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正在批卷宗,听见我这句话,放下笔来打量了我半天,最后叹道,“小姐就莫要再前去…”最后一个词他没说出来,但明显的,他想叫我别去添乱。
“我,我决不会去添乱的,”我小声辩道,“我是担心主公。是我惹的麻烦,我总得想办法帮着弥补。再说,我是真心想去给田先生赔罪道歉。”
徐庶看了我半天,最后说道,“城南铁钩巷子最深处的那间小屋,小姐自便。”说完他便又是低头看他的卷宗。我忙道谢行礼,然后匆匆赶了出去。
徐庶说的地方也不难找,可是当我找到之后却有点不敢认。刘备说固穷陋巷,一瓦一瓢,可我也没想到田豫的家会简陋到这个地步。这差不多是公安最挤的一块了,挤得仿佛火柴盒一般;我都不知道这些房子院子怎么排的,就只看见一扇门接着一扇门,朝向不一乱七八糟。小巷一头有两口水井,两个开放式灶台。我站在巷子口探头探脑看了半天,好不容易看见在巷子最深处,似乎有一人坐在一扇木门外。我蹑手蹑脚地往哪里挪了几步,尽量躲在砖墙的阴影里。走进了几步,我就听见说话声音。
那居然是刘备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忙后退了一步,紧紧靠在墙上。刘备的声音隐隐约约,但偶尔飘来的几句也足以让我渐渐听明白了。
“…当年备和你玩笑,说要跟你好生学学孔孟经典,结果你说还不如看看《管子》,”刘备说道,“那个时候备才听你说了两段,便忙说不是粗人能学懂的事物。后来在荆州,平日里倒也闲着,就还真看完了…子初此人,尤擅管公之学,阿豫见了他,定然谈得来…”
“…知道阿豫投了曹公,在许都还想设法一见;只是那时候阿豫仍在颍阴,备到处被人看着,不得出入…”
“…阿豫行冠礼的时候备还说呢,今后定不能随便唤名了;只是明明想着要改口,却总是旧习难改。就到了今日还是阿豫阿豫地叫着,你可别见怪…若是今后还有朝堂上相见的份,备定不会如此随便…”
刘备就一直这样没完没了地说着,而我却都快听哭了。田豫当真铁石心肠;我这个局外人都快被刘备说哭了,而田豫这个事中人居然还能装作听不见,任由刘备坐在他门外一个人絮絮叨叨。我正在想怎么上前劝说他还是改日再来,隔壁邻居却突然推门而出。
“喂,你这个人烦不烦啊!”那个小年轻朝刘备吼道,“马上就三更了;人家可都是要睡觉的啊。你要发酒疯,到别处闹去。我们这都是做事的人家,夜里要睡觉早上要爬起来干活糊口;你再吵,我们拉你见官去!”
刘备站起身来,应道,“这位小兄弟见谅,备定不再打扰。”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砸门,估计那个小年轻回去了。我本来想着刘备也应该走人了,没想到他只是长叹了一声,却又坐了回去。他没再啰嗦,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没了声音。我尽量耐心地等着,可是就是看不到他站起身来离开。足足等了大半个小时,我只觉得又冷又饿;又想到刘备也是今日才到公安,也根本没休息就一直忙这忙那的,心疼得要命。我再忍不住,于是终于悄悄地溜到小巷的深处。
刘备还在门边坐着,靠着砖墙一动不动;我蹑手蹑脚地凑近,就看见他居然已经睡着了。我一时间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呆了几分钟,我还是舍不得叫醒他,脱下自己的袍子盖在他身上,然后在一旁坐下。我才刚坐下,就突然听见“吱呀”一声,破破烂烂的木门晃开了;田豫立在门后。
我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又是呆了一呆。他终于从木乃伊半死的状态恢复了,只是他的左额竟有一道深深的疤痕,从发迹直延伸到眼角。我愧疚地几乎抬不起头来,直接就跪下了,深深一礼道,“田先生,对不起,我…求你别迁怒主公,他…”
我心下一片混乱,根本无法组织语言。田豫摇了摇头,说,“小姐请起,大可不必如此。”说完他也不再理我,径自走到刘备身边。
刘备被我们惊醒,一时间还有些迷糊。田豫扶起刘备,又道,“将军还请恕豫先前无礼。外面风凉,请将军入内,让豫奉盏茶。”
刘备喜道,“阿豫终肯相见。当日恨不与君共成大事,今日当平此恨!”
