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色十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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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色十夜2-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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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国。”

用芦苇编制成的夏用帘子对面,握有村内全权的老妇,以不符合矮小身躯的威严嗓音呼唤女婿。

大概是为了和自己说话才延迟入寝,岳母在青蚊帐中铺床,已经准备要睡觉了。

“今天,从外地来了两个年轻男人对吧?”

尽管因为年老体衰而双目失明,岳母却好像能看见顺国,上扬的白浊眼睛紧紧盯住顺国的位置。

“是的,我听说有两个东京来的学生,在巡警政野家过夜……”

到底是谁将这消息告诉岳母的?顺国将偶尔会对岳母产生的不寒而栗感隐忍在胸口,恭谨地回答。

就连顺国为了树立村长威严而留的胡子,在瞎眼的岳母面前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不管村人对入赘本家的村长顺国再怎么恭敬,在大泷面前他依旧什么都不是。

然而,连眼前的人穿什么衣服,岳母仿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为了表示自己对岳母的敬意,顺国才特地将浴衣换成和服。明知对方看不见,但若是随随便便罩件浴衣出现,想必会受到严厉的斥责。

村里人称大泷尊老、令人又敬又畏的岳母,尽管眼睛根本看不见,也无法自由走动,只要村内发生什么事情,以及,未来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好像能预见似地说得一言不差。

那是向来只生女儿的本家女当家,代代相传的神秘力量。

本家生育不出健康的男丁,相反的,却能像巫女般宣告当年是否丰收、永井的挖掘地点等等,供奉鵺、镇守神灵,还有守护村落,全靠这些女人。

顺国的妻子,以及膝下三个女儿,虽然没有大泷那么厉害,但多少有点灵力。

根据自身的直觉,大约二十年前,从四分家的男子中挑选顺国为女婿的,也是大泷。因为这缘故,到现在顺国在岳母面前都还抬不起头来。

如果岳母判断顺国不足担任本家的女婿,隔天他就得和妻子离婚,再也不是村长,甚至什么都不是了。

“那学生到这儿来的目的,你查清楚了没?”

大泷啪地将问题丢到顺国鼻尖上。

从以前开始,本家直系的女人们就不说多余的废话。

“…没有,我只知道他们是来做研究的……,其他的就……”

“混蛋!人家有可能白白从东京跑来这种乡下吗!”

大泷不容分说地怒骂语意含糊不清的顺国。

“绝对不能让那两人接近城楼。要是有外来者登上城楼,鵺一定会再度骚动,引发祸端。将这件事传达下去。千万不能惊扰到鵺。”

“是,明天一大早我就去通知大家。”

顺国恭敬地低下头。

以前,村里面的小孩恶作剧,将本家供奉给鵺的秋季贡品柿子给榆走,原本应该看不见的大泷,竟然正确无误说出每一个捣蛋的小孩名字。

从此以后,顺国便怀者着和村人尊敬之意截然不同的心境,唯有这个岳母,他是从来不敢违背的。

在这闭锁的深山村落,大泷的命令比起村长顺国或管区政野,显得绝对多了。



翌日也和昨天一样,一大早便被搏暑给热醒。

知了贴着长在派出所入口处、好像能够遮蔽烈日的树木上,放肆地高声鸣叫,仿佛在预告接下来还会更热。

“您好,早安。”

在好像连影子都会被晒融的村落坡道上,二人遇到背了一笼瓜的老婆婆,脱下帽子亲切地打招呼。

不过,就像刚才在路上遇到的男人一样,老婆婆仅是瞄了两人一眼,没说半句话就走掉了。

“这村子的感觉真差。”

鹰司重新戴上巴拿马草帽,皱起眉头。

“看样子,讨厌外来者的传闻未必是假的。”

想到鹰司同样被那种态度搞得不太愉快,仓桥不禁笑了出来。

不过,鹰司对于村人视若无睹的无礼态度,怎么样也无法接受。因为受过良好教育,鹰司不论对谁都能够一视同仁地出声问候,反过来说,也很容易就被视若无睹的傲慢所触怒。

“外来者、外来者……现在的都市有电车,天上有飞机,又不是战国时代……”鹰司发泄出心中的不平衡,重新抱好手中的白色夏装。

在巡警家用过早餐后,本想请他带领二人到城楼走一走,不过对方表示需先获得本家的许可。

由于不好意思再刁难平易近人的巡警,四此,两人目前正在前往本家的坡路上。几乎所有村民一大早就到田里上工了,一路上根本没看到几个人。

就算偶尔遇到当地人,对方也完全不予理会,两入在村里的坡路左拐右绕,大约走了十五分钟的路,抵达一栋大门是两扇开阖、整个被白灰泥围墙围住的大宅。

“好像从前大地主或村长的家。”

鹰司略微推起帽缘确认房子的规模,如此低语道。白净额头已经开始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主屋是歇山式建筑,瓦片屋顶的侧面饰有家微,看那气派豪华的程度,应该不只是地主而已。玄关之大,一次招待几十人好像也没有问题。

玄关以清凉的水墨屏风为阻隔,里头十分昏暗,四周静悄悄的,可知屋子相当深。而且还有农具棚、偏屋和仓库,规模迥异于附近的茅草屋顶农家,足见本家的势力有多庞大。

“有人在家吗?”

