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贵的话让史代掩嘴娇笑。
「什么成熟啊,没的事!他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这天气实在很热啊。史代小姐,请问还要多久才会到?」
态度有点不自然的岩谷难得用敬语说话,道贵听得直想笑。
「就快到了。没想到汽车会临时故障。」
「车子也会中暑啊。」
从明治时代就有不少人移居的高台街上有许多洋楼,边走边眺望各式建筑外观,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史代带着道贵等人,前往某企业家府邸举办的舞蹈练习会。史代就读的天主教女校的教会,为了募集孤儿院资金,预计在停泊神户的客船上举办慈善舞会。为了带领届时不会跳舞的人,得事先好好练习才行。
由于男性本来就少,史代带哥哥过去可以凑人数,但不凑巧的是八嶋从昨天就开始拉肚子,根本没力气练习跳舞。史代只好改带稍谙舞步的道贵,但两人同行又对岩谷不好意思,便邀他一同前住。
虽说是练习,仍得穿着正式燕尾服才行,所以道贵和岩谷临时向八嶋家借了礼服。
「就是这里。」
眼前出现一幢足以媲美八嶋邸的洋楼。道贵本就猜想,能举办舞蹈练习会的地方必定相当有财力,现在果然看到主屋旁还有许多楼房。
史代走到玄关口,以楚楚可怜的姿势敲打门环,岩谷则是整个人看傻。一旁的道贵忍不住会心一笑。
「欢迎啊,史代。这两位男性是?」
前来应门的女性有一头咖啡红髪,穿着纯白衬衫和飘逸长裙。
「这两位是清……道贵先生和大辅先生。我哥今天不能来。」
道贵立刻察觉史代介绍自己时,瞬间犹豫的原因。
即便他一向淡然,也禁不住冲击而觉得心痛。
因为美佐子的事件,史代才刻意贴心地不报上清涧寺家的名号吧。想到清涧寺家的恶名也在外国人之间流传,道贵忍不住百味杂陈。
「那么请跟我往这里来。大家都在等你呢。」
练习场所是在许久无人使用,早就把地板换成舞蹈用的撞球室。
「来,快开始吧。」
听到双手推开门的女士这么说,室内约二十名男男女女同时看向这里。这两位是史代的朋友,道贵先生和大辅先生,如此介绍完两人,她有点困扰地开了口。
「哎呀……待会儿还有一位男性要来,女性可能会不够。」
看来是因为道贵和岩谷的关系,男女人数变得分配不均。
「我在旁边看就好了。」道贵举起手朗声说。
看到岩谷犹豫的神情,道贵对他耸耸肩。他知道岩谷想跟史代跳舞,况且自己本来就会,不太需要再练习。
「觉得太热的话,可以到外面去。」
「好的。」
唱机开始传出华丽的华尔滋乐曲。
一开始道贵还在大厅一角看着练习,久而久之就厌倦当壁花了。
他走出敞开的门,到外面深吸一口气。枝叶阴影投射在石块上,不知道能遮荫多少。
天气热得他想脱掉上衣,但想到这是借来的,就不能脱了随便乱放。
听到约翰?史特劳斯华丽的蓝色多瑙河乘风而来,猜想大概没人会过来,道贵轻快地跳跃起来。
戏谑跳着女伴舞步的道贵心想,哪天把男伴舞步教给鞠子,两人立场对调来跳应该满有趣的。
不过,独自跳舞还是太无聊了。
道贵不禁无趣地想,早知如此还不如陪八嶋留在府里算了。
「……啊、」
发现有人从主屋走来,道贵停下了舞步。想到自己明明是男性却跳着女性舞步,他忍不住红了脸。
刻意往这里走来的外国人身着礼服,一头金发在阳光下散发灿烂光芒,却看不清楚长相。他走到讶异的道贵面前蹲下,有礼地执起他的手抬起头来。
「——为了庆祝重逢,能不能与我共舞一曲呢?美丽的小姐。」
这才看清楚青年长相的道贵,下意识倒吞一口气,反而没注意对方开玩笑地称呼他小姐。
怎么会有这样的偶遇……?
