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小姐可否告知议究竟如何传信南下的?议无他意,只是好奇罢了。”
“那天,那天说找人的那些蛮夷,大约是认识我的一个朋友,”我小声道。
“小姐与他们说的议也都听到了,”他说,“虽有所怀疑,却也未曾听小姐说起什么。”
“我用了一样从家乡带来的东西,特意留在那里让他们找到;只要他们能找到那样东西,便可以知道一切。那东西有些你想不到的功效,”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只能随口扯了,“不光是你,估计谁也想不到;你也不能怪自己考虑不周。”我顿了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你要知道,像我这样估摸不着的人,谁都没有办法应付的。”
他看着我,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猛咳;最后只是疲惫不堪地说道,“恕议不能送客。”
就这样?我瞪着他,他却再也不说话,甚至闭上了眼睛。我只好站起身来。这才刚推开门,我却实在忍不住了,回头冲到他面前大声说道,“你为什么不降?刘使君名满天下,礼贤下士,爱惜人才,你要是降了,他一定会重用你的。难道你就真愿意困在这座城里活活病死?!”这一次陆逊倒微微笑了,睁开眼睛看着我。但是他没说话,最后只摇了摇头,便又开始咳嗽。
这么多天我都在盘算着,盼望着,原来都是白费心思!其实他降不降其实和我无关不是么?反正他也无力反抗,这座城重新被我们拿下也是迟早的事;他不降就只有死路一条。干我什么事?我应该高兴才是;庆幸这个关了我这么久的混账就快要上西天了。但我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失望,难过,一团团乱糟糟的心情整个堵在胸口。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你没有杀我不是么?你要是一点投降的心思都没有,你为什么放了我?”
他摇了摇头,说,“议无意加害小姐,也无意再负隅顽抗;毕竟如今敌我悬殊,胜负了然。只是议不能降。”
我怔怔地看着他,竟觉得难过得想落泪。可是我还能做什么?“你好好养病,”我说,然后只能走人。
13。 治病
我在屋里坐立不安地呆了三天,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冲到他房门口要求见他。很神奇的,看门的几个人既没有进去通报,也什么话也没说,居然直接放我进去,神情沉重得仿佛…仿佛我正要步入一个葬礼。待推门进去,我正才惊觉,或许这真的就是葬礼的序曲。
陆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一开始我以为他睡着了,待走近才发现他还睁着眼,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我可以听见他浑浊的呼吸声;对他来说呼吸似乎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他每吸一口气,脸上便多出一分痛苦。也不知道多久,他似乎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双目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怎么…坐;”这几个字他说得辛苦无比,又开始咳嗽。
我坐到塌边,拉过他的手感觉他手心的温度。他的手滚烫,烫得灼人,以至我的直接反应就是惊讶他居然还没烧昏过去。他额上覆着的丝巾都已经干了;我忙拿了丝巾,在一旁矮几上的水盆里搓了一把,叠好又盖在他的额头上。他根本没有反应,只是重复着呼吸这一个基本动作。那一刻我突然想:他要死了,他当真要死了;这个流芳百世的吴丞相陆伯言,就要这么病死了——千古的传说居然要被小小的感染烧成灰。而对我来说,对我来说…今后这个世界上,只怕再不会有人敢在大战之际陪着我奔去敌营了。这个想法好似一把刀,割得我胸口一阵剧痛。便是他当初真在我脖子上拉了一条血口却也没有痛成这样!我不冷静,我不理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看见他现在的模样就完全忘了他曾经是,而且仍然可以是,多大的一个麻烦。尽管大脑的一部分仍然很清楚,但是我的理智输了,彻底输了。这一刻我只能失声痛哭。
他缓缓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我。我只是抽噎着说,“你别死…我,我不想你死。”
他居然微微一笑,开口说,“议…乃敌人。”
“敌人,什么敌人?我八岁认识你,你的故事听了多少遍,现在却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我哭着说道,“你帮过我,你救过我;我们总算一起做过那么事…”
他又是微微一笑,说,“生死有命,贺小姐;同志又能同盟同命者寥寥无几…”他说太多了,又是一阵猛咳,好看的脸被痛苦整个扭曲着。
他这一声“同志”说得我心头大震,眼泪只是流得更凶。当初我说习惯了叫一句“同志”,几句胡扯,他居然还记着。震撼过了,伤心绝望也跟着过去了。既然不想看他死在我眼前,那如今就要尽全力救他。我抹了一把眼泪,大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不就是伤口感染发烧么?搞什么韩剧式的狗血?你给我等着!”
我冲出他的房间,看见门外的几个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就吼,“你们连个大夫都不请,当很要看他活活病死?”