鹰司在玄关前大声呼唤,音量丝毫不榆给在本家林子里呜叫的油蝉。

没有人回应。不过,寂静的房子内部,的确传出人的气息。

“有人在家吗?”

鹰司试着再次呼唤,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结果两人只好走出本家的大门。

“里面好像有人……”

“反正他们根本不想应门。”

鹰司觉得对方屏住呼吸、暗中窥视两人行动的样子十分可笑,皱起细眉对回头望的仓桥答道。

相对于这位忍耐功夫一流的挚友,鹰司就像只容易被挑起怒火的猫儿。但是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明显将怒气表现在脸上是一件可耻的事。话虽如此,鹰司再也无法忍耐。

可能是暑气作祟吧,仓桥也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正因邀请仓桥的人是自己,村人的排外态度,以及光是站立就能飙出一堆汗水的酷热,让不快感在鹰司心中一点一滴的累积。

难道所谓的封闭村落,就是非得将每件事都搞成这地步?冥顽不灵的保护色彩让鹰司大感焦躁,而万事皆采包容态度的仓桥,又让他觉得歉疚不已。

“总而言之,我们先去城楼看一看吧。特地从东京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跑到这儿,又不是禁止进入的私人土地,看一下应滚没什么关系。”

彻彻底底在闹别扭的鹰司,—边用手帕擦拭汗水,一边沿着白墙走注本家的后山。

不带卷度的发绺,因被汗水弄湿,黏了几根在额头上,同样让他感到相不悦。对讲究外表、生性沽癖的鹰司而言,这是一件很难忍耐的事。

绕过白墙,来到本家的后山,昔日的城楼旧址在眼前豁然展开。

土墙已经崩落,绿油油的青芒草足足有两人身高那么高,蔓藤从裂开的墙壁缝中钻了出来。

“虽说是城楼,但只是江户初期某个小诸侯的领地罢了。规模应该不大……大约是统治这一带、薪俸二、三万石左右的诸侯城。”

鹰司一边踏人荒芜的区域一边说。

城门已经腐朽,门靡也都崩塌了,连裂缝都长出茂密的青绿芒草,状况十分恶劣。所幸仓桥高鹰司半个头,仍旧能越过好几重的芒草,找到类似城楼的建筑物。

“那个是不是城楼?”

鹰司顺着仓桥所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去瞧瞧吧…”走上已经倒塌的石阶。

城楼建有数道门或台阶,尽管简单却有抵御外敌入侵的功能,中途必须弯弯曲曲绕过好几重的构造。

在迂回曲折的小径上不断行走,终于抵达似为昔日城主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座小归小,但却涂上白色灰泥.主体结构十分扎实的城楼。尽管已经荒废几百年无人居住,屋顶或城楼却仍然维持着当年的形状。不过,因为长年来乏人照料,缠绕的藤蔓取代了瓦片的原本位置,连屋顶上也长出了青苔或野草。

至于宅邸部分,有些部分的墙壁和屋顶皆已塌陷,相较于刺眼的夏季阳光,门口宛若突然裂开的漆黑洞穴,暴露出小国在灭亡后的遗憾。

毒辣的炎夏烈日中,出现这么一座如同一大片废墟、久无人烟的旧城遗迹,反而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尽管外头光线明亮,但内部氛围却像一滩死水,正屏气凝神窥视着来人。

阳光让鹰司眯起眼睛,暂时一语不发眺望着城楼,之后,他一手拿着上衣,站在过去应为城主的庭院、有许多武人护卫的场所,拨开与人同高的野草,走向废弃多时的宅邸人口。

正在端详鹰司、不知道他是否会被城楼太过荒凉的模样给吓到的仓桥,脸上略微浮现微笑,跟在鹰司后头追了上去。

拨开草前进的途中,鹰司被某种东西绊倒,身后的仓桥立刻伸出手腕撑住他。

“…鵺…”

鹰司一边藉仓桥的手立起身子一边低语,凝视着似乎是从城楼顶端落下、头部缺了一大块的怪鱼。

两人将远离工作岗位,如今横躺在荒草中的鵺留在原地,继续走向和城楼相连的宅邸。

从前,城主和他的家人,还有随侍在侧的家臣、女官们,所居住的这栋宽敞宅子,目前内部的腐朽程度远比外观严重。

天花板破了几个大洞,抬头可见几近刺眼的青空。地板业已腐烂,木条和木条之间都已经裂开长刺,或是空了一个洞,从洞跟中长出茂密的青草。还有几处的梁柱,上头同样爬满了蔓藤。

