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贵,拜托你别开这种无聊玩笑了。」
「我才不会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就算是这样,怎么连你也……」
和贵痛苦低吟,纤细的指尖紧握住沙发扶手,好不容易恢复平静才重新开口。
「道贵,你可能不太清楚社交界的事。那个人可是声名狼籍的花花公子啊!他甚至若无其事地向我搭讪过。更重要的是,他刚刚竟然装做不认识你。依我看,他铁定不想让未婚妻知道自己在日本的恶形恶状,才会那么做。」
和贵的话一字一句敲进他的心,道贵难受地咬住下唇。
他并没有笨到没想过和贵说的事。即使两人独处,克劳迪欧的日文也好到启人疑窦。
「即使如此,我还是喜欢他。」
猜疑的小石子一旦掉落心湖,便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怎样都止不住。
克劳迪欧为什么接近我?他不认为克西?巴迪贸易的分社长,会毫无目的接近自己。况且两家人还有过那一段恩怨,要他不觉得奇怪都难。
「今年夏天,在轻井泽的那一个礼拜……我都跟他在一起。」[星期五出品]
和贵似乎从他话里察觉到两人的关系,表情越来越难看。
「之前我确实不知道克劳迪欧是克西?巴迪贸易的分社长,不过我也隐瞒了自己是清涧寺一族的事……」
「你就不用说了。只要有心,他轻易就能查清你的身家背景。这点程度的财力与能耐他绝对有。」
哥哥的话极为冷淡。
「不管怎么说,他今晚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他只是在玩弄你!」
「克劳迪欧不是那种人!他应该知道计较往日恩怨只是无聊的记恨,不会浪费时间去管那种事。」
然而,事情真如他所说吗?
仔细想想,自己跟克劳迪欧相处的日子寥寥可数,实在称不上熟悉了解。
「我也很希望你的恋情能有好结果。不过,这不止是你们两人的问题。对他们来说,昔日恩怨造成家族名声受损,不可谓不严重。」
「太可笑了!什么家族、争执、恩怨,明明都是上一代的事了!」彷佛被和贵顽固的话语煽动般,道贵也抽高声音反驳。
「——道贵,人无法否定自己或斩断与自身息息相关的过去。除非你决意要舍弃这个家。」
「哥哥……」
「人是受过去所缚的生物,过去决定了人的未来。」
令人喘不过气的字眼,强烈冲击着道贵的心。
这么说,哥哥也看不到未来吗?
以前的和贵不是这样的。
他那么讨厌这个家,甚至不惜诅咒它企图逃离。
年幼的道贵虽然听不懂,却不止一次偷听到和贵跟如今已去世的国贵争论。
然而,如今和贵却打算将自己锁在这个家!?
「拜托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要是让深泽知道他跟克劳迪欧在交往,不知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想办法处理你们的关系。」
和贵离开后,道贵仍无法从震惊中恢复。
为什么克劳迪欧一开始不表明身份?只要克劳迪欧不介意两族之间的过节,他也不会多想什么。
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道贵不禁愕然。
这该不会是他——阿尔菲利一族的复仇吧!?
克劳迪欧从两人初次相见就隐瞒真名,直到今晚他才晓得对方是克西?巴迪家的人。也许是怕一报出姓名,道贵会立刻联想到他是自家公司的劲敌。
而且,在轻井泽得知他是清涧寺家一员时,克劳迪欧并不是太讶异。照理说,如果当时才知道他是自己族人的世仇,应该会很震惊才对。由此可见,克劳迪欧应该早就知道他的背景了。
要是克劳迪欧打算玩弄他、让他沉溺爱情后再抛弃,藉此打击清涧寺一族,那道贵根本没有胜算。
他并不认为克劳迪欧会自满于这种方式,可是不这么想,就无法说明对方今晚的举动。一想到这里,道贵心中的不安便急速攀升。
2
穿着制服的道贵坐在教堂长椅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冬天的礼拜堂很冷,烛光无助地摇晃着。
疑惑和不安令道贵日益憔悴。
怎样都联络不上克劳迪欧的日子,既难熬又没意义。他不可能打电话到公司找克劳迪欧,但下定决心打到他家却迟迟等不到回电。于是,道贵只好趁放学后绕到这间教会等他。然而,漫无目的的等待持续了一个礼拜,道贵的耐性快被磨光了。
他知道克劳迪欧不可能玩弄自己,但又没有确切理由相信对方绝对不会这么做。所以他才想跟克劳迪欧见个面,厘清内心的疑虑。没想到却连这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可见他真的在躲自己!?
