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刁氏悄悄地送走了月娥,回到村里也没声张,有人问起刁氏就说是送亲戚家住一阵子,后来再有人问就说得了病没治好已经夭折了。时间久了,人们慢慢也就淡忘了卫家还有个三闺女。
隔了这么些年张氏才嫁过来,女大十八变,倒也没人认出来。
成亲后,陈老爹对张氏疼爱,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唯一不足的就是张氏的肚子一直没消息。等到第六年的冬天,一直没登过门的刁氏半夜里送过来个女娃。
卫守业的媳妇连生了三个闺女,心心念念的要生儿子,结果这第四胎生下来又是闺女,李氏气的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嚷嚷着要扔掉。村外后山有个小山坳,未成年的孩子夭折不能进祖坟,就都埋在那里。
刁氏也嫌弃媳妇这胎又生的孙女,躲在自己屋里不肯伺候李氏月子,听见动静出来时,卫守业已经把那孩子放进竹筐正要出门。寒冬腊月,刚出生的女婴赤条条的已经冻得浑身发紫,刁氏叹口气,拦住卫守业,从自己屋找了条破褥子把孩子裹好抱起来,送去了陈家。
张氏早就坦言了身世和自己跟卫家的关系。陈老爹不但没嫌弃,反而更加的疼惜媳妇,就算是张氏六年不生育也没说什么。现在刁氏把卫家的孙女抱过来,陈老爹原本有顾虑要推辞掉,但是一看见那孩子裹在破褥子里冻得一身青紫,心就软了,让张氏看着孩子,自己连夜跑了十几里地去买羊奶。
当时还年轻的陈根生第一次做爹,看着女儿喝奶了长牙了,甚至是尿床了都笑呵呵的觉着稀罕,恨不得整日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疼爱。
张氏絮絮叨叨的说完身世,好大一会儿情绪才缓和下来,宝珠泡了热巾子,又端了一碗白糖水让张氏喝下。这才去厨房做了半锅面汤,娘俩匆匆吃完就早早歇下了。
娘俩还在西厢房的炕上同塌而眠,张氏哭累了,抽泣着渐渐匀了呼吸睡熟过去,宝珠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己的身世早就知道,虽然遭受这一切的是这身体的原主。但是渐渐的宝珠竟也感同身受般,想到寒冷的冬夜,漆黑的山坳,如果不是爹娘把自己留下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被子。
可是自己的娘会怎么想呢?张氏在卫家时也是被卫老爷子娇宠着长大的,去到张家又受了那些年的苦,日日夜夜最怀念的就是以前在卫家的时候吧?但是已经过了卖身契,这辈子都不会被认回去了。
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会忽视现实,在娘心里,估计被卖掉的事实早就淡忘了,今儿又听到刁氏亲口唤的那一声闺女,恐怕已经彻底的放下了心结。
宝珠躺在床上忧心忡忡,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转天一早,宝珠醒来时候张氏已经做好了饭,娘俩在厨房各自端了碗闷头喝粥,心事重重。
“珠儿,娘寻思着。。。。人死不能复生,要不咱们就把状子撤了吧?”
果然!宝珠顿了下,放下碗筷,看着张氏问道:“娘,卫守业知道你是他亲姐姐么?”
张氏低了头呐呐说“应该知道的,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自打我嫁过来,他每回看见我都不认生,肯定知道我是谁的。”
宝珠冷笑:“他是不是来要木菌子时候跟你最亲近?”
张氏点头,又马上摇头:“珠儿,你爹。。。。那也是命,就算是再恨,也没用了,你今年都十四了,要是再守三年的孝,娘怕耽搁了你,守业再不济也是你亲爹。。。。”
“娘!我姓陈,以后都不会改姓,别的事我们还能商量,认回卫家的话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张氏叹了口气:“你要是现在不愿意,那娘就先不说了这事儿了,只是县衙那边的状子。。。。。”
宝珠突然一阵的无力感,娘果然是被刁氏那声闺女唤的心软了,不仅不计较自己当年被卫家卖掉,连卫守业害死了自己爹也打算就这么放过。
宝珠沉着脸不说话,张氏忐忑不安,“珠儿。。。。。。。”
宝珠心里有了打算,就敷衍道:“娘,这个先不着急,衙门也有章程,不是咱们想撤就撤的,我明天去打听下再说吧。”
张氏见宝珠不再反对,这才放下心。
第六十章 下毒
宝珠一早来了镇上,大部分铺子还没开门,前门大街的济生堂药铺却生意兴隆。天气干燥,咳嗽发热来抓药的不少,店里的小伙计忙的不可开交。
“姑娘,您要抓什么药?带药方子了没?”
