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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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沉吟-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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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杖就在车轮下面,方童咬牙一步步挪过去,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他身上的暗灰色外套都被染成了红色,那是方童昨晚熨好的,连同穿在里面的那件棕褐色休闲毛衫,都是睡前她挂在衣架上,让沈安沉今早上班穿的行头。这个人的牛仔裤是深蓝色的,几天前方童和沈安沉去逛街,方童从橱窗里一眼相中的,标价是两千多块,方童坚持自己付账买下的,为这个,沈安沉还骂她不听话呢。
  方童蹒跚的走到近前,手中一松,保温罐掉落在地,黄澄澄的小米粥洒出,与红色的液体混在一起。她跪在他身边,耳旁还有温亚霓嘶哑的呼喊,好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呼唤人事不省的男人。他的脸上都是血,也不知血是从何而来,方童伸手抹了抹,却越弄越脏,怎么也擦不干净。
  “童童,童童你别急,他们已经拿着担架赶来救援了,好在就在医院附近,不会有事的,医生让咱们别擅自搬动病人,咱们守着就行,他们这就来了,你别着急啊,没事的,没事的……”程凯身后一手抱住方童,另一手拦住温亚霓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方童说不出话,她嘴唇哆嗦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这个,这个人不是安森,你搞错了。”
  旁边的温亚霓侧身扑进程凯怀里,放声大哭:“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程凯,你救救Eric,我不要他死,他不能有事的程凯,你快救救他吧,我求求你了……”
  “这不是安森,你们搞错了,他不可能躺在这里的,他说今天他要去公司开会,下午忙完就带我看电影吃牛排,老程,就是咱们第一次和他吃饭时去的那一家,你还记得吗?他说让我也叫上你的,我怕你来了破坏浪漫气氛就没答应,你看多巧,还是碰上你了,晚上咱们就一起去吧?”方童絮絮叨叨,眼睛里却是空洞洞的。
  “别这样童童,沈总会没事的,你别这样……”程凯阵阵心疼,他双手捧着方童的头,晃了晃。
  医务人员到了,他们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利落的做着基本检查。方童看到沈安沉起伏的胸膛,呼吸急促而表浅,眼睛紧闭着,鼻翼扇动,口角渗出血丝。她轻轻晃动沈安沉的肩膀,哭着问:“安森,你怎么了,你哪里疼啊?”
  沈安沉挣扎着睁开眼,他尽力挤出一个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别哭,没事的。”
  清醒只有这一瞬间,他迅速陷入昏迷,医生把方童和温亚霓推开,将沈安沉稳稳的抬到担架上,两个人步伐统一,尽量减少担架摇动。其余的人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温亚霓一路走一路哭,方童则是静默不语,程凯不住的在温亚霓耳边说着什么,快到医院时,程凯凑到方童身边,对她说:“别担心,沈总会平安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连我都接受不了,咱们要有信心,他肯定能闯过这一关的。”
  温妈妈的后事还没有处理利索,所有人又聚在了急诊手术室外,温亚霓一看到沈妈妈就几乎情绪崩溃,她扑倒在沈妈妈脚下,自责的哭诉:“阿姨,我不想的,我不想这样的,是我害了Eric,是我让他受伤的,阿姨,怎么办呢,Eric怎么办?”
  两个女人抱头痛哭,两个男人愁眉不展,程凯在跟沈爸爸讲述当时的情形,失去理智的温亚霓站在马路中间痛哭流涕,沈安沉试图将她拉开,纠缠了几个回合。温亚霓扎在沈安沉怀中哭闹,宣泄情绪,一辆汽车驶来,本已站到路边的温亚霓又迎面冲了出去,沈安沉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温亚霓推远,自己却躲不开了。幸亏汽车车速不快,司机也很警醒,但即使这样,这种冲击也是致命的。
  多么庸俗的套路,是方童最恶心的狗血连续剧的一贯模式,接下来的剧情,就应该是好人化险为夷,恶人罪有应得。方童孤零零的坐在长凳上,她看到温亚霓的裤子膝部破了大洞,外套也有很大的口子,方童垂下头,她身上还穿着带给沈安沉的棉衣,她把鼻和嘴缩进领子里,认真的嗅了嗅,却没有沈安沉的味道。沈安沉有一种好闻的体香,不是香水所能营造出的,方童回想起昨晚睡前,自己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温度入梦,就仿佛能闻到那种味道了。
  手术是漫长的,医生几次出来跟沈爸爸沟通病情,拿出各种知情同意书让他签署,沈爸爸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从容,拿着笔的手不停的打着哆嗦。每当手术室的门打开,沈家父母和温亚霓程凯,就会将人家团团围住,抛出各种问题,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与沈安沉的手术有关。方童却始终坐着不动,她就是抱着肩蜷缩在长凳上,眼睛盯着地面,若有所思的样子。
  三个小时后,全副武装的医生再次来交待病情,方童隐隐约约的听到几句:是的,颅内的出血基本已经控制了,那个靠后期引流就能解决……这种脊髓损伤的预后是很难预料的……您不要激动好吗,这是在耽误时间……我们肯定会尽力的,这个您不需要多虑……您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好吗?到底接不接受手术?
