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微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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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微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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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用动物做过实验。”

“结果如何?”

“啊,大多都因为脑蛋白变性而很快死去,换句话说,就是脑蛋白凝聚,好像鸡蛋被煮熟那样。”

恩尼亚斯怔了一怔:“科学有时冷酷残忍得无法形容,那些没死的又如何?”

“没有什么决定性的结论,因为它们不是人类。根据数据研判,对它们而言,似乎相当乐观……可是我需要人类做实验。你想想看,每个人脑部的电子性质都不尽相同,每个脑子都会产生特定的微电流,没有任何两组完全一样。它们就好像指纹,或视网膜的血管图样。照理说,它们其实更具特色。我相信,进行改造时应将这点纳入考虑。假如我是对的,就不会再有变性作用发生……问题是我找不到人类做实验,我征求志愿者,可是——”他无奈地摊开双手。

“我当然不会怪他们不敢来,老兄。”恩尼亚斯说,“可是说真的,若是这个装置研发成功了,你打算拿它来做什么?”

物理学家耸了耸肩:“这不是我能说的,当然得由大议会做决定。”

“你不考虑将这个发明献给帝国?”

“我?我一点也不反对。但只有大议会才有裁判权……”

“哦,”恩尼亚斯以不耐烦的口气说,“去他妈的大议会,我以前跟他们打过交道。在适当的时候,你愿意跟他们谈谈吗?”

“为什么,我能有什么影响力?”

“你可以告诉他们,地球上若能制造出一个适用于人类,而且百分之百安全的突触放大器,又如果这个装置能和全银河分享,那么,你们移民外星所受到的某些限制,就有可能被撤销。”

“什么,”谢克特以讽刺的口吻说,“现在又不怕我们的传染病、我们的差异,以及我们非人类的特质了?”

“你们甚至有可能,”恩尼亚斯心平气和地说,“整个被迁移到另一颗行星,考虑一下。”

此时房门突然打开,一位年轻少女走了进来,轻快地掠过放置胶卷书的书柜。她自然而然带来一股春天的气息,驱散了这个隐秘书房里的霉味。看到这个陌生人,她有点脸红,立刻转身准备离去。

“进来,波拉,”谢克特连忙叫道。“大人,”他又对恩尼亚斯说,“我相信您从未见过我女儿。波拉,这是恩尼亚斯大人,地球的行政官。”

她正要屈膝行礼的时候,行政官很快站起来,以相当绅士的手势示意她免礼。

“亲爱的谢克特小姐,”他说,“我真不敢相信,地球上能孕育出像你这样的明珠。其实,将你放在我想得到的任何世界上,你都会是一颗耀眼的明珠。”

他拉起波拉的手,她赶紧带点腼腆地伸手向前。一时之间,恩尼亚斯似乎准备遵循古代礼仪,低下头来亲吻那只玉手。不过即使他动过这个念头,最后也没有付诸实现。他将她的手举到一半便放开来,也许稍微太快了点。

波拉微微皱着眉头说:“大人,您对一名普通地球女子的亲切,实在令我受宠若惊。您竟然不畏惧传染病,敢亲自造访我们,可真是英勇无比、胆识过人。”

谢克特清了清喉咙,打岔道:“我这个女儿,行政官,正在芝加大学攻读学位。她每周有两天的时间,在我的实验室当技术员,以取得必要的实习学分。她是个能干的女孩,虽然我是她父亲,说话难免过分捧她,但我还是要说,她有一天可能取代我的位置。”

“父亲,”波拉柔声道,“我有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她显得有些迟疑。

“我该离开吗?”恩尼亚斯客气地说。

“不,不,”谢克特说,“什么事,波拉?”

少女随即答道:“我们有了一个志愿者,父亲。”

谢克特瞪大眼睛,几乎愣在那里:“突触放大器的志愿者?”

“他是这么说的。”

“好啊,”恩尼亚斯说,“看来,我为你带来好运。”

“似乎的确如此。”谢克特又转身对女儿说,“告诉他等一下,把他带到丙室去,我很快会去见他。”

波拉离去后,他又转向恩尼亚斯说:“我失陪了,你不介意吧,行政官?”

“当然不介意,手术需要多久时间?”

“恐怕要几小时,你希望参观吗?”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骇人的事,亲爱的谢克特。我会在国宾馆一直待到明天,你会告诉我结果吗?”