“毒耗子的药。”
“四钱砒霜-----”小伙计高喊一声,配药师傅三两下就包好了药递到宝珠手里。
“姑娘,这个可是剧毒,小心着用,可别药倒了自个儿,总共十五文。”
宝珠觉得心脏砰砰的跳的厉害,匆匆打开荷包付了钱,低头快速走出药铺。
县衙后面的一条巷子是个死胡同,平时几乎没有人路过,两三户人家的后门开在这里,大清早的都还紧闭着。
宝珠停住,左右看看没人,这才将手里刚买的热包子放在石台上,从怀里掏出来纸包,慢慢打开,细白的粉末泛着荧光,撒在热腾腾的包子上,热汽一熏就不见了。
纯肉馅儿的大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宝珠还记得以前卖完木菌子,和爹一起吃包子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爷俩开心的说话,陈老爹笑呵呵的模样都是那么清晰,可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宝珠深吸一口气,刚才砰砰乱跳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迅速将一包药都散在包子上,收起油纸重新包好。
刚一回头就看见霍正东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宝珠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手一松,油纸包掉在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宝珠问。
“一大早的就看见你在同济堂买了砒霜,称了包子,然后大摇大摆的跑到县衙后巷下毒,啧啧。。。。。陈姑娘你这是怕官差破不了案,才要故意做的这么明显?”
宝珠当然知道下毒杀人是犯法,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娘已经被刁氏说服,再等下去,卫守业全须全尾的从牢里出来,谁还会再提自己爹的枉死?
“我娘被卫家人哄骗的要撤了状子,我不甘心我爹就这么白死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总得要试试。”
霍正东摇头笑笑:“陈姑娘,心急则乱,这个分量的砒霜,还不等你走出县衙,人犯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了,官差想不拿你都难。”
宝珠稍怔了下,她只急着买砒霜下毒,却忘记研究药效何时发作,真是疏忽了。当下有些挫败气恼,将地上的油纸包一脚踢开。霍正东走过去又捡了起来。
“你还捡它做什么?”
“找地方埋掉,省的害了觅食的猫狗。”
宝珠有些气急:“你到底想说什么?要我怎样做?你也想跟我说慢慢等着让老天爷收拾恶人的话么?”
霍正东还是笑的云淡风轻:“别急躁,想必姑娘还没见识过大牢吧?你跟我来。”
霍正东说完转身就走,拐角处闪出个人来,二十来岁一身侍卫打扮,冲霍正东屈膝行礼。
“阿昭,把这个埋掉,再去庆源楼叫一桌酒席送到牢里。”
叫阿昭的侍卫接过霍正东手里的油纸包,起身快速退下,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光看这几下动作就知道是个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宝珠心里纳罕,此时又没心思多问,只默默的跟着霍正东来到县衙。
角门上有个面生的衙役看守,听得霍正东说要去大牢,也不进去通报,直接前面带路,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宝珠见那院子大铁门上锈迹斑驳,手臂粗的铁链子缠绕了好几圈,一把大铜锁紧紧的锁住,不禁有些肃穆萧瑟之感。衙役开了门便转身离去,宝珠跟在霍正东后面继续往里走。
院子的最里边有坐两层高的砖石小楼,紧挨着楼后一排低矮的房屋,半截墙壁都是大块的石头砌成,没有窗户,通道口一条长长的台阶延到地下,黑洞洞的看不见尽头。
原来这房子只一半修在地上,另一半都在地下。宝珠紧跟随着霍正东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越走越阴暗,一股子潮湿霉味扑鼻而来,还夹杂着些血腥气味,宝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霍正东回头问:“怎么?害怕了?”
宝珠咬着牙摇摇头。霍正东轻笑着把手伸了过来摊开,宝珠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霍正东牵着宝珠继续往下走,终于没了台阶,又一道大铁门拦在眼前,这就是大牢了?
霍正东没有打开铁门,而是往旁边拐去,居然还是台阶,不过这次的是往上走,上到十几层时候,眼前渐渐又明亮起来,竟是一间会客室模样的方厅,中间红木圆桌上摆放着茶具,旁边书案上有纸笔,墙上还挂了字画。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审讯室?”宝珠不解问道。
霍正东摇头,示意宝珠看墙角处一排铁栅栏,宝珠走过去蹲下来细看,两尺多高,三尺见宽的一个豁口,焊着铁条,粗看和普通窗户无异,只是修的位置比较靠下,俯身望过去,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隐约还有刚才的那股子熟悉的霉味。
宝珠看明白了,这间是利用房型地势落差修建的密室,从这里透过窗户能看到低处大牢内的情景,而大牢里的人犯却看不到上面这房间里的人。
“先过来坐吧,别心急,等一会儿你就看到了。”
宝珠按捺下心头的烦躁,坐到圆桌前,抬头看着霍正东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你是做官的么?怎么刚才衙役直接就放我们进来了?都不用通报知县老爷么?”
霍正东自嘲道:“我算不上什么官,无非是顶个名号混日子罢了。”
“那你这么久都在牛头村做什么?总不会是来串亲戚的吧?”