出现在惊愕羞耻交加而呆然的道贵面前的,就是上次在教会见到的那名金发青年。
「如…如果我不小心踩到你的脚,你肯原谅我的话。」
听到道贵沙哑着声音回答,有点意外的青年随即轻轻挑唇一笑。
「三次之内的话,我可以当做没这回事。」
立刻站起身的青年似乎怕道贵改变主意,迅速用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另一只手则扶在他的背上。道贵慢吞吞地将左手放在男人右手的虎口上,登时有种彷佛被拥进那宽阔胸膛的错觉。
「我叫克劳迪欧?阿尔菲利。你呢?」
「克劳迪欧…先生吗?我……呃、我叫道贵。」
没有报上自己的姓,是想到方才史代的顾虑。对方似乎不太在意,只是有些迟疑地轻声问道贵先生吗?。
「请叫我道贵就好。」
「那也请叫我克劳迪欧就好。」
「你刚才说重逢……你还记得我吗?」
即使人都在他怀里了,道贵还是难以置信。
要是在东京也就算了,来到这么远的神户居然能见到他。
「如果有可以忘了你的魔法,我倒想知道呢。」
开着玩笑的克劳迪欧踏出一步,道贵的身体就像忘了脚下还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般,流畅地动了起来,宛如在金碧辉煌的舞会里跳舞一样。
看着道贵轻而易举滑踏出女性舞步,克劳迪欧用魅力十足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赞美太棒了。战栗的美声让道贵觉得身体都要发热起来。
从他一举一动散发的天生品味,以及不惹人反感的傲慢和优雅舞姿,可以想见必定出身名门。道贵自己也成长于伯爵世家,能够直觉辨别所谓格调的不同。即使同样出身贵族,名门中的名门所散发的气息截然不同。像现在从克劳迪欧身上感觉到的,就是压倒性的尊贵气质。
「是我妹妹常教我……」
「是吗?那么我得感谢令妹了。」
音乐结束时,道贵下意识仰望克劳迪欧。对方只是微笑,却没有放开他的手。
既然这样——
一时玩心大起的道贵忽然变换舞步,克劳迪欧也轻松跟随他的节奏舞动。
不甘心的道贵又换了另一种舞步。只是对方一察觉变化,瞬间便会迅速应变过来,反应之快速让道贵不禁咋舌。
「好顽皮的人。接下来呢?」
在道贵耳边低语的气息没有一丝紊乱。
优雅二字简直应此人而生。道贵忍不住叹息。
居然玩到自己先体力不支。
「不行,我投降了。」
也没学会多少女性舞步的道贵已经江郎才尽。就算回到熟悉的华尔滋,也抑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再也无法多踏出一步。
「就这样结束太可惜了。」
肉麻的台词让道贵心脏狂跳了一下。
他反射性抬起头凝视克劳迪欧,对方也投以热切的视线。
意识到那眼光有多炽热时,道贵的右脚忽然绊到石块乱了舞步。
「啊!」
脚被踩到的克劳迪欧往后倒去,连一半身子挂在他身上的道贵也跟着往前倾。
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跌坐石地的克劳迪欧胸口了,道贵赶紧退开身体。
「对、对不起……我没站稳。」
「没关系,这才第一次。」
他的嘴唇弯成好看的微笑弧度,仰望着道贵的双眸,也因光线折射呈现出变化的神采。
不行了。
再这样被凝视下去,连眨眼都很困难了。我该如何是好……。
克劳迪欧近距离地定定凝视道贵,忽然严肃地开了口。
「——我还以为星星只存在于夜空之中,看来必须因为你而改正我的常识了。」
「啊……?」'星期五出品'
「喔,不对,你的眼睛比宝石还要神秘,远比星辰更加美丽。」
他伸出右手轻抚道贵的脸颊。
滑腻的肤触转变成难以言喻的感受,攀上道贵的背脊,他瞬间口干舌燥。
「美丽的人……是你……」
他从没看过如此美丽的眼睛。
既像冰冻的湖水,又像苍穹的深蓝。道贵觉得自己完全被那鲜烈更胜釉彩的梦幻色系深深吸引。
听到下一首音乐响起,道贵才回过神来。
他慌忙从克劳迪欧身上起来,钻进附近的树荫之中,彷佛急于掩饰狂奔的心跳般开口。
「天、天气真热。」
「日本虽然闷热,西方也不遑多让。」
脱掉上衣的克劳迪欧走到道贵身边躺下,交叠双腿。霎时好像只有那个地方,变得特别凉爽舒适。
「您到这里几年了?」
「我是今年春天才来的。」
「那只有三、四个月罗?您的日本话说得真好……」
「小时候学过的东西特别难忘。只是我还没学到敬语,就因为付不出家教费而中断了。」
克劳迪欧的幽默让道贵喷笑出来。
「已经很足够了。不过您从小就学外语,真的很厉害呢。」
「你知道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吗?」
他突如其来地问。
「知道……是歌剧吧?」
「是的。我父亲非常喜欢日本,我从小看过无数次蝴蝶夫人。他还常常叫我到日本娶个贤妻良母回来呢。」
「那么,您一定很喜欢日本吧?」
「怎么会!」
对方意外强硬的语气让道贵慌了起来。
面对一个初识不久的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太过逾越了?担心的道贵下意识沉默起来。彷佛看穿他的心思,克劳迪欧像要抹去他的不安,温婉微笑地说:
「父子不一定拥有同样嗜好啊。比起这个,我更想多了解你的事。」
「我就是很普通的人啊。您会记得我,我反而觉得意外。」
「你刚才也这么说过。像你这样鲜明的人,怎会令人轻易忘怀呢?」
「鲜明?您是说我吗?」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形容自己,道贵不禁瞪大眼睛。若是冬贵或和贵也就罢了,自己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你看起来既温柔又楚楚可怜。」
「楚楚可怜……这是对女性的形容词耶。」
道贵忍不住大声笑了。
「您不用勉强称赞我啦,无论怎么用言语褒美,我还是我并不会改变。」
「……原来如此。」
克劳迪欧同意地点点头,眼中透露出的沉稳气息忽然让道贵心乱如麻,手足无措起来。
「对了,您不问我为什么还记得您吗?」
「这种事不用问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说,只要见过我一次就难以忘怀。」
那语气自信到令人啼笑皆非,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