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道连狭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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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道连狭斜-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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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中宗李显复位,国号复唐。因为曾经有过媚附武则天的面首张易之兄弟的不良记录,杜审言被贬逐出京,下放边远地区。这是一次较大规模的政治贬逐,整个文学集团昔日的种种表现,都被新政权视为不谐之音。包括苏味道、崔融、李峤、沈佺期、阎朝隐等一大批文学精英,足有数十人,集体下放,远逐思过。  

  这次大规模的文人贬逐的直接后果造成了一次宫廷与民间诗歌、文学的交流,宫廷中一流的大笔杆子沦落民间,开始了一次较长时间的文化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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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杜审言: 恃才且疏狂(2)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萍。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这首诗,明代的胡应麟认为是唐人五言律诗第一,给了杜审言最高的褒扬。正是在被贬途中,杜审言触景生情,写下了诸如“酒中堪累月,身外即浮云”、“故乡逾万里,客思倍从来”,“独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等大量的优秀诗句。相比之下,杜审言的贬谪诗比他的宫廷诗,更耐读,更感人。中国历代优秀作品,多来自民间,来自命运重压下的沉重呼吸和切肤疼痛。中国被贬文人的怀归情结,在他们的笔下,得到了浓重的体现。这些可怜的文化人,在被皇室抛弃之后,惆怅北望,日日盼归,仍然希望尽快地回到金銮殿前,为新政权效力。他们在压抑而又寂寥的旅途中,在怀归的悲伤基调里,平静下来,冷静反思,从诗歌中寻找精神归宿。   

  狂人入世,白发悲心。细细看下来,其实杜审言的狂,都是口头上的轻狂而已。他奉命写的应制诗里,却是一口一个“小臣”,显得毕恭毕敬,中规中矩,丝毫不敢马虎。面对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老夫子还是收敛的。陈子昂对他推崇不已,“重名于天下,独秀于朝端”,宋代的陈振孙也曾经评价他,“诗虽不多,句律极严,无一失粘者”。律诗到他手中,始有度。杜审言对中国文学做出的贡献不可谓不大。他的应制诗里,我最喜欢吟七夕的一首:“一年衔别怨,七夕始言归。敛泪开星靥,微步动云衣。天迥兔欲落,河旷鹊停飞。那堪尽此夜,复往弄残机。”显得飘逸隽永,月朗风清。即便是平日里他总是取笑苏味道,但在他给老苏的赠诗里,“舆驾还京邑,朋游满帝畿;方期来献凯,歌舞共春辉”,也是情深义重,看不出有半点调谑之笔。   

  说归说,写归写,杜审言的笔下,是一个严肃澄明的诗歌世界。即使今天,重读杜审言,仍然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花杂芳园鸟,风和绿野烟”,“马衔边地雪,衣染异方尘”,“日气含残雨,云阴送晚雷”……这些准确的切入与描摹,为唐诗开掘了鲜亮的散文化的诗学空间。难怪杜甫在后来回忆起他的爷爷时也说,诗是吾家事,吾祖诗冠古。这种准确的切入与生动活泼的描摹,在杜甫身上得以传承,杜甫成为后来下笔有神、名垂千古的诗圣,不能不说受了浓厚的家学熏陶,尤其与他祖父杜审言的影响不可分割。   

  杜审言的晚景尚好,被贬不久,在京的一帮好友从中周旋,又举荐入京,官授国子监主簿,任为修文馆直学士。   

  杜审言的有趣,还在于他的誓将疏狂进行到底。临终之季,宋之问、武平一等人到榻前探望,他强撑病体,也不忘记幽默调侃,说了一通令人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大意是,命运造化小儿害得我好苦,然而我在世之日,一直压着你们,如今我死了,你们总算有出头之日了,只恨没有接替我的人。这是一个令人喷饭的笑谈。行将就木之人,仍然和当初一样,和朋友之间随便开着玩笑。不知道当时在病榻前的宋之问等人,是何反应。这则逸事,从另外一个角度可以看出,杜审言确有狂症,而且终生狂傲,一直到死。可惜这种幽默感,在很多人因为生活的重压,慢慢化为乌有,而在他,却能以顽童之心,坚持到寿终正寝,实在难能可贵。   

  “文章四友”中的崔融,因为写作导致脑溢血骤死,杜审言为之“服缌”,披麻送终。论起来,崔融的年纪,比起杜审言还要小几岁。在葬礼上,年过花甲、白发苍苍的杜审言为老朋友挂孝哀悼,泣不成声。谁能想到,这个狂得连屈原和王羲之也不放在眼里的人,会如此率真。真真一个可敬可爱的老夫子!   

