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是我家少爷派来伺候陈姑娘的，问好常师傅。”姜妈妈站在宝珠身后说的不亢不卑，微笑着冲常氏点头问好。
常氏神色有些尴尬，忙将二人迎进院子。
上次过来宝珠只在门外匆匆撇了一眼，今天站到院子里才发现这房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狭小。
乡下的住房，不管屋子如何，各家的院子都足够宽敞，一般人家只栅栏围院墙，只要是屋前有空地儿，那是想圈多大就有多大。
之前宝珠还觉得霍正东那个院子不够宽敞，但是跟常氏这里一比较，顿时便天上地上的差异了。
小院子进深不过四米多长，两边厢房一挤，只剩不到一米宽的一条狭窄小道，从大门进来，三两步就走到了正房屋子里。
两间的正房没有隔断，冲门口摆着半旧的八仙桌和圈椅，靠里面一间放着两张木板床，中间拉着布帘子隔开，看来是一家三口都挤在这一间屋子里睡了。
常氏将宝珠让到圈椅上坐下，又招呼姜妈妈道：“这位……姜妈妈，您也请坐。”
“常师傅不用客气，老奴站着就行。”姜妈妈客气婉拒。
常氏看了眼宝珠，见她也一脸的为难，便也不再劝道，犹豫的坐到另一边椅子上，干笑着看着宝珠不说话。
宝珠深感无奈，原本带着姜妈妈出来时还心想着，常氏自家住着一个院子，总也能有个地方让姜妈妈先候着，自己好跟常氏说话，可是刚才看见厢房上着锁，窗户也没糊上，里面堆满了杂物，对面的厨房也是仅容一人下脚的宽度。大冷天的宝珠不好意思让姜妈妈站到院子里候着，何况就那么两步的距离，屋子里说什么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宝珠只得笑道：“常师傅，没关系的，姜妈妈以前在霍公子身边伺候，也不是外人，你不必拘礼。”
常氏勉强放松了神情笑道，”掌柜的，我还说托你给霍公子带个好呢，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京城的物价跟镇上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的，你看这院子，一个月就四两银子的租金呢，霍公子一次就付了半年的，这让我……”宝珠拦住常氏的话头说道：”常师傅不必介怀这个，说起来也是我邀你跟着一道来京城的，这个情，以后我一并还了霍公子就是了。〃
第二十章 腊八
常氏将自己这几天所了解的京城物价细细告诉宝珠，从大米白面到猪肉鸡蛋灯油书本这些，事无巨细一应居家过日子的花费都念叨了一遍。
宝珠听得专注，在心里悄悄盘算着记下来，又嘱咐常氏多留意这附近的房子，要是有稍微宽敞些的就打听下租金。
“呦，你瞧瞧我，见到掌柜的过来光顾着欢喜了，也没给你们倒水喝。”
常氏说着就站起来，去厨房端了两个粗瓷大碗进来，不好意思说道：“我还没来得及买茶叶，掌柜的凑合下喝碗白水吧。”
宝珠出来半天了，正觉得口渴，忙接了来，一口气喝了半碗下去，喝到嘴里才发觉里面加了白糖，甜滋滋的甚是润喉。常氏也递了一碗给姜妈妈，姜妈妈接过碗客气道谢，只是捧在手里并未沾唇。
“掌柜的也好久没尝我的手艺了，今儿个就留下来吃饭，你们在家等着，我这就出去买菜，一会儿就回来。”
常氏说着就要拿了篮子出去，宝珠赶紧拦住，“常师傅，改日吧，今儿就不麻烦了，天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常氏热情挽留，宝珠自然是不肯留下添麻烦，两人正在拉扯，章良章华两兄弟前后脚进了家门，刚才勉强站的下三人的小院子顿时显得更加局促起来。
“陈姑娘你来啦，家里……可都安顿好了？”常氏的大儿子章良，夹着书本红着脸打招呼。
宝珠笑道：“章兄弟，听你娘说你在家读书，不去学里了？”
“学里的先生把该教的也都尽数教完，剩下的就是自己温书了，我打算过了孝期，就下场参加乡试。我兄弟如今倒还是上着学。”章华提到学业便口齿伶俐起来，脸也不红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儿的话。
宝珠暗笑，心想着说两句鼓励的话，还没开口，身后的姜妈妈轻咳了声，宝珠回头。见姜妈妈也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心中费解着，看看天色已经正午时分了，当下也不再耽搁他们娘三个做午饭，忙和常氏告了辞。约定几天后再过来。
从常氏的小院儿出来，宝珠拦住要到街口叫轿子的姜妈妈，“姜妈妈，先不急着叫轿子，我想在这周围走走。”
姜妈妈面色为难：“陈姑娘，这四周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也没有什么能买的东西，不如咱们先回去，我再陪着您去鼓楼大街上逛逛。您看可好？”
宝珠笑道：“姜妈妈要是累了的话就自己先回去吧。我认得路，住址也记下了，什么时候走乏了我自己叫轿子回去便是。”
