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同年代的冬贵,伏见感觉更像个父亲。道贵和他并肩走着开口问:
「对了,我爸他还好吗?」
要问别人才能知道自己父亲的状况,想想也真是讽刺。道贵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好像是在上上个礼拜吧?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冬贵多半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过着那种不知何时睡何时醒、自甘堕落的日子,道贵忍不住感叹他怎么都不会厌倦。
「很好啊。对了,他好像说今天有朋友要来。」
所谓朋友,就是冬贵的性伴侣吧。就算道贵再怎度不经人事,也看得出伏见和冬贵之间的关系。他们虽然没有炫耀,但也没有刻意隐藏。在这种特殊环境下长大的道贵,对于男色及父兄们的行为早就司空见惯。
伏见每个礼拜最少有一半的时间泡在清涧寺府邸,比家人更常见到冬贵。
这样的伏见,难道不嫉妒冬贵混乱的交友关系吗?
「对了,你这年纪应该常去闹市或舞厅吧?我不是劝你向冬贵或和贵看齐,不过还是多培养一点社交能力比较好。」'星期五制作'
「我也明白,但就是不擅长。」
「不擅长的话,就先让自己习惯。」
「——请问……我爸他……从以前就是那样吗?」
没想到道贵会忽然问出如此私人的问题,有点意外的伏见随即笑了。
「怎么这么问?」
「就我听说过的,有为了争夺他而起争执,还闹出人命或家族风波之类的……对象有公爵或高官,还有不知哪里的贵夫人们,甚至还有外国的……呃,好像是法国贵族后裔吧?听起来都很没有真实感啊。」
「你知道的真不少,或许比我们都多呢。」
「大家都把我当成孩子,时常在我面前乱讲。」
道贵讨厌晚宴或社交界,多半是被这些爱嚼舌根的人吓到吧。
「不是的。他们以这你还小才没留意,想说反正你也听不懂,就把秘密说出来了。」
伏见淡淡地说。
「可是我所知道的父亲,总是成天窝在家里。那样怎么交得到朋友或恋人啊?」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男人。只要听说有秘藏的至宝,男人爬也要爬去偷香。你没读过末摘花吗?」
「有啊……是那个意思吗?」
「没错。」
听到伏见举出《源氏物语》里的例子,道贵只能暧昧附和。听说对方是个不幸的美女,为了偷得美人归的京城贵公子们,于是争相前去末摘花的旧屋拜访。虽然父亲跟末摘花不同,是个拥有出众美貌的男子,但举这个例子的确清楚易懂。
走到门口,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穿过大门敲了几下玄关的门环,门立刻开了。
「伏见先生,欢迎光临。」
内藤管家刚说完,一看到后面的道贵又补上一句您回来了。对内藤来说,伏见永远只是客人,无论自家主人对这个男人如何痴狂,都不会对他改观。而伏见似乎也不介意他这么想。
往楼上走的道贵听到伏见说过来,慌忙跟在他身后。对方连门也没敲,就迳自进入冬贵的房间。
看起来怎么也不像四十岁的冬贵,躺在宽阔大床上,趴在乱成一团的被褥里沉睡。身上穿着女用长和服,布面上绘着艳丽的蔷薇花朵。细白的长腿美得令人眩目,从和服下摆露出来的隐密处还看得到点点红迹。
「……义康。」
醒来的冬贵轻唤一声,慵懒地从床上坐起。他把手环上坐在床边的伏见后颈,宽大的和服袖口顺势滑下,露出了雪般白皙的两条藕臂。
「抱歉,我来晚了。」
伏见的声音充满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甜蜜,平常绝不会对道贵等人这样说话。
「没关系,可以玩的对象不止你一个。」
低语的冬贵把嘴唇贴在伏见的唇上索吻。蜻蜓点水般吻了几下后,才发现一脸局促站在门口的道贵。
「——道贵……?」
被淫 靡气氛所惑的道贵,听到冬贵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父亲一脸惊讶的表情,好像终于知道门口那个人是自己儿子。
「对了,道贵说好久没见了想看看你。」
「哦…你也想被疼爱的话就过来吧。」
冬贵绽开鲜红双唇坏心地诱惑。浓密的睫毛随着每一下眨动,在白磁般的脸颊投下深暗的阴影。
「冬贵,别欺负他了。」
伏见忍不住说了他两句。冬贵用皓齿咬住伏见的领带缓缓拉开。看到自己领带落在床上,伏见也毫不在意。
「对了道贵,这个暑假你打算怎么过?我打算带冬贵到轻井泽的那须别墅度假,你要一起来吗?」
脱掉伏见上衣的冬贵,开始从衬衫敞开处亲吻他的皮肤。
「我、我吗?」
「是啊,轻井泽外国人多,可以顺便学学外语。冬贵的外文就是这么学来的。冬贵你还记得吗?」
「……好像是吧。」
抬起头的冬贵兴趣缺缺地回答。
这么说来,道贵小时候听到的为冬贵痴狂的外国人或许是真的。
能学外文的确是相当有吸引力的提议。
但是冷静想想,跟父亲还有伏见三个人去旅行,一路上恐怕不得安宁吧。就像现在,他也无法用平常心正视两人的调情。
「我打算跟朋友去神户。」
「哦,神户是港都,应该也挺好玩的。」
伏见拥抱着趴在自己肩头上的冬贵,以淫 荡的手势从颈项一路摸到腰身,冬贵也跟着发出低低的呻吟。
「那我出去了。」
反手关上门,道贵大大呼出一口气。
父亲那突如其来的妖艳姿态,到现在还让道贵的心脏狂跳不已,甚至觉得晕眩。
他从小就觉得父亲是这种人。外貌娇艳,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热血沸腾无法冷静。对自己的孩子极度漠不关心,也不会刻意隐藏这种态度——这就是所谓的父亲。
所以知道冬贵只是例外时,他才会那么吃惊。
尽管如此,冬贵是自己父亲的命运仍无法改变,道贵只能接受事实。
这样的道贵在别人眼里看来或许是乐天派,但其实不然。他只是早就放弃了。
道贵没有国贵的努力,也不像和贵那么有魅力。两位兄长对道贵也不抱任何期待,经常和他保持适当距离。像和贵就明显偏爱鞠子,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对道贵的疏离。
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寂寞过。
他跟父兄不同。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不打算永远被清涧寺之名所囚。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抱定了家人优先的想法,以后也不会改变。
自己总有一天会谈恋爱、结婚、成家。但是,和命定之人相遇时,他要怎么知道自己将坠入情网?