两人穿着鞋直接走人屋中,虽然腐烂的地板十分滑脚,他们仍旧朝内部城楼的方向前进。

屋里已经没有半项堪用的物品,但城楼不啻是战时最后一道堡垒,构造极度坚固,尽管还是得小心不让地板绊倒,而屋顶也已经破烂不堪,不过却没有任何致命性的损伤。

不同于屋顶有诸多破洞、采光明亮的宅邸,城楼内部只能仰仗从窗缝钻进来的细微光线,连光源都称不上。

外头直逼嘈杂程度的蝉鸣,因有厚重灰泥墙遮蔽的关系,不可思议的,城楼里头竟沉浸在一片死寂当中。可以嗅到空气经过长年沉淀的湿臭味,气温也比外面低。

阴暗中,两人几乎是用摸索地爬上又窄又陡的楼梯。唯一能够听见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就像被数百年来沉积在厚实墙壁的空气吸走似地,消失在虚无中。

城楼全部共有三层。抵达以木板门隔成两间、约莫有二十叠大小的最顶楼后,鹰司一面留意腐朽的地板,一边走近有些微光线射人的采光窗。

虽然打开生锈的扣锁费去不少力气,不过随着巨大的嘎叽声,鹰司还是打开了采光用的窗户。

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让仓桥背过脸,蓦地,他似是注意到什么似地,转头望向身后。

鹰司觉得仓桥的举止有点可疑,只见他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探头观察木板门那头只有十叠大的房间。

鹰司也一同前往观看,但那地方同样是空荡荡的空间,什么也没有。

鹰司抬头仰望一旁的仓桥。“看样子,是我多虑了……”仓桥露出白牙说。

折回窗边,从格子缝中朝外眺望,城楼位处的地势极高,一眼望去,可以看见村落全体和周围的农田,以及群山围绕的样子。

“虽然都是农家,不过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当真有诸侯那种豪气万千的感觉……。

城楼位于高丘之上,四周又都是山,易守难攻,身为保卫封国的要塞,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说不定是相当重要的。”

鹰司对来到身旁,一同眺望眼前景色的仓桥说。

群山绿意浓密,农田青青,谷间兼有川流,要塞应有的机能一应俱全。不愧是山丘上,从山谷方向吹来的凉风,轻轻摇晃着鹰司没有卷度的发丝。

此处究竟由谁治理,居民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鹰司一时朦胧地遥想从前。

城楼建于何时,凭鹰司他们的知识井无从得知,但恐怕村人就像这座城楼一般,国家意识十分强烈,为了扞卫一眼即可望尽的狭小领土,不让他国入侵,日子想必过得远比今日严苛,一点都怠惰不得。

就算在这座被抛弃的城楼待再久,也无法有所得,不久,两人便留意着狭窄昏暗的楼梯下楼了。

再度分开高大的芒草,来到城门前方,鹰司叫住仓桥,说是衣服弄脏了。注意到的时候,鹰司的夏季裤子上,到处都沾上了青草汁。

平素讲究服装的程度远远超过他人的鹰司,因为暑气催生倦意之故,让他的脑袋无法注意到其他事情。他沉默地注视着裤子上的染渍。

“…回去吧……”

仓桥眯起演员般美丽的眼睛,开始走下来时路。

在那之后,两人曾试着询问路上遇到的村民,不过大家都不喜欢外来者,仅是迷惑地别过脸,根本没半句像样的对话。

傍晚,接近黄昏时刻,两人再度返回巡警家,叨扰一顿晚餐。

因为在坡路上上下下的缘故,疲倦程度超过两人想像,等到夜里小雨飘落的时候,两人已经在蚊帐内睡得很热了。

鹰司被一种毛骨悚然的奇妙声音给惊醒,睁开跟睛的时候,恰巧是夜半时分。黑暗中,他快速抓住身旁仓桥的肩膀,将他摇醒。

“什么…?”

仓桥揉着眼睛问。鹰司立刻将脸贴近,“嘘…”地示意仓桥放低音量。

在那瞬间,“咿——…”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森鸣叫,突然从屋顶上迫降,让仓桥一口气清醒过来。

“那是什么…?”

“咿——…”类似日本笛子的低沉鸣声再度响遍邻近地区,就连仓桥也觉得不寒而栗,正欲起身的时候,却被鹰司陡然压住。

可以确定是某种鸟类的叫声,听那音源,似乎在村落上空盘旋不去,并没有固定停在哪个地方。而且,音量也比预想的大。比起鸟类,更像是某只巨大动物一边发出怪声一边飞越山中的村落。

“咿——…”这次声音好像就在屋顶正上方,让人萌生冰水灌顶般的战栗之感。

身体对异常的叫声产生本能性反应,全身寒毛直竖,感觉很接近没来由的胆战心惊。

实际上,那声音宛若分岔的树木直接碰触到神经般,不经意就会被它触怒,是一种鬼气逼人、阴森讨厌的声音。

就连平日比同龄男子还要强悍的仓桥,姿势维持在半空中的肩膀,同样也已经僵住了。

两人就这样屏气凝神,抬眼注视昏暗的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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