  方童站起来,走过去,怯生生的开口问:“医生,是什么手术?”
  她看到医生投来困惑的表情,便又补充道:“我是病人的未婚妻。”她说完,举起左手,把无名指上的戒指展示给人家看。
  “哦,那你赶紧和病人的父母商量一下,给我们一个最终答复,病人的腰部受到剧烈撞击,初步估计有脊髓损伤,我们建议立即手术,但手术就有风险,而且也有可能即使接受了手术,部分肢体运动功能还是会受到影响,这是因为支配的神经损伤导致的,总而言之,一切未知,病人因为颅内出血意识不清,也无法配合检查,所以我们也是在冒险,这就要看你们家属是什么态度了……”
  “同意手术,医生,同意手术,拜托您给他一次机会,我们同意手术。”方童还没听完,就坚定的对医生说。
  沈家父母和温亚霓吃惊的看着她,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娇小柔弱的姑娘,为什么会爆发出这样大的能量。她是那么坚决,容不得别人提出异议,她在他们面前,总是那么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而此刻,她是倔强的,她是固执的。
  沈爸爸侧身看了方童一眼,然后接过笔,努力平复心情,轻声说:“好吧,同意手术,我签字。”
  等待是熬人的,程凯去买了水和面包,分别放到每个人的手里。温亚霓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她和沈妈妈彼此依靠,眼泪就没停过,她冲程凯摇摇头,掩面说:“对不起,我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事实上,除了方童,没人有心情吃东西,就连程凯也只是喝了几口水。方童则不然,她盘腿坐在沈妈妈和温亚霓对面,大口嚼着面包,沈妈妈轻蔑的瞥她,不满的小声嘟囔:“难为你吃得下。”
  手术一直持续到下午,沈安沉被护士从里面推出来,他盖着厚厚的白色被子,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露出的皮肤也是白色的。凳子上的人一拥而上,挡在方童前面,方童踮起脚也看不到他。都是比她个子高很多的人,甚至沈安沉的妈妈,都差不多高她半个头。方童从他们之间的空隙里伸进手去,穿过被子,一把就准确的握住了沈安沉的手,那么凉,哪里是她的安森。
  他被送至重症监护病房,温妈妈刚刚离开的地方,医生已经换下手术服,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疲惫的走到他们面前。“头部的淤血清理得比较成功,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恢复意识,腰椎的手术也很顺利,不过……”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这种程度的脊髓损伤,造成下肢截瘫的几率很大,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医生,这种截瘫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的?有康复的可能吗?”不同于沈妈妈和温亚霓的哭天抢地,沈爸爸皱着眉向医生询问,作为一名外科主任,他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认。
  “按照医学规律来说,没有,除非是奇迹吧。”医生轻描淡写,却给了所有人致命一击。
  方童正站在程凯身后,她把头抵在程凯背上,无声的流泪,程凯转身抱住她,方童终于哭出声来。她的安森,迄今为止多少次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肝移植,胃切除,下肢骨折,再到这一回,仍是要一个人孤单的抗争,他知不知道自己与他一墙之隔,寸步不离的等待着他,陪伴着他?她想起他们刚走到一起时,沈安沉要她搬到自己楼下去住,她拒绝,沈安沉就对她说:“我需要你,方童,我需要你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你看,这已经是离你最近的地方了,方童沿着墙角滑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沈爸爸也蹲下来,他叹气,对方童说:“方小姐,至少Eric没有性命之忧,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你也很辛苦,咱们都回去休息吧,现在也不让探视,明天Eric醒了我们再来也不迟。”
  “好,您和阿姨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再走。”方童含着眼泪微笑。
  “方小姐,你,你也回家吧,你这样Eric和我们都过意不去的。”沈妈妈也口气和缓的说。
  方童扶着墙站直,低着头想了想,然后仰起脸,一字一句的恳求道:“阿姨,叔叔,我能要安森吗?我可以把他照顾好的,我能要他吗?”