谢克特似乎松了一口气:“会的,当然。”

“很好……考虑一下我刚才有关突触放大器的提议,那是你通往知识殿堂的一条新捷径。”

说完恩尼亚斯便走了,比来的时候内心更加不安。他没打听到什么,恐惧感却增加了许多。 

第五章 非自愿的志愿者

客人走后,谢克特博士轻轻地、谨慎地按下召唤钮。一位年轻技术员很快走进来,他穿着一身雪白的实验袍,棕色的长发仔细扎在脑后。

谢克特博士说:“波拉有没有告诉你——”

“有的,谢克特博士。我已经借着显像板观察过他,他无疑是一名真正的志愿者,绝非经由通常的途径送来的实验对象。”

“我应不应该通知议会一声,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该给你什么建议,议会不会受理普通的通讯。任何波束都能被人截听,您也知道。”然后,他又热心地说,“让我把他打发走吧。我可以告诉他,我们需要三十岁以下的人,这个对象少说也有三十五岁。”

“不,不,我最好见见他。”谢克特的思绪像是一股冰冷的漩涡。直到目前为止,每件事都处理得很明智,公开的消息刚好足以构成坦白的假象,一点也不多。而现在,却来了一个真正的志愿者,而且恰好在恩尼亚斯来访后。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在这个受到诅咒的地球表面,正开始涌起相互角力的巨大暗潮,谢克特自己却只有最模糊的概念。但就某种意义而言,他也知道得够多了。多得足以令他受他们摆布,而且绝对比任何一个古人想像中还要多。

可是他能怎么办?现在他的生命受到了双重威胁。

十分钟后,谢克特博士无奈地望着面前这个粗鲁的农夫。他将帽子抓在手上,脑袋转向一侧,仿佛想要避开过分仔细的端详。他的年纪,谢克特想,绝对在四十岁以下,但与土地搏斗的艰苦生活,当然不会让人养尊处优。这个人的面颊棕里透红,虽然室内温度不高,在他的发际与两侧太阳穴附近,却挂着几滴明显的汗珠,他一双手则不断在互相揉搓。

“好,亲爱的先生,”谢克特亲切地说,“我了解你拒绝提供姓名。”

亚宾的反应则是盲目的固执:“我听说如果来当志愿者,什么问题都不会问。”

“嗯,好吧,那究竟有没有什么你想说的事?或是你只想要立刻接受手术?”

“我?此时,此地?”他突然吓了一跳,“志愿者不是我自己,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不是你?你的意思是,志愿者另有其人?”

“当然,我怎么会想要……”

“我了解。这个实验对象,另外那个人,跟你在一块吗?”

“可以这么说。”亚宾谨慎地回答。

“好吧,听好,那就告诉我们你愿意说的事。你说的每句话,我们都会绝对保密,我们还会尽一切可能帮助你。同意吗?”

农夫忽然垂下头来,勉强可算是个表示敬意的动作:“谢谢你,事情是这样的,先生。我们农场里有个人,一个远——啊——远亲。他帮我们的忙,你该了解——”

亚宾困难地吞着口水,谢克特则严肃地点了点头。

亚宾继续说:“他是个非常勤奋的工人,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工人。我们曾经有个儿子,你知道吗,可是他死了,而我的好太太和我,你知道吗,我们需要帮手——她的身体不大好,没有他的话,我们几乎没法子应付。”他感觉这个故事好像乱成一团。

那位瘦削的物理学家却一直在点头:“而你这位亲戚,你就是要他来接受手术?”

“啊,没错,我以为我说过了。但我如果还没说到那里,也要请你原谅我。你知道吗,那可怜的家伙脑袋不——不完全正常。”然后,他慌慌张张地一口气说下去,“他没有生病,你了解吧。他没什么不对劲,还不至于被剔除。他只是动作迟缓,而且不说话,你懂了吧。”

“他不会说话?”谢克特似乎吃了一惊。

“哦——他会。只不过他不喜欢说,而且说得不好。”

物理学家看来有些犹豫:“而你想用突触放大器来增进他的智力,啊?”

亚宾缓缓点了点头:“假使他多懂点事,先生,啊,他就能做些我太太干不了的活,你懂了吧。”

“他也许会死,这点你可了解?”

亚宾一筹莫展地望着对方,十根指头猛力互相缠扭。

谢克特说:“我需要他的同意。”

农夫慢慢摇着头,表情十分倔强:“他不会了解的,”然后,他以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尽力劝道,“啊,你听我说,先生,我确定你会了解,你看来不像个不知道苦日子是什么的人。那个人上了年纪,不是六十大限的问题,你知道吧,可是如果说,下次普查的时候,他们认为他心智鲁钝,而——而把他带走呢?我们不想失去他,这就是我们带他来这里的原因。

“我会这样神秘兮兮,是因为也许——也许——”亚宾的双眼不自主地绕着墙壁打转,仿佛想要凭借意志力穿墙透壁,以便侦测可能藏在外面的监听者,“好吧,也许古人不会喜欢我的所作所为,也许试图拯救一个残废,会被判定是违反俗例的举动。可是生活很艰苦,先生……而且这对你也会有帮助,你们一直在征求志愿者。”

“我知道。你的亲戚在哪里?”

