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相一定会深深刺伤道贵。明知如此还去招惹他,只证明了自己在凌驾理性的爱情面前有多么无力。明知道自己会伤道贵多深,却仍无法控制欲望地抱了他。
「———」
不、不对……!
克劳迪欧自己比谁都要明白,那种感觉不仅仅是欲望或爱情。
他的内心深处总是藏着一份深深的憎恶。
他恨着清涧寺家的人,恨着父亲、母亲,恨着所有人。
正因为那份恨意太深,克劳迪欧才不断警惕自己不能耽于爱而裹足不前,甚至无视自己的心动。光是母亲和姊姊的例子,就足以让他知道强烈恨意的毁灭性有多大。
而如今他才明白。
深刻的爱情和憎恶,一体两面地共存于他心中。总有一天,这两种极端相反的感情会让道贵粉身碎骨。
然而,他还是无法放手。
只因为他想亲手撕裂这个自己深爱对象的欲望实在太深。
「……不行……」
听到道贵狼狈的声音,抚摸着背脊的克劳迪欧立刻明白那音色所代表的含意。
他隔着布料触碰道贵胸前的突起,小小的尖端已经淫乱地挺立。
那双湿润双眸里不见低俗的媚态,只有不设防的渴望。
「等等……我得跟家里联络才行。」
「待会儿再发电报就好。」
这无垢的身体已经被情欲污染,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笼络。
道贵攀住克劳迪欧,低切地要求请你抱我。
那混杂着羞耻的动作,可爱得令克劳迪欧失控。
他忽然想起姊姊抓住自己手腕时的触感。
他必须爱他,也必须恨他……用前所未有的强硬和激烈。
9
梦幻般的休假持续了一个礼拜。
明知道得早点回去才行,但道贵就是离不开克劳迪欧。
不管早晚都赖在他的怀里,相爱到甚至连蔽体的衣物也属多余。他也努力想跟克劳迪欧聊天,但仿佛要填补这两年的空白,立刻就被欲望取代。他学会了如何承受男人的情欲。遍布全身上下的爱痕没有时间消失,他不光在享受快乐,也学习到让男人快乐的方法。
「先生,已经到了。要开到里面吗?」
「不用,停在这里就行了。谢谢你。」
道贵让车子停在门口,付了车资后提着旅行袋往宅邸走去。
乘车时他一直苦思,要用什么合理藉口解释自己拖了一个礼拜的迟归。
他不能把自己跟克劳迪欧的事告诉任何人。对方是外国人,更何况还是男人。
推开门走进府邸的道贵,向望眼过来的中年园艺师说了声辛苦了。对方呆望了他半晌,立刻慌张地往本馆跑去。
他脸上有什么吗?
不解的道贵拿着旅行袋走了几步,就看见鞠子率先推开玄关门跑出来。
「道贵哥!你这一个礼拜到哪里去了!?」
看到妹妹失态的模样,道贵还悠哉回答我有发电报啊。
「看了那个才更令人担心啊。」
老实说,他不知道克劳迪欧发了什么样的电报内容。虽然有点后悔应该自己交代内容才对,但既然发了也无从追究起。
「和贵哥在吗?」
「在啊,刚回来没多久。你还是早点跟他赔罪吧。」
心想也对的道贵先把袋子放到房间,接着便往和贵房间走去。
敲了半天门没有回应,道贵小心翼翼推开门,就看到兄长伫立在窗边。
「我回来了。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和贵淡然的语气更让道贵觉得愧疚。他宁愿被骂。
「你太夸张了啦,哥。」
「我还以为连你都要消失……都要离开这个家了……」
虽然不明白和贵独白中的真意,但沉重的罪恶感却压得道贵心脏发痛。
「我哪里也不去啊。」
他忍不住冲过去抱住和贵,却发现那瘦削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不知道兄长何时变得这么瘦,道贵心都痛起来了。
「你生气……了吗?」
「没有。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和贵纤细的手叠上道贵手背。他的手指异常冰冷,加上那种不寻常的憔悴样,让道贵不敢追问原因。
他怕听到原因的答案是自己。
道贵回到自己房间,深深叹了口气。
听到敲门声他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人竟是深泽。
「您这次旅行的时问还真长啊。」
「不好意思也让你担心了。我在那里遇到认识的人,承他招待到别墅去小住。」
「所以您就忘了这个家吗?您有没有想过和贵少爷会有多担心?」
「我自认自己的行为还有分寸,倒是你对哥做了什么?」
道贵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
要是真有分寸,就不会跟克劳迪欧同居一个礼拜了。
「和贵少爷是担心您担心到夜不成眠啊。要是没有我的安慰,大概早就倒下去了。」
深泽那明显嘲讽的语气让道贵反感,这下他终于知道兄长足因为谁才变成那样。
「你不要拿我的事去折磨哥哥!有什么事就直接冲着我来吧。」
「好,那请您以后好好约束自己的行为。您好像有个同学叫岩谷吧?听说他热中社会主义运动,难保您没有受到不良影响。」
「你怎么知道……」
他颤抖了一下。没想到深泽居然连他身边的人事物都调查过。
「只要您不误入歧途,一切都会很圆满。」
他只不过是鞠子的未婚夫,到底在摆什么架子?
