给客人留下女主人擅于持家品味高雅的印象。
倒是白翠音,冷眼看着盛太太忙里忙外的张罗,又见盛远航满面感慨,忽而微笑忽而叹息,想要奚落几句的,又没来由的起了悲凉之心,索性也不去参和,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回了房间,关好门,从床下暗格里捧出个铁皮匣子,又从贴身的衣裳里摸出钥匙,打开来,里面全是金条珠宝。
她拿着那些玩意儿一遍一遍的看,心腹老妈子恰端了碗鸡汤进来给她,见到了笑着“哟”了一声,道:“都攥了这么多了呀!”
白翠音看着手中的金条,一面摩挲一面冷笑,“爱靠不住,我也没福气找个好女婿替我养老送终,再怎么也得留着些钱对旁身,日后也不至于落得个惨淡收场。”
那老妈子宽慰她道:“瞧您说的,您跟老爷这么长时间了,老爷不会不念旧情的,快把鸡汤喝了,别胡思乱想了。”
白翠音冷笑了下,也不说话,只重又将金条放回匣子锁好,再把钥匙贴身装好,方接过老妈子手中的鸡汤,慢慢喝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终于到了冯帅夫妇来访的这一天。
这天,盛远航起了一个早,头一件事便是去到女儿的房间,看她睡醒了没有。
亦笙自然是醒了的,事实上,她的心里有着小小的兴奋和紧张,天刚刚亮便醒了过来,眼见得见时间还早,便又闭上眼晴在床上躺了会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索性起身,却没想到刚刚梳洗好,父亲便来了,她笑了起来,爸爸,大概比她还要紧张。
“一会你就不要露面了,万一他们真是来提亲的,你在场会不方便。”盛远航想了一下,一大清早便急着找女儿开口道。
亦笙“嗯”了一声,没料到父亲一大早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不免有些好笑然而一张脸蛋却也到底因着父亲的话,慢慢的红了。
远航见女儿这个样子,遂拉了她的手一道在小沙发上坐下,“小笙,爸爸这阵子心里面也乱,自己也在思来想去的没个定数,原想着等今天见过他们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了再和你谈,可是现在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爸爸也就先问你一句,心里面也好有数——如果冯家果然是为薄仲霆来向你提亲的,你愿不愿意?”
亦笙的脸红红的,心内虽有些羞涩,却并不忸怩,对着父亲半开玩笑半撒娇她笑道:“爸,我要是不愿意,会让你连大门都不许让他们进的。”
远航忍不住被女儿逗出了笑意,一面笑,一面叹道:“女生外向啊,我的小笙也长大了。”
“爸!”
亦笙不好意思极了,正要说什么,却见父亲忽然正了神色,“小笙,你知道我素不主张你和这些达官显贵牵连在一起的,这个薄仲霆,如果你是真的喜欢他,那爸爸还能接受,可如果你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譬如你龄姨说的报恩什么的,那爸爸是绝对不许的,你可千万不要落这种傻念头,明不明白?”
父亲话语中的牵挂和不放心,亦笙如何听不出来,当下也收起了方才的玩笑神情,认认真真地开口道:“爸,一辈子的事,我不会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来委屈自己的。”
盛远航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放心不下,叹息着开口,“就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才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小笙过去的事,你都放下了吗?”