  其实,杜审言应该感到欣慰,死后两年,他的孙子——诗圣杜甫便横空出世了。自己有一个以身救父的孝子杜并,还有一个诗歌巨星的贤孙杜甫。孝子贤孙,美文美名,两者都得了,还有什么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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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宋之问: 问君因何死(1)         

  宋之问:问君因何死   

  水分清浊,山分雄秀;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一人与另一人之间,一个人的开始与他的后来,也有分较。《论语》里讲,“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道德的修行,品质的磨砺,人格的历练,是几千年来关乎人生与道德的一个终极话题。而对于一个人的道德评判,有时几经反复,历时久远,才能水落石出,尘埃落定。写唐代诗人,不能不提宋之问。一直想跳开这个毁誉不断的人,但他确是唐朝诗人中独特的“这一个”。宋之问的一生,从向名到追名,从成名到毁名,从名败到身殁,他自己也许浑然不觉,一生诗意陶然。   

  平心而论,宋之问是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十年寒窗苦读,不仅为他赢得了功名,也为他赢得了诗名。年轻的时候,他就与“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他比杨炯小五六岁)一起分配到习艺馆上班,这是一份没有实权但很体面的工作,文章才气渐渐知名。后来,武则天因为欲掩丑声,令人编撰《三教珠英》,这是一项浩大的文化工程,共有一千三百卷之多,主要编译以孔子、释迦牟尼、老子为首的儒佛道三家精言。宋之问在参与这项工程之时,结识了当时诸如张说、刘知己、沈佺期等文化名流,过着“日夕谈论,赋诗聚会”的惬意日子。  

  武后游龙门,命群官赋诗,先成者赐以锦袍。左史东方虬诗成,拜赐。坐未安,之问诗后成,文理兼美,左右莫不称善,乃就夺锦袍衣之。   

  ——《唐诗纪事》   

  初唐后期,武则天掌控着当时规模最大的一个宫廷诗人群会,游幸龙门时,举行了一场诗歌大赛。大臣们一字排开,奉旨作文,有的抓耳挠腮,有的奋笔疾书,皇帝考大臣,场面相当地引人注目。左史东方虬率先成诗,武后大悦,当即赐锦袍一件,东方先生感激涕零地捧着锦袍,叩谢皇恩。可没过多久,宋之问写好呈上,武则天看了赞不绝口,觉得意境更胜一筹(这首应制诗的尾句“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可谓将马屁拍得又正又准),又随手将东方先生手中的锦袍夺下,给了宋之问。转瞬之间,锦袍易主。东方虬的难堪是可以想见的,宋之问的喜悦自不必言说。   

  这一次诗赛,点燃了宋之问内心深处的无限虚荣,原来写诗不仅可以悦己,还能悦人。因诗而名,由文而贵的快感,在披上锦袍的刹那间,如鲜花一般绽放开来,成了宋之问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从此宴游不得歇。王公贵族大摆车驾出行郊游的队伍里,少不了宋大才子。宋之问的锦绣文章,应景之作,歌功颂德的务虚文采,成了士大夫贵族消闲取乐的风雅之物。“凤刹侵云半,虹旌倚日边”,“今朝万寿引,宜向曲中弹”,“芳声耀今古,四海警宸威”,“微臣一何幸,再得听瑶琴”……勤奋而有天赋的宋之问,用最华美的辞藻,最虚夸的色调,最动听的颂词,描述着他所能有幸参与的每一次吃喝玩乐。凭借诗歌驰骋文场,结识了一大批达官贵人,写诗作文,赐金赏银,博得夸赞,为他带来了无限风光。   

  美酒喝坏了宋之问的脾胃,也喝坏了他的大脑。其间,他攀附上了武则天的宠男张易之兄弟。   

  之问与阎朝隐、沈佺期、刘允济等倾心媚附,易之所赋诸篇,尽之问、朝隐所为,至为易之奉溺器。  

  ——《新唐书·卷二百二》   

  文人的悲哀,不在于写不出好文章,而在于操守的丧失。宋之问等文人,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史上没有过的女皇执政,史上没有过的乾坤颠倒,他们碰到了。但史上文人的节气与风骨,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也可能经过痛苦的思考与抉择,也可能有过无奈与彷徨,可惜他们不是担当这种“作家即社会良心”的维系者,而是在热酒蒸腾之下,急不可待地投入了权贵的怀抱之中,心甘情愿地为之炮制文章,代做枪手,而且趋之若鹜,甚至不惜“奉溺器”。在名节与官位上,宋之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谁的声势大,就往谁家跑。写文章的人,沦落到这种地步,颇有些文丐的味道,诗才变成了诗奴。而且,宋之问貌美,长相很好,虽不比张易之那样的“莲花面首”,但还是比较出众的,当年还曾有过谋求武则天小蜜职位的举动,因为有“齿疾”(口臭)的毛病,没有如愿。否则,宋学士的仕途与前程,大约还要风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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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宋之问: 问君因何死(2)         