  沈安沉的父母说不出话,他们想不到方童没有半点儿犹豫,就全盘接受了沈安沉,这不是几个小时之前的沈安沉了,他病弱衰败,很可能失去行走的能力,要在床上和轮椅上度过一生。沈爸爸内心对方童刮目相看,表面上却板着脸,严肃的说:“姑娘,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眼下以给Eric治疗为主,其他的事,还不到讨论的时候。”
  大家都上了程凯的车,沈家父母和温亚霓坐在后排,方童坐在副驾驶位。车子就要发动时,方童打开门又下去了,她从车窗玻璃外对里面的人说:“我落了东西在上面,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程凯了解她的心思,他把车上的人送回家后,又赶来医院,方童果然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程凯摇醒她:“你怎么这么顽固呢,你说你在这儿坐着有什么用啊,你这是等沈安沉吗?你这是等着凉感冒呢好吗?”
  “老大,你说他多可恨,跟温亚霁在一起时就四肢健全,跟温亚霓纠缠不清时也只不过跛了条左腿,怎么到了我这里,他就把两条腿都不要了呢?这不是欺负人嘛,我就要在这里等他,等他醒了第一时间质问他。”
  程凯脱下夹克铺在地上,让方童坐在上面,自己也挨着她坐好,语重心长的说:“童童,我觉得沈安沉他爸爸说的有道理,这不是感情至上的时候,咱们也得为自己考虑,知难而退那叫成长,谁也说不出别的来。事关你的后半生,你得为自己做打算,童童,你确定你还要跟着他吗?”
  方童用力点点头,咧嘴一笑:“从没像现在这么确定过。”
  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沈安沉就争气的醒了,沈爸爸和沈妈妈都来了,程凯则陪着温亚霓去处理温妈妈的后事。探视只能进去一个人,沈爸爸拦住焦急的沈妈妈,对方童说:“你去吧,方小姐。”
  方童感激的对他笑了笑,换好衣服随着护士往里走。沈安沉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他平躺,没有枕头,眼睛望着方童进来的方向,看到方童出现,眼中闪出几分喜悦。他的手背上扎着输液针,方童也不敢碰,便在他的鼻尖上捏了捏,柔声说:“不遵守交通规则,多大了也不让人省心,摆明了跟我过不去。”
  “是不是又掉眼泪了?我没事的。”沈安沉哑着嗓子说。
  “谁让你吓人的,流那么多血,我得给你喝多少红枣粥才能补回来呀,现在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疼不疼?”方童摸摸厚厚的绷带。
  沈安沉舔舔干裂的嘴唇:“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别害怕。”
  “安森……”
  “嗯,你说。”
  方童快速吻了他一下:“没事,我换阿姨进来,她指定等急了。”
  沈安沉很快被转入普通病房,坏消息是不会有人愿意传达的,大家都讳莫如深,闭口不提。头上的伤口逐渐愈合,拆线在即,方童拿毛巾给沈安沉擦擦脸,随口说:“回来让程凯去买个轮椅,等绷带撤了,我就带你去晒太阳。”
  轮椅,沈爸爸愣住了,他忧心忡忡的去扑捉沈安沉的表情,沈安沉也迟疑片刻,但没有说什么。沈爸爸攥紧拳头,一阵心悸,他稳住心神,对方童和沈妈妈说:“你们先出去,我和Eric谈谈。”
  “不用了。”沈安沉平静的摇头,苦笑着说:“外伤引起的脊髓损伤,下肢截瘫,您要跟我谈的是这个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快结束了,抓紧时间交流交流呗,嘿嘿

  ☆、非你不可(1)

  第四十九章
  方童听到沈安沉说出这句话,手中的被子差点儿掉到地上,同样震惊的还有沈妈妈,她忍不住当着沈安沉低声哭泣。沈安沉面无表情,很从容的说:“是从我的主治医生那里得知的病情,还在监护室的时候我就全部知道了,我想,或许我比你们了解得还要更多一些,比如这种病是渐进性发展,现在大概还不到最糟糕的地步,而且神经修复几乎是不可能的,爸,您想跟我谈的是这个吗?”
  “Eric,你不要悲观,爸爸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做外科医生将近四十年,到目前为止,所见证的奇迹不胜枚举,就连你本身也是其中一个啊!我们接到你的病危通知书至少有三次了,可你一直都在给我和你妈妈惊喜,我想,这一回,你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沈爸爸说得动情,也不禁有些激动。
  沈妈妈握着沈安沉的双手,泪眼婆娑:“会没事的,Eric你一定会没事的……”
  方童独自站在房间一隅,默默的注视着沈安沉,他无声的承受着一切打击,不呐喊抱怨,也不哀叹流泪,幸好的,我在他身边。他的被子下面,就是一双失去了运动能力与感知触觉的腿,苍白而无力,特别是左侧,还遗留着长长的伤疤,数年前车祸的印迹。方童觉得后腰被窗台硌得生疼,可又不想挪动,就那么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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