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有一种我未曾听过的锐利。
“我哪里是咒他;我又怎么会咒令君,”我喃喃说道,“我比谁都希望他在曹丞相那里能…能善始善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忘了…”
只是忘了我所知道的历史到底已经成为变数,而在悲剧发生之前妄言生死,那是一种恶毒的诅咒!老天爷,我要怎么解释?我根本没办法解释,只觉得眼睛发酸,都快哭出来了。
荀谌却突然长长叹了一声,黯然道,“罢,罢,贺小姐莫要自责;若不是吾一向暗自忧虑此事,又何至如此忿然?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当初既然决议弃他们而去,今后之事又怎是吾所能左右。文若他…只怕当真是这等结局。”
我在那里站着,又是难过又是不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荀谌静了片刻,又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文若早早随了曹孟德,或许只记得当年曹公壮志,却不识得曹公暴虐之处。偏偏他又一心向汉,不知进退,多半便应了小姐所说那般结局。”
“孙先生不必如此悲观,”我忍不住说道。
“贺小姐说欲见家兄善始善终,可是实言?”他突然转向我,以贺小姐看来,他可否善终?”
我愣了片刻,说,“我想只要曹公不至于势大到可以称公称王,他和令君之间便不会有什么矛盾。曹公的野心向来都很理智,若是天下四分五裂,征战不休,曹公或许不会想起来要称公,也自然不会和令君有分歧。如果…就算有意见分裂的那一天,也不会是突然的完全崩裂,总会有一个过程的。令君乃当朝重臣,越是战况不定,人心不稳,曹公也越不敢轻易下手。只要有那个过程,就有想办法应对的时间和机会!”说到荀彧这个三国中最让我痛惜的人物,我不禁大脑发热,越说越认真,“比如说,写信劝说令君莫要忤逆曹公意思,或者请公达先生从旁调节,亦或是劝令君请骸骨退隐…先生既是令君亲兄弟,如果你真能在关键时刻送去一封信劝他,或许能说动他。所以请孙先生莫要这么悲观地想这件事情;总可以做些什么的!”热血完了,却发现荀谌只是默然看着我。我瞬间泄气了,只觉得自己很傻,说得话完全没有头脑。“荀先生,我知道到这些听上去很愚蠢,”我几乎绝望地说,“只是我…”
荀谌微微一笑,打断我的话,径自说道,“小姐厚意,怎可言愚蠢?吾都一一记下了。只还有一个问题,敢冒昧请教小姐。”
“你说。”
“小姐当初究竟为何决定效力于刘使君?”他轻声问,“可是像小姐前日所言,是因为使君曾救小姐一命?”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是刘先生告诉你的?”
他没答话,只是点了点头,看着我等我开口。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我迟疑地说道,“其实,其实也不是…他救我一命,我自然是万分感激的,可是那时候也没想过要帮他做什么。我一开始跟着他只不过是因为我在荆州无依无靠,而使君终于愿意收留我。本来只想混着过日子,躲得一天乱世算一天…可是到了后来我想通了;还是觉得,如果能帮得上使君,我还是尽力帮他吧。”
“为何?”他追问了一句。
我想了好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归根结底,是因为主公是个好人。就是,他对人很好;对百姓好,对身边的人也好。我想如果使君成功了,天下百姓会比现在过得好许多。如此而已。”
荀谌转过头去,也是安静半晌,这才沉声道,“便像小姐先前言道,便是使君这般织席贩履之辈,方能体会寻常百姓盼望太平温饱的心思。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他微微一笑,突然就轻巧地岔开话题;我甚至没有仔细琢磨他这一问的意思。
27。 荀谌的决议
十二月二十三,诸葛亮终于带着士武,魏延,田若,赵云三将回到番禹城。他看上去很不好,人瘦了一圈,眼圈重得堪比熊猫。一开始我吓了一大跳,以为出什么严重问题了。没想到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了一句,仗打得很顺,但是他自己有点水土不服。就是哪样,他也不肯休息。他只花了一天读完这两个多月累积出来的文书,从公安来的讲谈判情况的信件到我弄的南海郡经济状况统计全部细细读过;第二天他便把我叫去细谈。
我因为好奇,不免磨着他问平叛的事情,他最后耐不过我问,也就简单地说了一下。诸葛亮驱船队西去,直到合浦海岸;但他没有在合浦湾登陆,反而是去了更西面的钦州湾,打了合浦的叛军一个措手不及。他拿下合浦城后,就着田若去联系瑶家人,威逼利诱,招降瑶家所有人马和素来与瑶家人友善的三个小部落。诸葛亮给了田若一支队伍,让他和瑶家人北上郁林郡会合士武赵云;自己则带魏延越过十万大山,沿着侵离水西进,对抗和瑶家分庭抗礼的西瓯族人。他在后世中越边境一带打了一场很漂亮的山野歼灭战,困住了对方一万人马,还抓住了西瓯的盟主和另外好几个小头领。这一仗后,交趾、九真的叛军全部投降。这场战争的结果就是无论士家还是南越人都心服口服地归降了。士燮还让他的儿子士廞亲自赶到临尘城犒军,带来了一大堆礼物。士廞提出随诸葛亮一起返回荆州,说白了,就是士燮让儿子北上充当人质,以便让我们放心。诸葛亮虽然不喜此举,但也没有拒绝。当然,他也没有放松自己的计划;他和西瓯盟主,瑶家长老,还有田若在一起呆了许多日,讨论交州日后的发展。西瓯盟主和瑶家长老听了田若介绍五溪的模式后都是颇为动心,表示愿意试着按照五溪的模式开垦,种稻,发展经济作物和商运。
我听了诸葛亮说的这一切,忍不住拍手叫好,又说,“真要发展商运交通真很重要;至少郁林的水路要整顿出来,保证通航漓江没问题。或者发展海运?合浦只能靠海运了。”
诸葛亮微微一笑,摇头道,“这都是些长久计议,莫要想太远了。书凤这两月在番禹又有何事?”