难道那些日子的细语呢喃,全是骗人……。
因为疲惫而昏昏欲睡的道贵,似乎听到一阵脚步声趋近。没多久,声音便停在身边。
正打算睁开眼睛的瞬间,冰冷指尖犹如碰触易碎物品般,轻抚着他的发丝。
他马上认出那熟悉的触感来自克劳迪欧。害怕看到他凝望自己的表情,道贵始终不敢张开双眼。
彷佛接触太久会破坏此刻的安详,克劳迪欧很快就收回手。接着,道贵感觉有个柔软物体覆上身体。
散发怀念气息的布料披上自己,道贵的眼眶跟着一热。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身边却不见半个人影,徒留礼拜堂大门合上的虚无声响飘荡空中。
道贵抱着克劳迪欧的外套站起身,慌忙冲向门口。
「克劳迪欧……」
在门前看到难忘的背影,道贵立刻放声大叫。——就像那天一样。
望着随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的克劳迪欧,道贵情不自禁攀住他的背。
宽阔的背部好温暖,熟悉的气味和体温让道贵眼头一热。
「少了外套你会感冒的……」
「总比你感冒好吧。」
久违的低沉美声撼动着道贵的心。
「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见我?」
被抛下好一段时间的寂寞与愤怒涌上心头,道贵的语气不由得强硬起来。
既然担心自己可能感冒而脱下外套披覆,为什么就是不给他一通电话?
「我在等你死心。」
突如其来的发言令道贵一怔。
「我不过是被一族的复仇欲念所缚的可悲道具,你还是趁早放弃我吧。」
「我不相信!」道贵尖声反驳。
「你不是以欺骗我为乐吗!?明明就有那么出色的未婚妻了,还……」
「她只是我的亲戚。所谓的婚约根本是空穴来风,绝对没有那回事!」
真的可以相信他说的话吗?
克劳迪欧缓缓转过头,鲜丽的双眸闪动着真挚光芒。那炽热的眼神,足以融化顽固紧闭的心!道贵不禁在心里轻轻喟叹。
「那么,那个谣言……关于你父亲的事,是真的吗?」
「这里不方便说话,上车吧?」
在克劳迪欧的催促下,道贵坐上了他停在门前的自用车。车里没有司机,可见他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在道贵身边坐下后,克劳迪欧才开口。
「——我们阿尔菲利一族,的确是因清涧寺伯爵而破灭的。」
翡冷翠屈指可数的名门贵族阿尔菲利公爵家,自古即以贸易发迹。但传到克劳迪欧的父亲巴特罗密欧?阿尔菲利公爵时,却因不善经商使得家道中落。心生厌烦的阿尔菲利公爵开始逃避现实,沉迷于东洋美术品的收集与买卖。
「父亲不厌其烦地收购中意的美术品,甚至想亲自走访中国和日本。后来,就在一次日本行中,偶然遇见了你父亲。」
克劳迪欧淡淡诉说自己的过去,静谧与绝望在他的侧脸若隐若现。
对政策婚姻下的夫妻生活感到厌倦的阿尔菲利公爵,深深迷恋着散发危险魅力的年轻冬贵。为了带冬贵回国,公爵每晚都锲而不舍地说服他,无奈仍是白费功夫。后来受不了日本高温湿气重的天气卧病在床,最终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义大利。
「回国后,失恋加上病痛缠身,父亲就像失去灵魂的空壳。不但对事业越来越不关心,社交界也开始谣传他根本不是被蝴蝶夫人,而是被日本男人欺骗感情而发疯。」
从克劳迪欧的声音听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那天,我对你撒了谎。」
「什么……?」
「从小,我母亲就逼我学日文。她要我有朝一日到日本找出那个害我们如此凄惨的男人,用尽一切手段狠狠报复他……」
道贵紧握住放在膝上的双手。克劳迪欧果然是为了复仇才接近自己。
「后来,阿尔菲利家终究逃不过破产的窘境,我们也多亏远房亲戚克西?巴迪家的收养,才能活到现在。而伊莎贝拉就是克西?巴迪家的女儿。」
「少讲得一副事不关己,你明明也跟她同一族。不然你在神户时,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我是阿尔菲利家的后裔,并没有连灵魂都卖给克西?巴迪家。」
「……不管怎样,你都是为了报仇才接近我?」
道贵的声音无助而沙哑。
「你是怎么想的?」
他这么一问,道贵不禁低下头。
「——我想相信你。我想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道贵对突然摊在眼前的事实感到胆怯,声音也微微颤抖。
就算他说过的话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虚幻,只要其中有一丝丝真实,道贵就会不顾一切地相信他吧。正因为这份近乎愚昧的直率,道贵才之所以是道贵。
最让克劳迪欧痛苦为难的,就是再怎么努力想忘却,仍然不由自主深深眷恋着道贵。
他无法割舍这份爱。
「如果你被复仇所囚,我也想让你的心能够轻松点。希望你告诉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真的好傻……!」
克劳迪欧感慨似地说完,激动地抱住道贵。力道之大几乎折断身躯,令他难以呼吸。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在给你机会逃走,难道你看不出来?」
压抑的低喃十足认真,道贵甚至听得出其中掺杂的各种烦恼。
「可是……我喜欢你啊,所以我才害怕成为你的负担。」
「若说不介意清涧寺一族,那绝对骗人。但犯错的人是我父亲,你父亲并没有错。我也知道记恨很愚蠢,但我们一族的人都因家名受损而困在复仇深渊里。」
听到克劳迪欧理性的回答,道贵才稍稍放心。[星期五制作]
「我确实没说出真相,但并非存心欺骗。我也渴望从复仇解脱。我可以对天发誓,并不愿意被仇恨束缚。」
他神情痛苦地顿停,之后才又开口。
「可是,无论我朝哪个方向走,都只会让你更痛苦罢了。」
「为什么?」
霎时,一脸为难的克劳迪欧似乎有所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