霍正东笑笑并不回答,反问道:“陈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呢?生计艰难,若不想依仗他人,总要有银子傍身才好。”
宝珠神情黯然下来:“这个我还没想过,走一步算一步吧,家里有地,我一个人就算种不过来也能租出去,还可以再种些木菌子,怎么着也够我和娘的开销了。”
霍正东摇头:“以前也就罢了,如今你们孤儿寡母,人人都能欺凌,恐怕不太容易过太平日子,陈姑娘守着酒坊现成的铺面,就没想过开间饭庄?”
宝珠有些意外,这话周仕显曾经说过,没想到霍正东也提及这一茬,不禁好奇问:“那铺子虽然在村口,位置好,地方也够大,可是常年少有外人路过,本村的人谁会天天下馆子吃饭啊?”
霍正东道:“今年冬天,朝廷会命各府郡士兵就近操练,本府练兵的地点就在牛栏山,到时候你还怕没有客人光顾么?”
宝珠吃了一惊,脱口问道:“难道要打仗?”
霍正东神色稍变,即刻又恢复温和模样,“只是操练,谁说就要打仗了?”
宝珠点头表示明白了,这是要野外拓展训练,如此这般,开个饭店食坊倒也是好主意,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解决掉卫守业。
第六十一章 食亡
阿昭拎着食盒站在门外,霍正东点头示意他进来。
酒菜摆好,霍正东扫了一眼桌上,挑了一盘子烧鸡递给阿昭,低声吩咐了几句。
“是!”阿昭应了声,转身出去。
霍正东招呼宝珠:“上次偏了姑娘的美酒佳肴,这回就算我还席吧。”
宝珠费解,迟疑着没动筷子。
这时候,旁边的铁窗突然有了亮光,宝珠过去,果然,从窗口看过去就是大牢,里面点了火把,照的通亮,将大牢里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
两米见方的青石屋子,铁栅栏门,里面连跟稻草都没,蜷缩着四个人,卫守业就在其中。
宝珠眯着眼仔细打量卫守业,头发凌乱一脸的胡茬,衣服皱巴巴的粘在身上,比被官差锁上枷铐带走那天消瘦了些,反而看上去更精神了。难道这大牢里还养人了?
阿昭隔着狱门喊道:“卫守业,你家里人送吃食给你了。”
卫守业早就闻到烧鸡的香味,一听到是给自己的,连忙扑过来,隔着栅栏伸手一把抓过来就要下嘴。旁边的三个人也闻到了香气,六只眼睛饿狼般的盯着卫守业。等到阿昭一走开,三条身影猛的扑过去,厮打成一团。
宝珠看了会儿,坐回桌前,皱着眉头问道:“就是这样?村里小娃娃打架也不过如此,你就是让我来看这个的?”
霍正东倒了一杯酒递给宝珠,“这还是没断伙食,牢饭清汤寡水,几天下来肚子里早就没了油星,那三个也是打家劫舍的悍匪,现在为了一只鸡大打出手,等到真的饿上个三五天,为一个馒头都不惜拼命。”
宝珠半信半疑:“真的?”
霍正东又夹了一筷子醉鸭放到宝珠跟前儿的碗里,“真要饿疯了,牢里的人犯相互撕食也是常有的。”
宝珠怔怔的看着霍正东,低下头又看看眼前的醉鸭,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霍正东摇头道:“这法子虽然看着不解气,但是也方便你随时改变心意,要是夜里做恶梦了就告诉我,还来得及反悔。”
宝珠抚了抚胸口,默默坐下,夹起碟子里的醉鸡塞到嘴里,用力的咀嚼起来。
出了县衙,宝珠跟霍正东告别,自己回了牛头村。
一进家门张氏就迎出来,抓住宝珠的手问道:“珠儿,怎么样啦?状子撤了么?”
宝珠看了眼张氏没说话,从怀里掏出来在镇上买的包子,“娘,先不急,你先吃包子吧,以前爹每回去镇上都带给我们吃的,这家的包子做的越来越好吃了,你快尝尝。”
张氏红了眼圈,呐呐的叫了声宝珠名字就要落泪。
宝珠连忙放下包子安慰道:“娘,我这不是去问了嘛?人家管事的师爷不在,也没人理我,再过两天吧,我再去一趟还不成吗?”
张氏啪嗒啪嗒的掉眼泪,这时候厢房的门帘一挑,刁氏走了出来。
“丫头,辛苦你啦,累不累?赶紧的来屋里歇歇。”
宝珠气笑了:“娘,我这半天不在,家里就改姓卫啦?”
“珠儿。。。。。。”张氏埋怨一声,转头怯怯的看向刁氏。
刁氏皱皱眉,叹气道:“行啦,月娥,天儿也不早了,你们娘俩赶紧的做饭吧,我也该回去了。”
刁氏说完却站着没动,犹豫了下,忍不住还是跟宝珠说道:“宝珠丫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气,没事儿,你有啥气都冲着我这老婆子发火就是了,只是这牢里。。。。。他姑父也托人使了银子,可是衙门始终不让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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