姜妈妈看宝珠坚持，也不好再劝，但是坚决不同意她自己留在这里。硬是也要陪着。
宝珠无奈只好随她，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子一路步行，走不远就出了巷子到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宝珠留意着两边的铺子，见多是些临街的民宅改建的门脸房，高低不平，铺面也大小不一，倒是各色行当都齐全，打铁铺，木器行，馒头小吃面食摊子都有。
宝珠顿感亲切，挑了家窗明几净的包子铺就要进去。
姜妈妈一旁拦住，“陈姑娘使不得，这外面的吃食不洁净，您要是想吃包子了，晚上老奴亲自给你做，羊肉猪肉素菜馅儿的，老奴样样都拿手，随着您挑。”
宝珠劝道，“姜妈妈，你看这家店铺的桌椅就知道东家是个整洁利落的，卖的食物自然也不会差，你呀，放心的吃就是了，我保准干净。”
宝珠说着也不理会姜妈妈阻拦，自己先一步进了铺子。
“姑娘，老嫂子快请坐，两位想吃啥馅儿的？荤的素的都有，咱们这儿包子的口味可齐全呢。”老板娘热情招呼着。
宝珠点了半斤羊肉大葱馅儿的，又要了两碗粉丝汤，便坐下来等着。
姜妈妈从怀里掏出帕子，细细的擦拭了一遍凳子，将手帕子丢掉，才小心的坐下来，仔细着不去碰触跟前儿的桌子。
宝珠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身衣服不便宜，但是已经坐下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伸出手指头在桌上抹了一把，见手指上一尘不染连半点儿油星都没沾上，这才放下心来，踏实的坐着。
包子端上来，果然没让宝珠失望，馅儿大皮薄，热腾腾的吃着实在是美味。宝珠一边招呼着姜妈妈趁热吃，一边自己大快朵颐。
等到宝珠将自己跟前的一碟包子尽数吃完，又喝光了粉丝汤，这才惬意的长叹一声，掏出手帕擦了下嘴角，一抬头才发现姜妈妈面前的包子竟然纹丝未动。
“陈姑娘，……我人老了，刚才多走了几步，所以……就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姜妈妈歉意解释道。
宝珠心里明了，也不点破，只笑道：“没关系的姜妈妈，我带回去晚上再吃也一样的，不会浪费的。”
宝珠说完便叫了老板娘结账，又要了油纸包将包子裹了起来。
姜妈妈一旁又劝道：“陈姑娘，吃不完的还是就不要了吧？昨天少爷特意派人送了两条鲈鱼跟半筐水灵灵的新鲜青菜，这大冬天的，可都是难得的稀罕物件儿，估摸着这会儿红玉已经都收拾出来，等着晚上做给您吃呢，总不能因为这碟儿包子又浪费了晚上的菜，您说是不是？”
宝珠暗暗叹了口气，她自然是看出来姜妈妈嫌弃，碍着面子借口托词，可是为这点事儿强硬坚持也没什么必要，只好继续装糊涂笑道：“姜妈妈说的没错，那就不要了，咱们也尽早回去吧。”
姜妈妈连忙点头，先一步迈出了包子铺，宝珠跟在姜妈妈后面，临走时无奈回头，惋惜的看了眼留在桌上的油纸包。
两人叫了轿子回到冒儿胡同，宝珠到屋里换了衣服，又跟张氏说了见到常氏的情景。娘俩一人一句的合计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红玉过来请两人去前面客厅用饭。
饭桌上，宝珠果然看到一条尺长的清蒸鲈鱼。
转天正好是腊八，姜妈妈张罗着红玉和小梅在家泡米，自己又急匆匆的要去文昌庙，说是今日有高僧在庙里施粥。
小梅守着一堆布袋子正在捡干果。撅着嘴埋怨：“姜妈妈。家里的腊八粥吃不完都要倒掉呢，您还眼巴巴的去找老和尚讨要？”
张氏笑道：“哪里是和尚给的？那是菩萨赏赐给咱们这些凡人的，我也一块儿去，多要上几碗。你们每人都多喝几口，保证来年不生杂病！”
姜妈妈笑呵呵的揽着张氏出了门，宝珠惦记着昨天听到看到的东西，急着寻纸笔记下来，结果在睡房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红玉，家里可有纸笔？”
“陈姑娘，书房里面有，我这就去给你取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书房写吧。”宝珠心急。也不等红玉答话就自己去了前院儿的书房。
头一进院子的正屋。除了两间客厅，旁边就是书房，平常门关着，宝珠这阵子不是出门，就是在客厅用完饭陪张氏回后面院子歇着。也想不起来到书房看看。
宝珠推开书房门，见是一大间宽敞的屋子，窗下搁着书案，靠墙一溜的书架香几，倒是和以前饭庄里隔间的摆设相似，看得出是霍正东惯用的。
正中放着紫檀镂空的屏风，绕过去后面是一张同样质地的雕花大床，上面叠放着被褥，墙角一盏美人灯，床边还放着衣架，显然是以前有人住过这儿。
宝珠看了一圈儿便回到书案前翻出纸笔，将昨日打听的物价，沿街分布的商铺，一一从脑子里翻出来，抄记在了纸上，聚精会神的细细描画。