几人对望,然后都是低头。有一人小声道,“城中本有一个大夫,却在我等入城前外出问诊,便再没有回来过。药店的掌柜开了两剂药,却也无货再配…”
“你们一个比一个死脑筋,”我恨恨地骂道,“行了,你们现在帮我去找两样东西,柳树皮还有酒!”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看我干嘛?”我说,“行了你们也别怀疑了。我要是想杀他我用得着这么麻烦么?直接再等两天他也就没命了。如今我自然是有救他的办法!快去,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哦对,柳树皮倒也罢了,酒一定要马上送到!”
我也不再多说,冲回自己房间翻出抗生素和消炎药膏。我想了想,又拖出一件干净衣服,三下五除二剪成一大堆布条。我抱上药物和布条,再拿上剪刀,飞奔到陆逊的房间里。酒还没送到,于是我拿开他额上的丝巾,将布条浸湿,拧干多余水分,直接绑在他额头上。“喂,我要把你的衣服剪开,你可别乱动啊;要不然被剪刀划伤我可不负责,”我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对着他的袖子下刀。
他抬起手来,手搭在我的腕上,勉强说道,“贺小姐…”
烧成这样,他还一直意识清醒,当真不容易啊。
“命都快没了,你不会还在意衣服吧?”
他在意我也不会理睬,只是径自解开他的衣襟,剪断袖子。他的左肩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我也一并剪了。他的锁骨下方有一处箭伤,不过似乎伤口并不是很深,可能被射中的时候挡了一下,或是箭没劲道了。若真被射穿了肩膀又伤口感染的话,他绝对不会有命活到现在。伤口虽然基本愈合,但是红肿并且有脓血淤积,果然还在发炎。千万千万别发展成败血症,我在心底暗暗祈祷,败血症的话估计他真没救了,哪怕张仲景或者华佗就在门外也没用。我弄了块湿布覆在他颈子上,又垫了些布在他颈部下面,就怕他颈部抽筋。这个时候终于有人送酒来了。我忙用浸了酒的布条擦拭他的手臂胸腹。不过几分钟我就觉得手臂发酸,却也不敢停下——难怪说医生是体力活。
他突然开口;说的却是,“议不会降的。”声音微弱不堪,简直就是气若游丝,但语气却是那样斩钉截铁。
我一愣,突然只觉又是愤怒又是难过,忍不住骂道,“你去死吧你!”
虽然叫他去死,可是手上却不敢停下;直到用尽了半坛酒,又在他的肘关节覆上湿布冷敷这才敢稍稍喘口气。我直起身来,恶狠狠地吼他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给谁看啊?!我告诉你,降不降在你,杀不杀在主公,而救不救在我;这三者之间没有,也不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给你治病你是为了对得起我自己的心!你舍命帮过我一回,于是我还你一条命,懂了没?好了,不说了;你忍着点,我要重新处理你的箭伤。”
他沉默了片刻,却说,“给我些碎布…”
“啊?”我愣了好半天这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不禁暗暗埋怨自己疏忽了。我忙取了两块布叠好,递到他嘴边让他咬住。
总算有些求生意识了么?
帮他清理了伤口,涂上消炎药膏,重新包扎好,又灌了他两大碗柳树皮水,两片抗生素;就这样忙到将近半夜,才总算觉得他略有好转。他的体温似乎降下来好些,虽然还在发烧,但总算不再烫得灼人;他也显得更加清醒,甚至有力气自己坐起来,只不过他的双臂基本举不起来,喝水吃饭仍然需要我喂。这样一天下来,我只觉的自己都快要病了,累得头昏脑胀。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敢撇下陆逊不管,就怕大半夜的他又烧起来,干脆就一直呆在他屋里守着。
虽然那天夜里他没有再次高烧,但是之后的几天他一直低烧不断,时好时坏。我寸步不离守着他,在他房里呆了整整两天。第三天早晨他的体温完全恢复正常,左肩的箭伤也不再红肿。我兴奋地几乎想要冲出去放爆竹,却偏偏这个时候,陆逊的副官惊惶失措地冲了进来,告诉我们一支打着“刘”字大旗的千余人队伍如今正在浈阳北门外,正准备攻城。
14。 献城
陆逊似乎很平静,只是看着他的副官,好久都不开口。后来是那人忍不住了,大声说,“陆校尉,我这就去安排防守,一定会守住这座城的!”
陆逊缓缓摇了摇头,说,“如今城中粮草不足三日,人手不过几百,民心惶惶,怎么守只怕也是徒劳;而刘使君仁厚之名天下皆知。”他顿了顿,和颜悦色地问道,“子平当真不愿降么?”
