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清理的战场的沮授过来拍了一下赵云的肩:“赵兄弟,先到城楼内休息一会儿,不要再站在这儿看了,再站下去也只是徒惹悲伤而已。”
赵云苦笑一声,这沮授也是个过来人,已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赵云知道沮授说得有道理,死去的人已脱离了苦海,不需要人再去关心了。
现在真正要关心的是如何守住邺城,张梁这近乎于三个时辰的猛攻给邺城守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仅有两三万守军的邺城再给张梁来这么几下,非宣告失守不可。
赵云拖着疲倦的身躯向邺城城楼上的指挥所走去,远远地竟看见了那柄熟悉的火红的长枪。
名枪焚天!
这张郃终从失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正站在指挥所门口的张郃也看见了赵云,不由尴尬地一笑:“子龙兄,你回来啦!”
赵云苦涩地笑笑,尚未回答,潘凤已从指挥所内钻了出来,兴奋地迎了过来:“赵兄弟,快来!现在只差你和沮妖道了。”
赵云被潘凤拉进城楼时,发现高览、高干等皆一脸凝重地坐在四旁。
与这种肃杀的气氛不相符的,大概只有一脸灰白,正瑟瑟发抖的韩馥和惨战之后依旧满面兴奋的潘凤了。
赵云无力地撑着“无痕枪”跌坐在地席上,从午后与张郃一战后,他还未真正休息过,此时精神放松下来后,感觉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潘凤见赵云体力透支,不由关切地道:“赵兄弟,你休息一会儿,反正会议要等那诡计多端的沮妖道到来才可进行。”
赵云依言开始闭目养神,现在他要抓住每一个可以调息的机会,否则根本再无法去应付接下来的血战。
正恍惚间,沮授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赵云睁开虎目,发现沮授正一脸凝重地向内走去。
沮授一坐到自己的席位上便开始发言:“各位,这次们真的是遇到劲敌了。你知道方才一轮攻城战的伤亡比例是多少?”
众人想不到沮授一坐下来便提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不由各自面面相觑。
沮授见没人回答,不由干咳一声道:“沮某方才初步统计了一下,双方伤亡比例是一比二。”
未参加邺城保卫战的张郃高干同时霍然起立,骇声道:“你说什么?”
沮授苦笑:“无怪各位反应如此激烈,以往黄巾军攻城伤亡一般在一比五六之间,遇上更弱一点的,伤亡差距更可达到一比十。攻城战兵员素质相等的话,一般在一比三之间,但张梁军的伤亡仅是守军的两倍,那便是说张梁军的兵员战斗力要远超过邺城守军。”
别人还未怎样,韩馥却已被沮授的话语给吓着了,不由地结结巴巴地道:“沮军师,怎么会这样?”
沮授还未回答,潘凤已抢着骂道:“他奶奶的,还不是张梁施的妖术使黄巾贼突然战力大增,否则又怎会打得这般苦。”
“妖术?”张郃高干大奇:“张梁真的会妖术?”
潘凤不屑道:“鬼才知道那是不是妖术,反正张梁将一些黑粉撒入火堆,散发出了很多青烟'奇‘书‘网‘整。理提。供',结果黄巾军闻了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不但战力大增,而且还不怕痛了。”
赵云在心底一笑,看起来潘凤像个大老粗,但观察能力应该毫不逊色于沮授。
“闻一下就不怕痛了?”一直胆丧心惊的韩馥突然抬起头:“莫非这是南蛮之地极乐果的粉末?”
众人一起盯向韩馥,极乐果?这肥胖如猪的韩太守莫非也会妖术?
韩馥一见自己成众人目光的焦点,顿时大感吃不消,连连摆手道:“韩某在洛阳为官期间曾跟神医华陀见过几次面,神医他在说起天下奇花异果时曾提到了南蛮之地的极乐果,据说服用此果后不担让人百痛全消,更可令人精神振奋,力气倍增。”
沮授皱眉道:“可我嗅了一口却弄得精神懒散,哪来半点亢奋?”
潘凤见状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现在先别讨论什么极乐果了,反正张梁的妖术除了使人力气大一些外,也没什么可怕的,现在最关键的是到哪儿讨救兵。”
沮授点头道:“不错,以今日战况来看,若张梁每日狂攻的话,邺城恐怕撑不了半月,毕竟我方的三万精兵根本经不起张梁军耗。不过我们若向其他城郡讨得救兵,不但邺城之围可解。里应外合下,更可大破张梁军于邺城之下!”
韩馥犹豫:“可我们向谁借兵呢?”
沮授断然道:“目前我们只有一路兵可借,那便是幽州的刘焉。刘焉为破黄巾贼而广招义勇军,现麾下兵多将广,韩太守修书求援的话,刘焉定会遣军来助。”
韩馥见邺城可保,别说修书一封,就叫他在地上爬上一圈,只怕也会当即做到。
正在韩馥急叫磨墨备笔间,潘凤却皱眉道:“可由谁去向刘焉讨援军呢?要知道现在的邺城可被张梁军围得宛如铁桶般,身手差一点的根本闯不出去。”
沮授失笑道:“现在邺城还缺高手吗?别说河间三雄的威名,就连眼前的赵兄弟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只不知赵兄弟肯否为邺城解这燃眉之急呢?”
