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请您跟我一起跳舞吗?」
拒绝的话就太不给女性面子了,于是克劳迪欧伸出手。
「这件樱色礼服非常适合你,能跟美女跳舞是我的荣幸。」
「真会说话……」
克劳迪欧适度的称赞让女人的脸渐渐浮出红霞,但她却没有抬起头凝视克劳迪欧的眼睛。
伯纳德错了。
不是没有人可以融化克劳迪欧的心,而是没有人想要这么做。
从他失去双亲,姊弟三人被抛弃在这世上时,他的心就已经冻结了。因为他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来到日本前,大家都调侃他可以像蝴蝶夫人里的平克顿一样,娶位大和淑女回家当老婆,但他根本没这种心情。
他不讨厌矜持的女性,只是觉得跟总是低垂眼睛的对象难以沟通,感觉也不太好。找个一夜情的对象暂时满足生理需求或许可以,却没有打算真正坠入情网。
来到这里已近两个月,初次看到克劳迪欧就以率直眼神面对他的,只有几个小时前在教会遇到的那名少年。
隔天早上,整理好身上衣服的克劳迪欧走到餐厅,正在准备早餐的女佣光子看到他便低头道早安。
「早。」
光子立刻把加了牛奶的咖啡和烤好的吐司端过来。虽然只是把吐司抹上奶油的义式简易早餐,但她烘烤的果仁蛋糕可是极品。
「老爷,我没看到您的手帕,有没有在您房里呢?」
「手帕?」
下意识反问的克劳迪欧立刻想起来。
「我送人了。」
「是吗?我知道了。」
看到光子恍然大悟的表情,克劳迪欧想起上周才刚请了新的佣人,光子大概是怕新人手脚不干净吧。应该早点告诉她才对,没想太多反而让她担心是自己不好。
那个拥有一双出奇清澈眼眸的少年——就是自己赠帕对象的面容立刻浮现脑海。
并不特别喜欢助人的他会那么做,只不过是凑巧。何况要不是他追上自己,两人根本也没机会说话。
——这个刚才放在长椅上,是你的吧?
他的声音透滑,一字一句正确的发音,感觉得出顾虑自己是外国人的那份细心。
看他穿着大学的黑色制服,应该只有二十岁左右吧?黑色却闪耀着茶色光彩的微妙瞳色,就像宝石般灿烂夺目。
仅仅一刹那,也会令人神为之夺。
那率真到足以让自己心惊的视线。
没有丝毫杂质,清澈到令自己冰冷的心动摇的眼神。
只是短短的邂逅,却让克劳迪欧紧绷的心柔软下来——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事。
宛如不可思议的魔法。
对方拚命追逐陌生的自己那种诚实和无私的温柔,不能说没有触动他的心。惯于在商埸上打滚的克劳迪欧,一眼就能看出少年拥有一颗纯真的心。
跟外国人交谈时,日本人不但不看对方,脸上还经常浮现不知所以的微笑,要不就是像空气般无视对方的存在。这两个月来克劳迪欧对日本人的偏见,竟如此轻易被那个少年所推翻。
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痛快。
他常觉得年长者的顽固想法令人不敢领教,但随着日常生活忙碌,克劳迪欧也不自觉地被固定观念束缚。遇到少年后,他有一种自我狭隘被责难的感觉。
或许是吃惊的关系吧,克劳迪欧下意识用了轻松语气跟他说话。平常的他,不管是跟年长或年幼者,初次见面都会用比较礼貌的语气交谈。
早知道应该问他的名字才对,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看他连圣经是教会的备书都不知道,应该也不是信徒。
察觉自己居然可惜无法再见到那名少年,克劳迪欧不自觉苦笑了。
他走到玄关,刚好遇到上个月接任秘书的小早川骏一开门进来。
「早安,董事长。」
「早。」
甫从帝大毕业的小早川脑筋相当聪明。擅长语言的他精通英法义三国语言,跟克劳迪欧沟通无碍。看上这点的克劳迪欧,便把原本担任翻译的他挖角到自己身边。
小早川的个性不甚活泼,但交际之圆滑和能力之强无人能出其右。出身关西的他日语发音跟其他职员不同,怕克劳迪欧无法了解方言,小早川更细心地用标准语跟他对话。原本在神户商家寄人篱下的他,想必也是经过一番辛苦才得以顺利毕业吧。
克劳迪欧一坐进车里,就向邻座的小早川悠然问道今天有什么行程?。
「早上要跟久野纺织开会,另外跟外交部长见面之后有个饭局。啊……还有东都日报刊登了我们公司的新闻。」
「上面写什么?」
对话没问题,日文阅读却有点障碍的克劳迪欧一问,小早川微笑回答。
「上面写着今年春天把根据地从中国转移到日本的克西?巴迪贸易的极东分公司,以势如破竹之姿在日本创下了佳绩。到公司之后您要看全文吗?」
「好。」'星期五制作'
「东都的财经记者一向以毒舌出名,被他这么一褒,想必在我们合作对象的心中,也建立了良好形象。」
克劳迪欧点点头说求之不得。
「这都要归功于董事长您高明的手腕。另外关于大塚汽船的并购也进行得很顺利。」
由克劳迪欧担任极东分公司董事长的克西?巴迪贸易,在欧洲是屈指可数的大公司,在祖国义大利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财经界大家都在说,克西?巴迪贸易分公司的董事长,足以跟清涧寺纺织的深泽董事长相提并论。」
「那个深泽董事长那么能干吗?」
「是啊。他一手重建起濒临破产的清涧寺财团,人品也没话说。凡是家里有女儿的财经界人士,莫不希望他成为自家女婿,可惜被清涧寺的次男紧抓不放就是了。」