我忙把瑞雪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从皮影戏直说到刘巴的态度貌似正在转变。当我说到“孙不若”时,不禁暗自犹豫良久,但最后仍只是说孙不若似乎认识主公和燕子,并没有提起他的真实身份。反正荀谌在这里也就避世隐居,说了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诸葛亮听完我的故事,竟难得地现出两分惊喜,道,“子初当真有重思此事迹象?当初他书信求亮允他南下,言语之中何等决绝,不容人劝说;如今他若肯听得亮一言,终叫他不得囿于成见!过两人亮定前去拜访。”他顿了顿,又是若有所思道,“这孙先生亦非池中物也;却不知是何方贤士?”
他径自思索,我忙看地板,就怕被他发觉我没把知道的全说出来。却听诸葛亮笑道,“不如携亮去这瑞雪楼一游?倒也看看书凤写的影戏作何模样。”
“现在走过去正好看今天的戏,”我兴高采烈地答道。
今天的这一场戏是三顾茅庐,而且还是演义版。当羊皮剪成的诸葛亮终于睡醒,高歌着“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爬起床的时候,观众席里又是一阵大笑。不知为什么,这一段一直是笑点。不知道这戏的主人公怎么想?我有些心虚地转头看诸葛亮,果然就看见他的脸色很是僵硬。
“艺术效果,艺术效果,”我更是心虚地小声解释道,“这样能让观众觉得卧龙先生更亲近?”
诸葛亮看了我一眼,哭笑不得地说道,“若是书凤说起自家人都是这般,亮不禁为曹公担忧——焉知书凤会如何编排!”
“他那是被我编排得比较厉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么。不过曹孟德自己说过: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他敢说这种话,还怕别人编排不成?”说到曹操我的脸皮绝对厚了很多,说道,“不过军师不会真担心我编排这些故事吧?军师放心,我说过,我这是有的放矢,为主公制造民意基础。浪费这么好的宣传资源多不划算。”
“书凤果然多谋,诡计百出,”诸葛亮笑着摇了摇头,又说,“罢了,这也不用再看下去;且去楼上坐坐。”说着,便起身上楼。
我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着,“我知道你说我不务正业,但这叫软实力,叫不对称战争…”
在楼上坐下了,我一时兴起,说道,“军师,你会弹琴对吧?可不可以弹一曲给我听?话说孙不若的琴技真好,上次他弹的那曲,十面埋伏吧?真得美极了。听说军师的琴艺也是很厉害的,弹一曲让我欣赏一下嘛。”
诸葛亮微微一笑,在琴案后坐下。他坐得很端正,配上那一身青衣白带,仿佛雪中松柏。琴音轻吟浅唱,端庄优雅,平和中正,只在宁静深处隐隐藏着一丝坚毅和傲然。相比荀谌的胡坐斜腰,挥洒自如,还有琴声中的千军万马奔腾不息,简直就是两个极端。我正听得出神,突然听见楼梯那里传来一个声音说道,“哎,子初,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上去小坐片刻?”
荀谌的声音?!如果荀谌来了,那表示刘巴肯定也到了!要是让他看见我和诸葛亮在一起,岂不是要教他识破我的处心积虑?我慌乱地四下张望,却发现二楼根本无处藏身。惨了,这下要糟!
又听见杨寡妇的声音说道,“就是,小姐就在楼上,刚刚上去的,陆先生想来也就快到了。你们不正是来寻他们得?怎么不上去坐坐?”