赵云苦笑,沮授这铁算盘早在言语间布好圈套让自己钻,还故意假惺惺地向自己征求意见,这种狡诈的文士今后还是少见为妙。
但沮授话已至此,赵云如何能拒绝,只好霍然立起,拱手道:“为解邺城之围,赵云义不容辞。”
沮授哈哈大大笑:“沮某早知赵兄弟义薄云天,绝不会拒绝。突围的时间暂定在明日拂晓,此时正是夜值人员最疲倦的时间,也是清晨将至心理上最松懈的一刻。届时由潘将军率兵佯做劫营,待贼兵乱成一团时,赵兄弟便由北门杀出,直奔幽州求援。”顿了一顿,环顾四周:“各位可有意见?”
潘凤呸道:“这种玩阴的沮妖道你最拿手了,大伙儿谁也比不上你狡诈,所以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众人闻言忍不禁为之失笑。
沮授不由苦丧着脸道:“潘将军,沮某只不过叫了你几声草鸡,你也不必这般损我吧。”眼见潘凤又开始有暴走的倾向,顿时转首向赵云关照道:“赵兄弟,明日邺城安危全系你一人之上,早点儿休息吧,无论张梁军如何趁夜骚扰,你只管休息,到时候我会派人叫你的。来人,领赵公子到官邸休息。”
赵云见沮授一切皆已安排好,自也不便推辞,不由站起来向众人告辞,随亲兵一同走往城内的官邸。
刚下城楼,便见一名士卒匆匆向这边跑来,必恭必敬向赵云行礼道:“赵将军,是你吗?”
赵云见状不由啼笑皆非:“我是叫赵云,但绝不是什么将军。”
那士卒宛若未闻,只崇拜地看着赵云:“赵将军神威盖世,邺城军士无人不晓,现秋水洛神甄小姐亦慕名而来,赵将军可否一见?”
赵云听得差点摔倒,甄洛慕名求见?
难道自己真的一夜成名,还是这名来通报的士卒天生是个马屁胚子?
想想甄洛的名头,看来答案还是后者居多。
不过甄洛在这半夜找自己有何事呢?
随着那马屁胚子未行几步,赵云已看到了甄洛正沐浴着一身明月的清辉俏然立在一简陋的木屋之前。
银白色的月光温柔地披洒在她的娇躯上,使她原本如羊脂般的肌肤更隐隐散发出圣洁的光辉,但那随意披散在香肩上的乌黑长发却又使她平添了几分邻家小妹般的亲切感。
她虽随随意意地站在那儿,可给人的感觉却宛如虚空中的幻影,明明近在咫尺,可稍有风吹草动便将烟消云散的无奈感。
如果她身畔正有一棵充溢清香的桂树的话,那活脱脱便是广寒宫中充满凡心却又因误食不死药而永恒孤寂的嫦娥仙子。
这甄洛的气质美态竟随着环境的不同而千变万化,日光中的明朗和月夜下的孤寂竟不可思议地揉和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赵云终于明白沮授为何对其迷恋至斯了,原以为甄洛那灿烂的笑意已是她的一切,没想到这仅是她万端气质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在甄洛醉人气质的熏陶下,赵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难道开口便说:“甄小姐,你在等我么?”
如果仅是那可信度极低的马屁胚子信口乱说,甄洛其实并不是来找自己的,那岂不是令双方都尴尬万分。
赵云正进退两难间,幸好甄洛也发现了他,盈盈笑道:“赵公子,你来了。”
赵云内心升起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老天,甄洛竟真的在等自己。
欣喜之下,语气也忍不住轻快了起来:“甄小姐,深夜未眠,找子龙可有要事?”
甄洛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么?怒喝丧敌胆,一箭定军心。哼,现在你赵将军可美的紧哩。”
赵云从未想到宛若天人般令人不可亲近的甄洛亦会做出这般半真半假的女儿家嗔态来,不由大感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道:“甄小姐,你知道子龙决不是这种意思的……”
见赵云窘态百出,甄洛忍不住“噗哧”一笑,菀尔道:“赵公子,你慌什么?甄洛只是在逗你玩呢。”
赵云见甄洛已破嗔为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未吐完,又见甄洛用素玉般的纤手支着尖俏的下巴,奇奇道:“但是,甄洛觉得很奇怪,赵公子你究竟在慌什么呢?是不是做贼心虚呢?”