「有机会的话,还真想见见那个人。」
能够主宰官家名门,清涧寺一族的男人。
二十年前,翡冷翠的悠久望族阿尔菲利公爵家,就葬送在迷恋东洋文化的放荡父亲手中。当时克劳迪欧刚好十岁。
克西?巴迪伯爵家的远亲法兰契斯可兄弟,早就暗中策划夺取阿尔菲利家的名誉和爵位。以收养年幼弟弟为条件,成功娶到姊姊卡特琳娜为妻的法兰契斯可长男,还以贿赂和捐款的方式让其他人承认这样的特例。克劳迪欧会冠上克西?巴迪之姓,也等于是被征服的象征。
阿尔菲利家就这样走入历史,而以克劳迪欧姊夫——法兰契斯可为首的克西?巴迪?阿尔菲利公爵家就此诞生。
名义上虽是姊夫,年近七十岁的他却足以当克劳迪欧的父亲。
即使因为美貌和才能而被姊夫等人嫉妒疏远,克劳迪欧仍在家族援助下,以首席之姿从大学毕业。之后,他先掌管了克西?巴迪?阿尔菲利家所持有的庞大不动产产业,等到实绩被认可后,才接管可谓家族本行的贸易事业。
由于贸易经营成功,一跃成为家族最有力继承人的克劳迪欧,自然更让姊夫等人觉得不是滋味。接着便指派他担任极东分公司的董事长,接手业绩持续赤字的中国区业务,花了三年时间步上轨道后,又要求他到日本扩展事业。克劳迪欧赴日的意愿不高,但为了自己姊弟着想,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即使不到日本,现今的义大利也让他难以喘息。
他对于近年来急速抬头,在去年秋天由墨索里尼所创的法西斯政权非常没好感。但是,一如害怕社会主义盛行而转为支持墨索里尼的其他资本家,姊夫等人也是他的信奉者。全面否定议会政治,只认可全体主义和独裁的法西斯主义,对热爱个人主义及孤高姿态的克劳迪欧来说,完全是丑恶的存在。
「您累了吗?从刚才就在发呆。」
「不是……我想到昨天遇见的一个人。」
「哦,对工作热心是件好事。」
「跟工作无关……」
这时他才发现小早川在巧妙套话,克劳迪欧不禁苦笑。
「只是在教会偶遇的对象,印象有点深刻难忘罢了。」
「该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
不熟悉的形容词让克劳迪欧讶异地反问。
「正如字面所说,是第一眼就喜欢上对方的意思。——玩笑就开到这里,您如果真的那么在意,要我去调查一下吗?」
「不用了……对了,那件事办得怎么样?」
「预计明天会拿到照片。」
「是吗?果然交给你最安心。」
「多谢夸奖。」
小早川有朋友在担任维持治安的宪兵,因此拥有优秀的情报收集能力。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未经计划就见到他。无论再怎么精通日语,克劳迪欧仍无法立刻将社交界的状况及常识学以致用,调查自然受阻。刚好在那个时期遇到小早川,他的调查能力对克劳迪欧助益极大。
他只是想见见对方而已。想知道把阿尔菲利家引向破灭的是何等人物。
复仇这种心态太滑稽,他可没有这样愚蠢的热情。
要是在对方身上找不出相等的价值,他可能会打从心底瞧不起让自己及家族不幸的父亲吧。
走到这个地步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除了让自己的辛苦有代价之外,他更想知道导致父亲破灭的原因和意义。只是如此罢了。
所以,复仇二字在克劳迪欧心中,根本起不了一丝波澜。
3
道贵下到一楼的小餐厅准备吃早餐,看到二哥清涧寺和贵及鞠子已经入座,脸上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早啊,和贵哥!身体好点了没?」
听到道贵关心自己的问候,和贵也报以优雅的微笑。
「早。我没事了,谢谢你。」
拥有一张端正剔透美貌的和贵,今天依旧美得让应该早已习惯的道贵看呆。
道贵的长相跟其他家人并不相似,若非冠上清涧寺之姓,恐怕没人知道他是其中一员。当然,道贵的外表也出众醒目,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就是个美少年。不过,他的髪色和眼珠都是近黑色的深咖啡色,外貌上跟其他兄妹几无共通点。服装品味也跟兄长完全不同。庆应义塾大学并不强制规定学生穿中山装,但懒得在衣着上花心思的道贵,总是穿着制服。在这一点上,他跟偏好潇洒西服的和贵就非常不同。
「你确定可以上班了?」
「我好歹也是深泽的秘书,不能请假太久。」
这时,一个充满磁性的美声伴随开门声,说着早安走进来。
鞠子的未婚夫深泽直巳,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进小餐厅。从眼镜和那张端正容貌所酝酿出的知性感,实在看不出他拥有让严苛财经界人士刮目相看的才能。
「早。」
「和贵少爷,您要多吃点才行。」
深泽说完,无视和贵的反应迳自往厨房走去。完全没动自己那份早餐的和贵,有几分尴尬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哥,深泽先生说得对啊,你该多吃一点才行。」
「是啊。说什么天气太热了就不想吃,我们会担心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