田豫犹豫了片刻,说道,“请将军入内,由豫慢慢道来。”
刘备忙是点头,又转头对我说,“如今已晚,书凤还是赶紧回去歇着;有什么言语留待日后再说。快去。”
看他们两似乎都好了,我总算是稍稍舒了口气,忙点了点头,几乎是溜一般地走了。田豫反正是当我不存在,也省得尴尬。
待我回到郡守府的客房,我竟觉得累得站不起身来,虽然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其实真说起来,打仗能打得像诸葛亮这般仁义厚道当真很稀奇了。我们一路打过去,总是和周围百姓打成一片,这就足够说明诸葛亮的风格了。可是这总归是打仗;总有死伤,总有破裂,总有对不起的人!打仗这破事,就算是计谋百施几乎兵不血刃,还是无奈纠结得仿佛八点档啊!
也好不知道今后还有多少烂摊子需要主公收拾的…
25。 收尾和开始
直到我第二天睡醒了爬起来了,刘备才终于回到郡守府中;他一脸疲惫,但表情颇是欣慰。我虽然好奇他最后和田豫谈得怎么样了,但也不敢打扰他休息。结果下午他又出去了,只因公安还有个让人头疼无比的人物——于禁。希望关羽对付战俘比我和诸葛亮厚道一点,不然又是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一直到了两天后,刘备才又把我叫了去见他。我还没等他开口说正事,就忍不住先问田豫最后到底怎么说。刘备静了片刻,说道,“书凤也莫再烦忧此事了,国让并不是记仇的人。”
“那田先生是答应投效主公了?”我满怀希望地问道。
刘备微微一笑,笑得却有些苦涩。“国让说,阶下之囚不敢受高官厚禄;若备看在当年旧情的分上能饶他一命,他愿去南中垦田。”
听了这话我也是无语。这田豫果然脾气大;宁可放逐自己到蛮荒之地去种地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地给刘备做事——他还真能折腾的!
“于是主公你真答应让他去垦田了?”
刘备叹道,“备本想,他就是要去南中,至少领一郡一县;只是国让固执得很,备也不好勉强他。不过他至少答应收下备的钱财,将来便是到了南中,却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穷困潦倒。他也应了将余文则一并带去南中,算是为备解了又一桩头疼事。”
我于是真什么话也没了:这个田豫还真够别扭的。不过我当初这样对他,如今他还能帮我们解决问题,我实在连腹诽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田豫,刘备便告诉我该准备启程了:江东那边已经来信,两家说好在柴桑见面,共同商讨淮南的归属。诸葛亮如今正和鲁肃一路赶往柴桑,而我们也要不日启程东去。
这次柴桑的谈判感觉远没有上次周瑜死后的谈判掐得严重。我们很大方地将整个淮南郡一起让给孙权了。我不知道刘备和诸葛亮怎么想的,但我自己是颇有些心疼的。想当初江东那帮家伙在庐江连个只有不足两千人的张辽都拦不住,居然让他一路杀到淮南;安城是我冒着多大危险才从张辽手下保回来的!更别说诸葛亮围寿春耗费的心血了。结果千辛万苦杀回来的地盘,却转手就送给了江东!当然,我也知道寿春不是什么好守的地方,我们在淮河上又没有足够的船拉防线;如今把寿春转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我只是纯粹地感情上觉得有点不爽。
当然,大半个淮南郡的地盘也不能白送!我们逼着孙权确定了现存的荆州边境,承诺互不相犯。我对这个合约颇有点不以为然;我比谁都清楚孙权才不会在意我们之间是否有一纸合约,他随时都能背后捅刀子。但是刘备和诸葛亮似乎很满意我们终于把这事给弄了个说法出来。诸葛亮解释给我听,如今孙权手上有淮南一郡,又有和我们的这个盟约,短期间他就无法倒向曹操;他就是有背盟的心思曹操也信不过他。我们这一步棋意在把孙权和我们绑绑牢。除了这一纸合约,我们还问孙权一口气要了战舰八十艘,艨艟一百二十艘,用来建造我们的淮河水军,巩固淮河防线。
船有了,可总还得有人接着造船,招兵,训练,整一支像样的军队出来。而如今能胜任这份工作的,左看右看都只有诸葛亮一人。只是现在川汉方定,成都全是虎视眈眈盯着我们的门阀势力,急需尽快拖点我们的人入川镇住政局。虽然已有庞统刘巴荀谌赵云陈到一众人,但刘备是恨不得把徐庶诸葛亮关于张飞一起拽到四川去管事。所以当诸葛亮请职弋阳郡守的时候,刘备显得颇是几分犹豫。他们两个讨论了很久,最后刘备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淮河水军更需要诸葛亮。
攻淮河的时候诸葛亮已经前前后后问关羽一共要了三千水军,如今刘备又拨了四千江夏、弋阳两郡的降军给关羽,从他那里换来三千水军交给诸葛亮,用来扩充淮河水军。诸葛亮带出来的八千人中,大部分仍是各回驻地,至于诸葛亮的本部则是和他一起留在了弋阳郡。刘备请张飞为安丰郡守,让他暂时在安丰先呆上一段日子;原本安丰的兵力也一并划到张飞麾下。于是如今淮河南面江夏、弋阳、安丰三军我们一共屯了六千水军,一万四千步兵。关羽在襄阳和汉水一带还有水军步兵各八千。别看这一共才三万六人,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很大的兵力了。要知道汉淮一仗之前,因为刘备入川,整个荆州的常规军还剩不到四万,导致我们想出兵还要求五溪支援,并且让士武分兵看着长沙;如今吸收了襄阳、江夏、弋阳、安丰的曹操降兵,荆州的兵力也才刚到五万。如今我们将偌大个荆州的兵的百分之七十放在北面防范曹操,东面一线顿时觉得悬乎;只能指望江东还是有谱的,不至于和我们过不去,莫名其妙地来犯荆州。