赵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期期艾艾间想找个人解围,却发现周围竟无一人,那马屁胚子竟不知何时已拉着沮授的亲兵躲得不见了人影。
甄洛见赵云左顾右盼,神色惶恐,更是掩唇吃吃笑个不停:“你在看什么呀?是不是被甄洛说中了心事,以至于想找个可以让你钻进去的地缝啊?只不过像你这样的身躯,邺城之内恐怕是找不到这么长可供你容身的地缝哩。”
赵云见甄洛取笑自己似乎上了瘾,急中生智间倏然想到了沮授的拿手绝技,顿时现学现用,顾左右而言它地转移甄洛的话题:“甄小姐,你看,今晚的月色倒真的很美。”
可甄洛根本不上当,嘻嘻接道:“是啊,这么美的月色似乎只是在衬托赵将军的英勇无敌呢。”
赵云听得哭笑不得,看来这种浅薄的计略对七窍玲珑的甄洛毫不管用,只好老老实实求饶道:“甄小姐,今晚刚发生的事,你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没想到这老老实实的一句话,顿时止住了甄洛的笑意,她仰着俏脸,幽幽道:“城外杀声震天,血战连场,城内百姓又有谁睡得着觉。黄巾军一开始攻城城内百姓谁不在翘首以盼前线的最新消息。但除了描述黄巾军的凶暴之外,说的最多的便是你,现在邺城百姓都在传言,邺城走了一只猛虎张郃,却来了一头飞龙赵云,当真是天幸邺城。”
赵云暗叹,乱世之中百姓的生命实如水中浮萍,何去何从,只能听天由命。
眼见甄洛眼波戚然,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你找我是想问战场上的真实情况!”
虽猜到了甄洛的来意,但不知怎么的,心中竟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原来甄洛只是在探听消息,唉,如果不是潘大哥和沮军师太忙的话,她一定去找他们而非找自己。
甄洛见赵云自作聪明地乱猜,不由不悦地道:“谁想听那种血淋淋的厮杀的消息,人家只是听着城外的拼杀声,觉得好害怕而已。只有,只有接近城墙时才觉安心一点。”
赵云奇道:“你害怕什么?邺城三万精兵,哪会被黄巾军说攻下就攻下,而且你怎么会觉得离前线近才安心呢?”心想,这甄洛该不会真幼稚地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吧。
甄洛见赵云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不由忍无可忍地大叫道:“谁说我害怕了,人家只是在担心你而已!”
赵云如遭雷殛,骇然失声道:“你说什么?”
第十章 铁血柔情
甄洛见赵云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跺足道:“你作这副白痴样干什么?难道人家不能担心你么?”
赵云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好半天才口干舌燥地吃吃道:“甄小姐,那潘大哥和沮军师呢?”
甄洛见赵云总算回过神来,虽神情痴呆依旧,但问的问题却是深入要害,直奔主题,而且语气中还隐约冒着一股酸气。
甄洛心中暗暗窃喜,但表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地嗔道:“甄洛仅当他们是大哥而已,谁叫你胡思乱想来着。”
赵云大喜,脱口而出道:“真的?”
但一见甄络艳绝天人的美态和绝世的丰姿,忍不住又泄气道:“甄小姐,赵云实想不出,能有何处能容小姐垂青。”
甄洛刚见赵云挺起胸膛,但与自己的眼眸一对视,却倏然又缩了回去。这种虎头蛇尾的模样实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忍不住要去踢他几脚才痛快。
甄洛低声哼道:“谁垂青你了。甄洛只是见你可怜才担心你被黄巾军一刀两截给斩了而已。”
赵云为之大奇:“我可怜?”
甄洛点头道:“你不知道么?好,我问你,今日你在邺城一役中一战成名,你心中快不快乐?”
赵云脑中不由浮起了无数飘浮在邺城上方的冤魂,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攻城之战,杀人盈城,夺野之战,杀人盈野。战争给予人的永远是悲伤与不幸,何来快乐可言。”
甄洛望着赵云虎目中的忧伤,痴痴道:“你知道甄洛是什么时候被你吸引的么?”
赵云想不到甄洛的思维竟完全是跳跃式的,明明在说他可怜怎么会突然跳到这个问题上。
但听到甄洛大胆的表白,心中忍不住狂跳,老天,赵云何德何能竟真能得到仙子垂青。
不过,甄洛何时喜欢上自己呢?很明显,绝非一见钟情,刚见甄洛时她或许对自己略有好感,但绝不会产生爱意。
两人相处不会超过一刻钟,这一刻中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令甄洛心仪的事呢?
难道她跟张郃有仇,自己一枪挑了张郃,故令甄洛产生以身相许的念头?
赵云捧着头不住胡思乱想,幸好甄洛不会读心术,否则就算再贤良淑德也非气得一脚把赵云踢翻不可。
幸好赵云没苦思多久,甄洛迷茫着星眸,继续喃喃道:“就在你击败张郃的一瞬间,甄洛从你眼中读到的不是欣喜和兴奋,而是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你从不会把自己时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命运的浊流虽使你身不由已,但却无法撼动你固守的仁心。就在那一瞬间,甄洛发现自己找到了苦等十九年的人。”
她顿了顿,美眸紧盯向赵云的虎目,深深地道:“就像方才我问你对邺城之战的感觉如何时,你眼中又开始流露出无限的悲哀。在这个乱世中,强者并不难找,但强到像你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