亦笙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很快的用更好的笑来遮掩自已的情绪,而是垂下眼晴静静想自己的心事。
盛远航也不迫她,他虽心疼女儿,却更不想她稀里糊涂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定了,无论她做任何决定,他都希望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的是什么。
他并没有等太久,便见女儿重新抬起脸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晴和她妈妈一模一样,盈满了坦然而坚持,她对着自己开了口,声音轻而坚定——
“爸爸,我不想骗你,即便到了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毫无芥蒂的面对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真的放下了,可是,这和我想要嫁给薄聿铮,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他心内微觉苦涩,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女儿的声音继续传来——
“爸爸,就像我那天跟你说过的一样,我早在巴黎的时候就认识薄聿铮了,后来回到上海又进一步的了解,这些年来我们的联系一直都没断过——爸,如果你和我一样了解他,你就会知道,我想要嫁他,不是因为逃避,不是因为报恩,不是因为任何其他理由,真的单纯的只是因为他好得足以让我倾心,让我愿意去做他的妻子,和他一起面对未来的风雨,只是因为他这个人,让我觉得值得,和他的名声地位统统都没有关系的。”
盛远航着实没有想到,他一向当做小女孩看待的女儿,竞然说得出这样一番话,他心里一面为女儿的长大成熟而感到放心,一面却也免不了心酸。
他一直知道,纪桓是女儿心底一抹难以愈合的伤,这抹情伤,他做父亲的是无能为力的,除了时间,便只有冀望另一个人的出现,能够牵着她的手走出过去的伤痛,能够用耐心与爱平复她心底的苦楚。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纵然并非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可是只要他是真的待女儿好,他能够给女儿带来幸福,那么,其余种种,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女儿还在一旁不停的说服他,“爸,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一会儿见了就知道了。”
盛远航握了女儿的手,叹息着笑起,“是该好好见见了,看看到底是多好的人,能让我的宝贝女儿一直不停的替他说好话。”
“爸!”亦笙害起躁来。
而盛远航缓缓将视线移到墙上挂着的女子半身像上,面上神情似喜还悲。
渝君,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她就要离开我们了。
第十五回
父女俩正在屋内说着话,忽然听到有听差在门外来找盛远航,“老爷,太太请您下去用早餐,说是一会儿客人就来了。”
盛远航自是不知道戚太太要强好面子的心思的,却见她对亦笙的这件事肯这样上心,心中不免很是满意,甚至还存着几分感激之情,当下应了一声,便携了女儿一道下楼去用早餐。
一顿早餐,几个人的心思却都不在吃上面,随便吃过几样便吩咐下人收了。
远航见女儿吃好了,便催着她回房去,亦笙见父亲这样,略觉好笑,却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戚太太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应了一声便上楼去了。
盛太太眼见得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又起身亲自到厨房交代了几句,方回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对着丈夫开了口:“仲舍,一会儿人来,万一真是向亦笙提亲的,你想好该怎么应对了吗?”
盛远航道:“我怎么应对,那还不是得先看对方怎么表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横竖不失礼也就是了。”
盛太太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万一人家要是真来提亲的,你要回绝人家可得讲点儿技巧,冯家地位那么显赫,薄仲霆如今又如日中天的,你可千万别让人下不来台,倒反把好事变成坏事,让人记恨上咱们家了。”
戚远航道:“谁说我要回绝了?你尽是瞎操心,有的没的都想上一通。”
盛太太一口气噎在喉中,好半天了才缓和过来开口道:“那你先前几日又是那样的态度,更别提从前了,仲舍,我还不了解你么,你素来是不愿意和这些达官显要有牵连的,更何况现在还是去攀亲——难道这一次我竟瞧错了,你竟是赞成这桩亲事的吗?”
盛远航叹了口气,“要照着我原来的想法,我只愿意亦笙嫁个本分的生意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安安稳稳和和美美的,我并不指望她光宗耀祖或者其他,我只希望她这一生都好好的,这就够了。”
盛太太听着丈夫这般说,心内暗恨,面上却只做出通情达理的样子,点头道:“是呀,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可要比那些人前风光人后咽泪的生活强太多了,亦笙现在是还小,女孩子家,又多少是有些虚荣心的,有那么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来向她提亲,她容易头脑发热一口答应下来也是有的,可是我们做长辈的,却不能不替她的将来着想,想那薄仲霆是什么人,冯家又是什么家世,我是担心亦笙嫁过去以后受委屈,到时候,我们连帮她说话的分量都没有!”
盛远航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小笙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孩子,我问过她,她心里喜欢的是薄仲霆这个人,不是他的身家地位。当然了,一会儿人来了咱们也得好好替她看看,其实我也想过了,只要人好,又是真心待小笙,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盛远航如是说了,盛太太却如何能咽下这一口气,你说亦筝如今嫁得也不差,那这小丫头嫁得个其他好人家她也不计较了,可是却偏偏是薄仲霆,这一口气堵在胸口,如何能平?
她不禁越想越气,又一个劲儿地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