于是谈判的这半个月中我们差点没忙死。刘备和诸葛亮两人平日里要出席谈判,应酬江东,还得同时忙着调兵遣将,安排防务。每日里光来来去去的书信就是十数封。理所当然的,我一天到晚就扑在物流里了;成天我只是拼命读各地的库存、税收清单,算能驻多少军队,不够的怎么补,从哪里补,运输周期…任务太忙太急,我都来不得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琐,每天只要能把手头的任务忙完就谢天谢地了。
九月就在忙碌中飞一样地过去了。十月初五,诸葛亮启程返弋阳,我跟着刘备回到了公安。在公安我们停了些日子;刘备有意把两位夫人和两个小鬼一起带回成都,顺便再带上张飞、庞统两家。糜夫人和尚香早就开始忙着收拾东西了,不过到底是大搬家,我们到公安的时候她们还在收拾。我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她们了,自是天天同她们泡在一处。
当年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阿斗已经七岁,鬼灵精的,一天到晚黏在我身边叫姐姐,嘴甜得吓人,直让我又是惊讶又是感慨。鹃儿个子高了许多,身材也长出来了,一张脸和母亲像极了,当真成了一个小美女。只是不知怎的,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过她几次有什么事,她总是欲言又止。
直到终于有一次糜夫人和尚香都不在,只有我们两人在屋里叠衣服,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姐姐,我。。。我不想嫁人。”
我呆了一呆,手里顿时停下了。我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说什么?”
“我不想嫁人,”鹃儿涨红了脸,急急地说道,“爹给我找的那人我从未见过,我不要嫁给他!姐姐,爹最听你的话,你去跟爹说说,别让我嫁给他,可好?你告诉爹,我不想嫁人;我想像姐姐一样,就跟在爹娘的身边。我不要嫁出去!”
1。 婚姻大事
“鹃儿,你冷静点,慢慢给我讲,”我忙对小姑娘说道,尽管不知怎的我自己也突然觉得几分恐惧,“你说你爹要你嫁人?什么时候决定的,嫁谁?”
“五月的时候爹爹从成都给娘来信,之后娘便给我说了,说是爹给我说了门亲事,到成都后便要准备成亲了,”鹃儿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娘说,我要嫁的是位马将军,叫马岱…”
“马岱?你爹让你嫁给仲山?”乍听这个消息,我愣着有点反应不过来。待好不容易脑子又开始转了,我居然只是想:马岱倒还算是适合;刘备显然没有孙权那么过分。
“姐姐…”鹃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眶里泛着泪光,却又满脸的期望。而我只能傻愣愣地看她,完全不知所措。“姐姐,你去求爹爹,好不好?他一定会听你的!”鹃儿又是哀求道。
我突然觉得心里堵得厉害。老天,鹃儿她才多大?不过十二三岁!她还小的时候没人理她;如今她步入青春期了,可以出手了,于是一转身就送给了投效不久、需要拉拢的小将。她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也从未想过她自己是否愿意嫁,于是她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噤若寒蝉,只能悄悄地来向我哭诉。尚香不也是这样被送给了一个比她父亲还老的男人?当初的燕子也是这样才嫁给了徐庶吧?就连我,这才在公元三世纪呆了四五年,乍一听闻此事都几乎条件反射地接受了这个安排!突然之间我更是觉得恐惧;即恐惧将来这样的事会不会终于将临到我自己的头上,也恐惧自己的麻木不仁。
“鹃儿你放心,”于是我说,“我一定会去跟你爹爹说这事。”
只是最近刘备忙得人都见不着;我知道他正忙着安排田豫和于禁启程去南中,一边又在准备秘密车队送荀彧入蜀,所以根本没心思烦神其他事情。等他终于忙完,我们便出发上路赶往成都了。虽然刘备就在身边,可我还是找不到能独处的机会和场合。偶尔和刘备搭上话,却也有一大堆公事要先处理——他丢了《蜀科》还有诸葛亮的一大堆笔记给我,让我看了之后分析给他听,提些意见;另外还有仿佛永远没底的账单税表信件,反正总有东西要看。我心里清楚,若是到了成都,刘备只会更忙;于是我想尽办法,终于在入成都之前找到机会堵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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