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记 安意如 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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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记 安意如 TXT-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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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吧。”
  来意儿回身抱住她,大力亲吻:“入画,你嫁了我,我必一生一世对你好。现在这间宅子只是起步,日后我要你富贵不减王侯诰命。”
  “命里有时终需有,我不贪。你安心做好你的事。”入画伏在他胸口说,她听得这男人心跳激越,知他不安分。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道:“冯爷也在,他说了什么没有?”
  来意儿凝目望向窗外,这瞬间的柔情使得他也显得伤感。“他已经知道贾珍逼嫁惜春的事,适才我退出来的时候,他还追出来问我,能否设法与四姑娘一见,情深至此,对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也罕见。
  入画撇撇嘴道:“这也不稀奇,我们家姑娘要不是被身世所困,以她的才貌王妃也做得,怎么就会去做了人家小妾。”本来惜春出阁,按规矩入画是要跟着去的,幸亏惜春体谅她的难处,放她脱身,所以对于惜春,入画向是感激的。
  “这倒是!”来意儿点头,入画却是惊讶,她知来意儿恭顺是逼不得已,内里生性刻薄才是真。见他一样赞同说法,反而奇怪得很。
  “贾家的几位姑娘,我也见了几个,你们里边人夸的玫瑰花三姑娘,我是没领教,只这位四姑娘,我对手过几次,是有些含糊她的。想来……”他叹道,“她要是认真追究,我们这些人所做的事一样也瞒她不了。”
  闻言,入画浑身一颤,一抹冷意袭上来,望着来意儿道:“那可怎么办?”
  “无妨!”来意儿嘴角勾起,露出冷竣的笑容,垂下眼睑看着惊动的入画道:“你也太爱惊乍了,不想想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深宅大院的怎么出得来,就出得来,也得有人肯卖力帮她查才行。现在你离了她,有谁肯为她卖力?再说,以你们姑娘那清冷的性子,万般富贵不放在眼里的,比不得我们俗人,见一个铜钱两眼红得滴血。她纵知道了,也未必肯查。”



'120'惜春记(六一)(2)

 
        入画满心忧虑被他说得笑起来,转念想起惜春一人流落侯府,自家哥哥巴不得她早死,自此之可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想着,又要滴泪。
  来意儿递过帕子劝道:“你又爱哭。前儿刚去了两个爱哭的。”入画知他说的一个是死了的黛玉,一个是执意出家的宝玉。因问道:“宝二爷可就这么走了?”
  来意儿点头道:“可不是?同去的还有紫鹃,雪雁。紫鹃是铁了心要出家的,雪雁跟着她的男人去南边,替府里看那边的房子。宝二爷铁了心要出家,夫人也没奈何。家法国法家孝国孝道理都说尽了,连故世的老太君灵位都搬出来。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他要走还是要走。”
  见入画听得入神,来意儿眸光闪烁来了兴致,一发说道:“你道冯爷怎知四姑娘的事?”见入画怔怔摇头,续道:“还是那位好宝二爷临行说起,当时冯爷在马上坐都坐不稳,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扶住,整个人肯定就栽下马来。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要说女人,我看了都心疼。”
  入画蓦然间想起了旧事,惜春出嫁时那失魂落魄的苍白脸色,再多的脂粉也掩不住的颓丧。她心里一悸,低了头,黯黯道:“既然这样,你允不允他要求,帮着他和姑娘见一见?”
  “你傻!”来意儿嗔她,“那一位现在是什么人?我虽读书少,也知道‘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箫郎是路人’的道理,此刻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意思?况且,这事我们要是帮了,好是没好处,万一出了漏子,是个什么罪名?”见入画低头不吭声,自悔说得重了,又缓过口气道:“依我说,咱们只管借成亲的机会把消息递进去,见不见由姑娘决定,咱们既不鼓动,也不帮忙。你看如何?”
  入画幽幽叹口气,慢慢伸手抱住来意儿,叹道:“一切依你说的做吧,我听你的。”
  婚礼于是定在下月,入画已无家人,就去武清侯府拜会惜春。惜春得宠,夫人又知入画是惜春自幼带在身边的人,情如姐妹,也就索性大方放她们相见。
  侯府的后花园,原是侯爷读书静养用的,惜春爱静,就要了来,辟作静苑,侯爷一时兴起给题了字——静香苑,赏了惜春处。这在别家,也许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这事在戎马一生素来刚毅的武清侯行来,却是让诸人咋舌的事。于是,先是府里,再是府外,渐渐流传出去——武清侯府里圈了一株禁苑花,侯爷爱到如珠如宝。人人都在揣测,贾惜春是怎样的妖姬,绝色倾城的别院海棠。连武清侯那样峥嵘的硬汉,竟也百炼钢为绕指柔?
  惜春却不理会这些流言,她一如既往晨昏定省,日日去给夫人请安,在轮到她的日子里尽好做妾的义务。如此而已。
  入画在静香苑见到惜春,穿着不奢不俭恰到好处的惜春,纵是熟透的人,心里仍是为她的淡定美艳惊动,想到如果贾珍看见惜春这样子,不知又该怎样愤懑!惜春就像那种看上去娇艳逼人的,但你把她放在哪里她都可以安然生存的植物一样。外面山高水急,她就是能够不喜不怒不争不怨不惊不动。
  这样沉静,自我收敛,由不得人不钦服。
  “你坐。”惜春从厅侧的帘门里走出来,见了入画含笑道。
  “姑娘。”入画见了礼,回身坐下红着脸笑道:“我的来意想必姑娘已经知道了,与他的婚期定在下个月。”说着看惜春,见惜春点头,迟疑笑道:“想请姑娘去,我爹娘早死,家那边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入画拿手捋住衣带,欲言又止。“还有一事……”
  一直静听的惜春突然转脸对侍立在旁边的绣痕说:“我晓得了,绣痕,去拿一本皇历来,我帮你入画姐姐查一查。”
  入画一惊,很快含笑点头,对绣痕说:“是了,劳烦妹妹走一趟。”入画明白了惜春的意思,她只是惊,数月功夫,她的小姐心思已经精明如斯……
  待绣痕走后,惜春抬眼望着她,正容道:“现在没外人,有事你说吧。”
  “姑娘。”入画知道机失不再来,绣痕取皇历快得很,急急道:“冯……他想见你。”
  惜春的心似乎在听到那个字时窒息了数秒,她清清晰晰听到那个“冯”字,敲筋震骨。她取过茶饮了一口,辨不出茶味,暗暗咬住嘴唇,迸得牙根都酸了,才费力压下心口翻涌难的酸楚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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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惜春记(六一)(3)