「财阀在产业界的影响力愈大,我们受到的质疑也就愈大。尤其中国那边的劳工运动也有不少支持者,还搞到送什么莫名其妙的投书,扬言如果不改善日本工厂的劳动条件,就要危害清涧寺家的人。」
「投书……?」
五月在中国发生的暴动虽已平息,道贵依旧持续注意。
世界大战结束后,为了追求低成本和大量劳动力,正式在上海、青岛设厂的日资纺织工厂,在当地称为在华纺。对现今的日本来说,中国是相当重要的经济据点。但今年二月,某个在华纺工厂大量解雇了因长时间劳动和低工资而心生不满的劳工。此事件延烧到到五月三十号规模更加扩大,甚至引发全中国大规模的反日爱国运动,直到最近才慢慢平息下来,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对清涧寺财阀来说,中国是重要的事业根据地,同时也是最大的弱点,难免会被余波牵连。
「这种敏感时期您还搞失踪,我们当然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不安。」
「我不知道投书的事啊。」
「您还是学生,没必要知道。」
看到道贵被呛到语塞,深泽才罢休地离开房间。
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
觉得自己没用又焦躁的道贵,忍不住捶了墙壁。
要是不自我约束,以往累积至今的努力就会付之一炬。他并不否定自己受克劳迪欧吸引的心,但适当的自制仍属必要。
克劳迪欧的爱抚和亲吻忽然浮现脑海,那记忆甜美得让他难以忘怀。
「克劳迪欧……」
道贵把自己丢在床上低喃着他的名字。而身体就像着火般发烫起来。
在契约书上签好名,克劳迪欧满足地放下笔。位于丸之内的客户办公室非常炎热,就连最新型的电风扇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您回到这里才没多久,克西?巴迪贸易就有如此杰出的表现,同业一致有口皆碑啊。」
「谢谢您的称赞。」
「照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超越清涧寺,连三井、三菱都不是您的对手。」
看着眼前这个秃头中年男子满脸谄媚,克劳迪欧忍不住撇了撇嘴。
「您说的是清涧寺财阀吗?」
「啊…也不是啦,清涧寺根本是在苟延残喘,只靠深泽董事长一个人独撑罢了。」
「希望藉着跟贵社交易,能够渐渐追上四大财阀的脚步。」
「您真有雄心大志啊,日语也说得很好。」
男子一边吹捧地擦拭额头汗水。看到他的动作,克劳迪欧觉得自己都要热起来了。
「那么,我们下个礼拜见。」
克劳迪欧优雅地行了一礼离开会客室。
现今日本商业界以三井、三菱、住友、安田这四大财阀为首,加上川崎、古河等等形成八大财阀,除了具有压倒性的权势,还进行着资本集中计划。有一段时间业绩不振的清涧寺财阀无法挤身其中,明眼人都看得出经营得有多辛苦。
由于大地震之故,暂时停止在日本发展的克西?巴迪贸易,也不被四大财阀放在眼里。克劳迪欧也试图想跟下游企业联手以扩大事业版图,但始终不是上上之策。
问题关键出在那个他住了近五年、可谓熟知当地发展的中国身上。只要还挂着义大利企业之名,事业重心只能局限在廉价租借的天津义国租界内。但克劳迪欧渴望在日本租界的上海拥有据点,因此必须向日本企业寻求合并。为了这个公司的设立,克劳迪欧早已备妥了无论在制程或通路上,都可说是划时代的新产品。只是至今仍找不到够资格合作的对象。
再加上中国发生了大规模的民众运动,进入九月才好不容易镇压下来。因此各国目前仍在观望。
坐上事先等在门口的车,克劳迪欧叹了口气。共乘的小早川体贴地问是不是累了。
「没有,我没事。」
「接下来没有其他预定,要不要我帮您准备一个晚餐约会?」
「晚餐约会?跟你吗?」
听到克劳迪欧发出讶异声,小早川立刻反驳怎么可能。
「那位少爷的暑假已经结束,不趁现在来个趁胜追击吗?」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秘书的提醒让克劳迪欧苦笑。
「以前来寄读的那户人家少爷,听说跟清涧寺家的三男感情很好。」
克劳迪欧记得是神户的八嶋家。两年前他到神户时,也是经由小早川找到八嶋家,帮他仲介了许多企业。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他见面?」
「可以兼顾趣味和实益——不是吗?」
「说的真好。」
他当然想立刻见到道贵。
只是刚到日本就休息了一个礼拜,要弥补这段时间的工作量实在辛苦。加上接到同族的伊莎贝拉即将赴日的消息,想到要如何安置她,克劳迪欧就头痛。
「不过没有吃饭的必要。」
「……我明白了。」
太多接踵而至的事情都不在克劳迪欧掌控中。
更别说他会渴望一个人到必须靠避不见面来冷却思念,这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他甚至有那种——只要拥有道贵,就能浇醒自己的征服欲冷静下来的任性想法。
他以为跟道贵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