难道得被无法抵抗的强力命运所困,不自觉地落入名为爱情的地狱吗?
就像昨天遇到的那位英俊的金发绅士,他也会经历那样的瞬间吗……?
想到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碧眼,道贵下意识叹了口气。他那优美的低音,至今仍萦绕耳边低回不去。
4
汽车滑行在神户街道,疲倦的道贵几次差点打起瞌睡。
放暑假的第一天,他就跟岩谷和八嶋二人从东京出发。在大阪跟先回老家的八嶋分手后,又继续跟岩谷往四国玩了两个礼拜,现在则来到最后目的地神户。
「你们两个没事吧?」
坐在副座的八嶋关心地回头问。
「嗯!谢谢你来接我们,行李实在有够重的。」
「行程还有十天,要不要先寄一些回家?」
「说得也是。反正里面都是礼物,就先寄回去好了。」
鞠子正和未婚夫在轻井泽愉快度假,道贵到了四国还到处寻觅要送她的礼物。
「这次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八嶋的妹妹吧?之前有看过照片,不过还是很期待。」
「她叫史代,我也满久没见到她了。那家伙心高气傲的很,一点也不可爱。你们可以不用理她啦。」
朋友虽然嘴上抱怨,语气还是充满疼爱,道贵听了都觉得温馨起来。
「你们两个,从那片墙开始就是我家地盘了。」
「哇啊……!」
率先映入视线的,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塔型洋楼。整座建筑物的设计感相当强,看起来很现代风。由于远离市区,才能确保这么大的占地。
「帮你们准备的是和式客房,没问题吧?」
「啊,当然!岩谷你呢?」
「只要能睡,哪里都可以。」
就如八嶋所说,洋楼后方是铺瓦屋顶的和式建筑。玄关大厅串连起洋楼与和馆,洋楼主要用来接待客人和八嶋父亲工作上使用。
「你家是谁设计的啊?」
「广濑秋成。你应该听过吧?」
「原来如此。」
活跃于明治时代的广濑秋成,在东京有不少幢出自他设计的洋楼。留法的广濑是颇负经验的知名建筑家,以设计住家为主业,独特的风格深受贵族及富商喜爱。相较于广濑以往的作品,八嶋宅邸显得较为朴素,但也反映出屋主的喜好。
「往这里走。」
八嶋准备引领前进时,走廊深处走来两名穿着和服的少女。
「啊,刚好。这就是我妹史代跟表姊美佐子,她也刚好来玩。」
史代是个有着一双湿亮大眼的美少女,看见两人行了一礼。美佐子则显得比较成熟,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来客。
「我叫岩谷大辅,请多多指教。」
「接下来有劳各位照顾了,我叫清涧寺道贵。」
「咦?清涧寺……是那个清涧寺家吗?」
发出惊叫声的是美佐子。
「美佐子。」
听到史代困窘的叫唤,发现失礼的美佐子瞬间红了双颊。
「哎呀……真对不起。」
「我父亲的确是清涧寺伯爵。」
道贵堂堂正正地回答,但现场气氛的确为之一僵。
「——美佐子,我派车送你回去。」
「哦、好,我先走了。」
等八嶋把美佐子带出去,史代才尴尬地向道贵赔罪。
「这种事常有,我不在意啦。」
一时松懈的道贵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忘了出身清涧寺家就可能遭到白眼。
「岩谷,我们去参观庭……」
话说到一半道贵便停了下来,他发现严谷满脸通红凝视着史代。
原来岩谷喜欢这型的女孩子,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道贵不禁觉得有趣起来。
「清涧寺先生、还有岩谷先生,真对不起。」'星期五论坛'
三人站在连绵不绝的阵阵蝉鸣中,史代晃动的阳伞划出一道优美的白色弧线。
「平常在我们面前八嶋还挺成熟的,没想到竟然会吃太多西瓜吃坏肚子。」
道贵的话让史代掩嘴娇笑。
「什么成熟啊,没的事!他只是装装样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