 
          惜春不说话,只望着屋中堂上挂的字画,眼神又灰又暗,像要把那画中的山水望穿似的,她和他,如这画意——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苏醒过来的心却是连惊动都没有了,适才入画丢进去的那个石子引起的涟漪已经消失。
  此际见面不过徒然添愁惹恨,见又何必呢?
  她不表态,入画也不好先开口,只好也端起茶来喝,两个人在厅堂里默默相对。听到绣痕的脚步声近,入画竟有种被解救的感觉。偷眼看惜春,她也换了脸色,拿过绣痕递过的皇历帮她查日子,仿佛恁事也无。
  两人只得闲聊,说些嫁前的私房话,无非是女儿家的经验罢了。入画心知此际惜春不比做小姐的时候,掐着时间,思量着何时告辞。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惜春抬头看看日头,笑道:“我也不虚留你了,这还要去陪夫人用膳,你看中什么对我说,我帮你置办。女方这边我就是你家人,怎样都不会委屈你的。”
  “多谢姑娘。”
  “你已离了贾府,叫我姐姐吧。”惜春站起来,云淡风清地一笑。转身对绣痕吩咐道:“你送姐姐出去。”
  入画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惜春水蓝色的裙角在帘后倏然而过,如水面的一点波纹,很快消失。
  她出嫁那日,惜春派人送了礼去。说是身上不适,不能亲来道贺了。入画亲眼看着冯紫英穿过贺喜的人群萧瑟离去。



'122'惜春记(六二)(1)