  公元705年,武则天垂垂老矣,病重不堪。张氏兄弟一倒台,宋之问便被贬到遥远的南方泷州(今广东罗定县)。应该说,这是命运的一次严重警告。在皇宫京城习惯了出有车、食有鱼的他,哪里能够受得贬谪之苦?时隔不久,就偷偷潜回洛阳,途中写了一首《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戴罪之人,闻风瑟缩,口气已经和以前出游侍宴、品尝御膳的得意之色判若两人,凄怆至极。   

  回到洛阳,住在好朋友张仲之家里。其时,张仲之与驸马都尉王同皎等人正在召开秘密会议,商量如何除掉权臣宰相武三思。好朋友没有避讳,将这样的想法直言相告。宋之问的脑子立即发热,直觉告诉他,这又是一个接近权要的好机会。他想也没想,立即转告了他那个同样获罪的书法家弟弟宋之逊,并安排侄子宋昙等人出面告发。本来是怀着“近乡情更怯”的心态回来,因为“检举”有功,将功赎罪,又得以晋升进京,兄弟一家皆大欢喜。弟弟宋之逊做了光禄丞,宋之问做了鸿胪丞,官居五品,换成了绯红色的袍服。好朋友张仲之、王同皎等人在牢狱里接受三提七问,严刑逼供,被打得遍体鳞伤,血溅衙堂。一面是邀功请赏,一面是斩首弃市。《朝野佥载》里讲,天下人都怨恨宋氏兄弟这一卑劣行径,都说,宋之问等人身上的红袍,是用王同皎等人的血染成的。   

  卖友求荣,害友图进,这是一次致命的人格变异。从媚附权贵到丧尽天良,虚荣心扭曲为不择手段的名利心,以血袍换锦袍,宋之问的这一步,走得令人不寒而栗。从此,宋之问将写文章的心机,孤注一掷地用在了关乎个人升迁上。   

  景龙三年,宋之问还出了一次名。那一次,唐中宗在昆明池主持诗歌精英赛,相当于诗歌实力派之间的华山论剑,高手云集,按嘱作文,由上官婉儿负责评判优劣。一时间,楼上纸片纷飞,差一点的诗歌都在众人的惊诧目光中缓缓飘落。到最后,只剩下宋之问和沈佺期两人的诗握在她手里。众人翘首,不知谁能得此桂冠。不一会儿,沈佺期的也被摔了下来。上官婉儿的评价是:“二诗文笔相当,但沈诗结句‘微臣雕朽质,差睹豫章才’辞气已竭,而宋诗《奉和晦日昆明池应制》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陡然健举,若飞鸟奋翼直上,气势犹在。”这其中,不排除因为上官婉儿与武三思的私交(宋之问毕竟曾经检举有功,算是武三思的半个“救命恩人”),但宋之问又以一首应制诗再度扬名,技压群彦,风头出尽,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大才子。  

  好运再次降临。宋之问又凭借他的文章才华,体面地活跃在京城。尽管写过许多淡泊清灵的诗句,但他巴结权贵之心始终存在。先前的教训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武则天不在了,张易之兄弟没有了,他又将目光移向新政权的执掌者,先是攀附太平公主,得以重用,后见安乐公主权势日隆,又移舟登陆,极尽吹捧奉迎之能事。宋之问的转向之快,堪称文人之最。   

  写文章游刃有余,但想在政治的峭壁上腾挪跳跃,并非易事。他的反复无常,瞒得了一时,哪里能瞒得了一世?唐中宗想将宋之问提拔为中书舍人,可是,太平公主对他已经厌烦了,只轻轻一提他在选拔人才时收受贿赂的事,情势随即大变,拟被提拔的人选,成了有问题的审查对象,立即被勒令卷起铺盖,再度离京。   

  亡命天涯的生活又开始了。宋之问又大量地写诗,他的一生在不停地写诗。诗歌成了他支付生命、博得虚名的武器,在贬官的途中,他确实作了大量的反思,真正留下来的,终究是他的忏悔与追思。只是不知,他是否心存幻想,希望借助谪臣望归的美文,重返官场。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   

  宋之问的诗源源不断地寄往京城。诉说自己“两朝赐颜色,二纪陪欢宴”的光辉历程,也表明自己忏悔醒悟、改过自新的决心,可惜新上任的唐睿宗李旦不吃这一套,因为鄙恶他的为人,以“狯险盈恶”流徙钦州。到了唐玄宗执政初年,曾经扰乱李唐王室的人员都受到惩处,宋之问被下令赐死。   

  宋之问的一生,宠辱皆有诗。他的为官之道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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