紧接着,脚步声慢慢接近,直到荀谌刘巴二人出现在二楼。诸葛亮眼皮都没抬一下,仍然一丝不苟地弹他的琴,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一边。刘巴惊疑地看着我和诸葛亮两人,把我们两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突然满脸的恍然大悟。我又想抱头鼠窜了,可是都没地方逃。
一曲终了,刘巴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孔明的琴艺是愈发精进了。”
诸葛亮微微笑道,“不敢;俗事缠身,都不得空闲抚琴,怕是搁下了。”
“不仅琴艺,心机也是愈发深了,”刘巴又说,“当初一言不合,孔明也就放人了;如今却寻来这么一双七窍玲珑的兄妹,棋局,影戏,一如太公垂钓!”
诸葛亮看了我一眼,说,“亮不敢夺人功劳;书凤女儿家,用计更是出其不意,子初兄未有察觉也是可解。”
刘巴讶然道,“难道陆小姐…”
我没办法继续看地板装乌龟了,只好上前深深一礼道,“对刘先生隐瞒至今,是我不好。子初先生,我其实姓贺,名书凤,是左将军髦下书吏。那日见了先生,想起左将军一向倾慕先生,便有意结交。我也知道先生不喜左将军,怕说明身份,先生便不愿往来,这才编了个身份。欺瞒先生,我真得很抱歉。”
我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不料静了片刻,就听刘巴笑道,“妙!巴方才还暗自惊讶孔明何时也会用这般诡异的计谋,不想竟是小姐杰作。”他摇了摇头,又是叹了一声道,“刘公何等运数,便是小姐这等奇才也能寻着。”
嗯?似乎不像很火大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看诸葛亮。
只听诸葛亮又道,“时至今日,亮仍道,刘公雄才盖世,莫不归德,足下欲何之?子初兄可还是要答,受命而来,不成当还,此其宜也?”
刘巴哼了一声,神色尴尬,一时间也无话回应。就在我们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时候,荀谌突然走上前来两步,合手弯腰,朝诸葛亮深深一礼,朗声道,“诸葛先生,刘公德才天下皆知,更兼礼贤下士,知人善任。吾敬刘公,愿为其效犬马之劳,还望诸葛先生引见。”
我觉得我们三个人的下巴都掉地板上了;我是真得毫无形象地张大了嘴瞪着荀谌。诸葛亮惊了片刻,忙还礼道,“听书凤言孙先生乃刘公故人;今能重聚,刘公定然喜不自胜。”
荀谌愣了一愣,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于是我小声道,“我,我没说…”
荀谌坦然一笑,对诸葛亮说道,“既然欲归刘公,吾不敢不竭诚以待。还望诸葛军师恕在下欺瞒之罪,”又转头看了看刘巴,礼道,“也请子初海涵;吾在交州隐居多年,一直未曾以真名相交。在下实乃颍川荀谌,字友若。”
这次就连诸葛亮也是目瞪口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他又是深深一礼,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万幸。”
刘巴瞪了荀谌半天,仿佛正在挣扎要不要掐死他。最后刘巴只是非常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几乎是几分幽怨地说道,“若是荀兄也北上,这偌大交州,再无可交之友!罢,罢,斗不过尔等。孔明,若是刘公不嫌弃,巴便去讨份差事罢了。”
撒花!征心大战到此完胜!!
28。 群英会。祭周郎
当我们终于回到公安,已是建安十六年的雨水。
别人过新年的时候我们都跟在诸葛亮身后忙乎,帮着安排交州事宜。诸葛亮和士武略略谈了些促进商运的计划,又请荀谌和刘巴还有我帮着参考,列了一些基本方阵。另外,有荀谌的推荐,他亲自见了蒋琬。诸葛亮对这个方及冠礼的年轻人也是赞不绝口,见面之后立刻修书寄往公安,请刘备给蒋琬南海郡丞一职,叫他辅佐士武管理南海郡。蒋琬被诸葛亮的安排吓了一跳——毕竟他才二十岁!——不过他自然是无比认真地承诺竭忠尽节。之后诸葛亮又得忙着重新编制南下的士卒。
好不容易忙完了,我们终于在正月初踏上归程。赵云和魏延要回桂阳长沙,带着他们的部曲沿北江边上的官道北上。诸葛亮仍是走西江,漓江,灵渠湘水这一路。我想着自己的手提电脑都还在浈阳,就拉着陆逊和赵云一路,借道桂阳回公安。拿到电脑之后,我如约抄了两张当湖十局的谱给陆逊。他就扫了那么一眼,便再也放不下了;这一路上闲暇时间他都在苦思冥想那两盘棋。我们走了将近差不多二十天,才终于到了南郡境内,在作唐城外和诸葛亮一行会合,共入公安。
不愧是雨水时节;到公安的时候虽然没在下雨,但天色阴得要命,周围灰蒙蒙雾茫茫的一片,更让人觉得春寒料峭。尽管如此,我们这刚下车,就看见刘备站在城门下侯着我们。估计是在雾中站久了,他的衣襟发鬓都显得有些湿漉漉的。他直接就把我们几个拉去喝酒吃庆功宴,却笑着对陆逊说,“备猜陆郎现今也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