那副官愣了一愣,脸上陡然现出喜色,但很快又被疑虑代替。他迟疑好半天,最后只是说,“陆校尉愿降,我们就都跟着降!”
陆逊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没有说别的,只是吩咐道,“既然如此,还请子平前去告知诸位将士,集结人马,准备开城门。”
那副官似乎松了一大口气。匆匆离开。陆逊静了片刻,轻叹一声,径自站了起来。他大病初愈,这三天又几乎没吃什么,人还虚弱得很,这才刚站起来就差点摔倒。我忙上前扶住他,顺手拿过他的深衣帮他套上。“弄点吃的吧?要不然我怕你等会站不住,”我说。
初听他要降,我整个都呆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我即是惊喜又是忐忑,都快不会说话了。
他拂开我的手,摇了摇头,很平淡地说,“不必。议欲修书一封,不知可否烦劳小姐送出城交予魏将军?”
“行啊…等等,”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忙问道,“为什么要我送这封信?”
“小姐本是刘使君帐下之人,正好借此回到刘使君军中,也叫魏将军放心。”陆逊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铺开细绢和笔砚,正缓缓磨墨。他的声音当真是波澜不惊,表情平静得一塌糊涂。
我疑惑地看着他,顿时间只觉得所有的惊喜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他的态度…不大对劲?他到底在计划些什么?太平静,太无所谓,根本就没有那种不得已而降的无奈和愤慨。不对啊,这里面定有蹊跷。难道想要借投降为名,设伏城中?我想了半天,又觉不大可能;就以他现在的状况,他有这个精力么?再说,他如果准备今天就开城门,他根本没时间安排。我又不动声色地看他的信:很规矩的措辞,很平和的语气;城内多少士卒,多少百姓,出城怎么安排,说得清清楚楚。太理智,太冷静了一点;为什么他似乎毫无挣扎地就选定了投降?我更是困惑,又开始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他写完书信,仔细叠好,凑在蜡烛边滴了两滴腊封好,然后递到我手中。他叫来一人,吩咐那人陪我出城,又转头对我说,“多谢贺小姐相助。”
我不答话,只是盯着他。“贺小姐?”他见我没反应,轻喊了一声,挥手道,“贺小姐,请出城吧。”
我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走出浈阳城的。才出城门,就看见写着“刘”字的大旗远远地飘着。距离北门外两百米远的地方,我看见两队士卒直直地站着,仿佛两排松树;阵前一人骑于马上,威风凛凛。我们就这样慢慢地往队伍那边走去。大概离阵前还有三四十米,就听见马上那人大喝一声,“尔等何人?”
我忙提声答道,“我是贺书凤,来替城内陆校尉送书信的。”
那人下了马,快步向我这里走来。待走近了,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居然是田若。“田若!”我欣喜若狂,大步冲了过去,差点没直接给他一个拥抱,“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是你吧?是你派那些穿黑衣的人来找我,而且把陆逊要走赤岭的消息传到番禹诸葛军师那里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你什么时候又回浈阳的?”
“那些是南岭瑶家人,与我五溪各族世代交好,”田若解释道,“那日我被乱箭伤了,却万幸撞上他们正从那里经过。也是他们救了我,然后去拦江东的人马,和你搭话。只可惜那晚人手不足,我们也不敢与江东人马正面交锋。后来我们寻到了你留下的东西,一路赶到番禹报信。对,小姐的事物。”他从怀里摸出我的手机包,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到我面前。他迟疑片刻,又道,“只是似乎失效了,我…”
我忙接过了;多半只是没电了自动关机,太阳底下晒会儿应该就没事了。我摇摇手道,“别担心,多半没什么大问题;这不重要。你接着说,到了番禹后呢?”
田若忙又续道,“诸葛军师请赵将军守博罗防江东步子山,自己和我北上赤岭埋伏。我们倒是胜得险,不过比江东的早到三日。赤岭大胜后,诸葛军师仍要回番禹,我就带着瑶家人马追着北上,正巧在城外遇上了魏先生。”说着,田若指了指身边的魏延。
魏延看上去三十左右的样子,国字脸,大把漆黑的胡子,倒和关羽有那么几分像,很是威武。我忙行礼道,“见过魏先生。这是陆伯言的降书,请先生过目。”
“哦?”魏延很是几分惊讶地说道,“降书?”他忙接过陆逊的信,打开匆匆扫了一遍。
“先生以为如何?”我忍不住问道,“陆伯言他几次言语不肯降,如今就这样轻巧地献城了,我倒是有几分担心。”
跟我一同出城的江东兵忍不住驳道,“小姐莫要胡说;陆校尉为人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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