亚宾趁机赶紧说:“在外面我的双轮车中,只要还没被人发现。他不会照顾自己,万一什么人……”

“好吧,我们希望他平安无事。你和我现在就到外面去,把那辆车开到我们的地下停车场。除了我们两人和我的助手,我一定不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且我向你保证,兄弟团契绝对不会找你麻烦。”

他伸出一只手臂友善地按在亚宾肩头。农夫咧嘴笑了笑,面颊不由自主地抽动,对他而言,就像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绳索终于松开了。

谢克特低头望着躺在睡椅上那个肥胖、秃发的男子。这个病人已失去意识,呼吸深沉而有规律。刚才,他说的话完全不知所云,他自己什么都不懂。可是,又找不出任何弱智的生理征候。对一名老年人而言,他的反射机能相当正常。

老年人!嗯。

他抬头望向对面的亚宾,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切过程。

“你要不要我们做骨骼分析?”

“不!”亚宾叫道,然后又用较温和的口气说,“我不要任何能确认身份的检查。”

“那样做对我们有帮助。你懂吗,假如我们能知道他的年龄,那就会更安全。”谢克特说。

“他五十岁。”亚宾立刻回答。

物理学家耸了耸肩,这并不重要,于是他再度审视沉睡中的实验对象。刚才被带进来的时候,他显得很沮丧,完全封闭自己,对一切漠不关心,至少看来如此。即使那些安眠药丸,也没有引起他的疑心。当药丸递到他面前时,他露出个迅速而神经质的笑容,便一口吞了下去。

技术员正将最后一组机件推进来,这些机件看来相当粗陋,但凑在一起就成了一具突触放大器。按下某个按钮后,手术室的偏光玻璃窗便开始进行分子重排,一下子全部变成不透明,唯一的光线只有病人头上耀眼的冷光。病人已被移到手术台上,借着数十万瓦功率的反磁力场,他整个身子悬浮在手术台上方两英寸。

亚宾仍坐在黑暗的角落,他什么也看不懂,却偏偏认定只要他在场,就能阻止任何不利的行为。虽然他也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阻止。

物理学家对他视若无睹,只是细心地将电极接到病人的头颅。那是个冗长的工作,首先要利用乌斯特氏技术,仔细研究颅骨结构,将蜿蜒曲折、严丝合缝的裂隙全弄清楚。谢克特绷着脸对自己笑了笑——要定量测定一个人的年龄,颅骨裂隙虽不是无可取代的途径,但对这个手术而言,它已足够精确,这个人的年龄绝对不止五十。

过了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反而皱起了眉头。裂隙结构有点不对劲,它们似乎很奇怪,不太……

一时之间,他已经可以发誓,这个颅骨结构相当原始,表现出一种返祖现象。可是嘛……嗯,此人的智力本就异常,又有何不可呢!

他突然惊叫道:“啊,我没注意到!这个人的脸上有毛发!”他转向亚宾:“他一向都有胡须吗?”

“胡须?”

“就是他脸上的毛发!过来这里!你没看到吗?”

“有的,先生。”亚宾迅速搜寻记忆,当天上午他的确注意到了,后来却忘得一干二净。“他生来就是那样,”接着,他又有所保留地补充一句,“我想的话。”

“好吧,我们把它除去。你不想让他像个野兽般到处招摇吧,是吗?”

“不想,先生。”

技术员立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脱毛软膏涂在史瓦兹脸上,那些胡须随即尽数脱落。

技术员说:“他胸部也生有毛发,谢克特博士。”

“银河啊,”谢克特说,“让我看看!啊,这个人简直是一张活地毯!没关系,别管它,穿上衬衣就看不见了。我要开始安插电极,让我们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各插一根。”细如毛发的白金电极扎了进去,“这里和这里也要。”

共有十几根电极穿过皮肤刺入裂隙,透过紧密的裂隙,电极能感受到脑细胞间微电流的细微回波。

几个人仔细盯着安培计,当连接电极的电线接上再拉开时,安培计的指针出现了纤细的跳跃动作。微型的针尖记录器在绘图纸上画出不规则的波峰与波谷,最后的图形就像许多细致的蛛网。

然后,那些图形被放在发光的乳白色玻璃上,大家弯下腰来,围在图形旁边窃窃私语。

亚宾只听到断断续续的语句:“……实在太规则了……看看这个五阶峰值的高度……我想应加以分析……清楚得肉眼都能看出来……”

接着,他们似乎花了很长的时间,着手调整突触放大器。一面转动许多旋钮,一面盯着游标调节器,然后紧紧夹住,并将读数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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