“姑娘这又是要做什么大买卖了？”霍正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宝珠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埋怨：“你怎么进来了？红玉也不吭一声。”
说完又觉得不妥，丫鬟和书房都是他的，自己似乎没理由埋怨主人自由出入，当即干咳了声又遮掩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吃过饭没有？”
霍正东笑意殷殷：“吃过了，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你。”
宝珠一时也无话，低头继续在纸上描画街面上两边的商铺。
“这是烟袋子斜街？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霍正东站在宝珠身后盯着画纸问道。
“昨天才刚去了一趟，哪这么快就能想到做什么啊，我只是趁着还记得住，赶紧的画下来，再慢慢研究。”
“我这里有现成的生意邀你入股，有功夫研究这些蝇头小利，倒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帮我打理铺子。”
宝珠回头白了眼道：“你就别逗我玩儿了，你那铺子，一个是茶，一个是古董，这两样行当学起来，没个三五年的功夫，连门槛都摸不着，让我一个外行管铺子，就不怕给你赔光了？”
霍正东轻笑：“三五年又如何？你有空时候就过去看看，迟早有学会的一天，我看不如就先去茶庄好了，那里我只图个稳当，虽然赚不了大钱，但一成的分红，半年下来也够你买栋像样的宅子了。”
霍正东站在宝珠身后，左手撑在桌上，一边说着，右手将宝珠的毛笔轻夺下来，“难怪你这图画的让人晕头转向的，怎么没有标方位呢。”便自行在纸上涂画起来。
宝珠被圈在桌前动不了，后腰上硬邦邦顶着个东西，有意无意的就撞过来一下。宝珠尴尬着推开霍正东档在一侧的胳膊，走到茶几旁坐下，好半天不见的红玉这个时候才端了茶进来。
第二十一章章良
姜妈妈跟张氏回来，两人拎了半陶罐的腊八粥，小梅从厨房拿了寸宽的浅瓷小碗，先给张氏和宝珠盛了，姜妈妈又嘱咐小梅和红玉也都吃上几口图个吉利。
刚放下粥碗又到了晚饭时候，还是腊八粥，只不过比庙里施舍的要精致的多，张氏勉强又吃了半碗，几道菜却是没动几下，宝珠一下午都心神不宁，随便吃了一点也放下筷子。
张氏看着一桌子剩菜满脸的愁容：“唉，又剩下这么多菜，前儿个也是，两碟子肉菜都没怎么动过，红玉姑娘抬手就倒掉了，看得我直心疼，这也太糟践东西了，我劝她留着吧，刚转过身，她随手又扔了一碟子。”
宝珠早就见识过了姜妈妈的做派，如今听张氏这么说红玉自然也不觉得稀奇，只得无奈劝道：“娘，咱们只是做客，别人家的事……还是不要管了，客随主便吧。”
张氏仍旧说道：“珠儿，我听姜妈妈念叨霍公子家里是做官的，说了一堆官职啥的我也没听懂，不过光是看下人的这个行事，也能猜到门户不低……”
宝珠突地一阵烦躁，打断了张氏：“娘，我已经托了常师傅帮咱们留意着房子了，过两天我再去催催，一有合适的就搬走，别人的家事跟咱们没关系！”
张氏欲言又止，看着宝珠只无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宝珠这两天都没出门，在屋子里专心核算能动用的本钱，生意还可以慢慢做，先确保自己娘俩衣食无忧才要紧。算来算去，能动用的银两不多，但是也够在西城那边租个临街铺子，做个小买卖的了。
拿定了注意。宝珠又翻出之前自己手画的地图查看，歪歪扭扭的图纸上面，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格外的显眼，看的宝珠又是一阵心乱。
喝了一盏茶，稳住了心神，再照着图纸标注的店铺统计数字，宝珠又觉得那天行色匆匆似乎还有遗漏。怕估错了数据。索性卷起地图，随意收拾了一番，决定再去跑一趟。
“陈姑娘，您这是要出门？”刚到门口就被姜妈妈拦了下来。
宝珠犹豫了片刻。马上笑道：“姜妈妈，我约了霍公子在街口见面，你不用跟着了。”
宝珠说完也不管姜妈妈狐疑的眼神，快手快脚的推开门，侧身一闪就跑了出来。
一口气跑到街口，回头见姜妈妈没追出来，宝珠这才放缓了步子，叫了一顶小轿，直接奔了烟袋子斜街。
已是晌午时候。街上行人穿梭不绝。热闹不减半分，这回没有姜妈妈跟着碍手碍脚，宝珠一路细细的查看，这才发现烟袋子斜街只是一条主干道，一旁还分叉出许多条宽窄不一的胡同。大大小小的食摊杂货铺隐匿在深巷中，果然是遗漏了许多。
“陈姑娘……”
宝珠正在低头记录，猛的听见有人似乎是在叫自己，抬头一看，是常师傅的大儿子章良迎面走了过来。
“陈姑娘，你……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