         夜里醒过来的时候,惜春突然发现心里动荡到无法承受,像飓风撩过荒原一样,飞沙走石,但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窗外风声呼啸,也不知道是风冷还是心冷。此际她夜宿在一座荒弃的庙里,那神像早已残破的看不出是何方神圣,面上沾满灰尘蜘蛛。香案上那盏被她点燃的油灯快灭了,发着细小的光。这也许是上一个路过的人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暖。
  惜春站起来,反正已经睡不着了,她把庙里散落的木头拣起来,用火折子生了火,这样靠着香案,望着火堆发呆。
  也是这样小小的庙堂。面对着这样的神像,显然,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次神像簇新,神案上供着香花水烛,她隔着一排香烛看他,眼睛水汪汪地。
  那是十年前,山光水色风光正好,比不得现在一袭缁衣的清寒。折枝罗裙腰身清漾,纵是不着粉黛走在佛寺里也是清水兰花般香艳。
  久病的武清侯身体有气色,夫人同她带了家人去还神。走过长长石阶,望着山寺两旁山间郁郁葱葱的树,那一壁阳光照下来,在树梢发着粼粼的光,她觉得自己像冬眠的动物,看见这样新的世界会眩晕。不知怎地想到在玄真观的日子,离得很远了。她蓦然想起来,已经嫁入陈府两年没有出来过。
  主持带齐了一帮僧众立在山门处迎候她们,夫人上前见了礼,她跟在后面要进去。抬脚进山门的时候,有个小沙弥跑过来通报——冯将军府来人了。心思顿了顿,脚收了收,立住了,眼睛却只望着夫人。
  只见夫人笑道:“怎么这样巧?”又对局促不安的主持说:“这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吩咐你不要清人的。佛门本就是该大开。”
  “夫人慧度,福报绵绵。”
  夫人略点头,问一声,来的是什么人?回道是冯将军陪着老夫人来进香,同来的还有冯家少夫人。夫人听说遂吩咐家人避过一旁,因是世交,自己便立在那里等。惜春等她分派完上前道:“夫人,我先告退了。”夫人想起来,望着她一笑,抬手道:“也好,我在这里等冯老夫人。你且进去四处看看,若累了就休息。”惜春领命,带着绣痕去了。夫人望着她的身影隐没入大殿佛像之后,微微笑起来。她容得惜春正是因为惜春识相,时时记得敬她这个夫人。从不争着抛头露脸,也不拈风吃醋。这样想着,欢喜当初果然没有选错人。
  正想着,底下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嚣,冯母来了。冯紫英同妻子一边一个搀牢了冯母,走上台阶,见了武清侯夫人在,都要见礼。夫人笑道:“免了,你们搀着太太呢。理那些虚礼作甚。”一面说,一面自己却给冯母见了半礼,道:“世侄你歇着,我来扶姐姐。”冯紫英拿眼看着母亲,却见母亲点头,忙退了一步让到后面含笑道:“偏劳了您!”冯母一见故交,自然欢喜,竟然不觉得累了,一路走着进了大殿参拜。
  一套套礼仪作足,大家方至后面的厢房休息。冯母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么?也该多带些人才是。”夫人笑道:“怎么能不带呢?因是怕惊了您的驾,才叫她们避开了去。”
  后面跟住的冯紫英,心神一跳,忙收敛了,若无其事的往周围一瞧,上首的佛像是个半裸的金色巨人,当空坐着。大殿幽幽香火,磬声悠悠,半黑暗中大大小小许多雕像,乍看使人恍惚,总像是有人,随时可以从壁角里走出个人来。暗处隐约有人晃过,看清楚了除了光着脑袋神色平静的僧徒,哪有什么人?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只听得夫人反过来问,这是纳兰家的吧,我今遭才见着真人,品貌果然出众,配紫英是不错了。冯紫英闻言,看了自己的夫人雨蝉一眼,见她笑着低了头,那侧脸错眼看去是惜春。
  心里一苦,他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娶过亲的人,心里孑然的仿佛是一个人。说着到了厢房,外人都退避了,冯母就笑,这会子都是自家人了,把你带来的人叫出来见见,我们说说话,认识一下也好,不然不是枉为世交了?
  夫人笑道:“原是怕长的丑,吓着老太太和世侄女。”此际没有外人,雨蝉也活泼些,接口笑道:“我可听说那是美人!”冯母偏头道:“你也晓得?那该叫她出来见见了。”雨蝉自悔说漏了嘴,脸一红,望了冯紫英一眼,低下头去捏着手帕不说话了。夫人有意帮雨蝉解围,忙笑道:“也罢,姐姐兴致好。就叫那见不得光的丫头出来给你献碗茶吧。”说着就对身边的丫鬟说:“去请你惜姨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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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惜春记(六二)(2)


           冯紫英听到“惜姨娘”三个字心里一埂,说不出地难受。为怕人看出不自在,强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便在这里。求母亲赏个空。儿子出去逛逛。”
  冯母挥手笑道:“去吧,我出来一趟也累着你了,难为你野猴似的竟陪我这半日。”因转脸向夫人道:“你是小时候见得他,不晓得他大了野得他老子都管不住。”
  夫人赔笑道:“哪里话,我瞧着大礼儿是一丝不错的,男孩子么……可叹我没个子女,想教都没得教。”说着猛然发觉当着晚辈的面说着话不妥,忙转了口:“现在娶了亲,有雨蝉管着,想是更不烦神了。”一句话说得雨蝉红了脸,再找冯紫英时,已经跨出门去,不免暗暗失落。
  冯紫英心里毛躁,一抬脚出了门,对小厮墨雨发作,别跟着我,自己找个地方凉快去。墨雨应声退了,望着冯紫英脚步曩曩入了月洞。
  惜春被人叫去献了茶,冯母一见她,心里暗惊。这是怎样鲜嫩的人啊,一进房来,将所有人都照得暗淡了,本来雨蝉的容色也不差了,可是到惜春面前一比,就像粉白黛绿的容颜被似水流年洗褪了色那样地不耐看了。
  冯母方知冯紫英两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病所为何来。原来一切是为着眼前这女子,当真美如鹤顶红,叫人甘心饮鸠。冯母想起前事,亦想起惜春的身世,暗暗看了夫人一眼,明白她心思——惜春这样的人才不会跟她争什么。羞耻的身世甚至叫她不能正大光明的立足在阳光下。宗族礼法在那里悬着,她就是有了儿子,碍于这不干净,也得断绝了母凭子贵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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