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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拍了拍阿斗的肩膀,小声说道,“小子,别乱说话。”
荀彧却是正儿八经地应道,“吾姓孙命瑜。”
“孙先生,”阿斗眨巴着大眼睛,又说,“你是教书先生,是不是?你看上去就像爹爹给我寻的先生。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大姐的先生了。大姐那么聪明,先生一定很厉害;先生也来教我功课好不好?我以前的先生不在这里,爹爹也没给我找来新的先生…”
“喂喂!”我又捏了捏阿斗的肩膀,才终于让他闭嘴。这小鬼,怎么这么能说啊!
荀彧却是略略蹙了眉头,抬头看着我。“未闻小姐有幼弟在中原?”他轻声问道。
我顿时觉得事情要糟。天啊,我一定是脑子短路了,居然带着阿斗来这里;这死小鬼还说这么一番话,倒显得我真有什么企图似的!我还在拼命想怎么回答才好,阿斗居然又开口道,“爹爹说了,大姐虽然不姓刘,但是我一定要听她的话,大姐也会像亲姐姐一样照顾我的。”
我顿觉无力——这个死小鬼!关键时刻他就不能闭嘴?!
荀彧缓缓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小姐请回吧。”
“先生,我…”
“小姐或者当真不知吾,”荀彧看着我,平静地说道,“阿亮也好,小弟也罢,乃至左将军,虽均为吾故人,却也未曾说过一字劝降的话。”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逼着自己别躲开那让人心脏发抖的眼神,大声说道,“先生,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但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让你能宽心,让你高兴罢了。对不起,真得对不起…”
我慌乱地鞠躬行礼,然后拉着阿斗便走。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荀彧轻声说道,“贺小姐。”
我站定了,几分害怕地转头看他。
“多谢小姐心血,”他低声说道,“下次小姐若是独自来访,吾亦可招待小姐一杯茶。好走;不送。”
我基本上是一路逃回将军府的。
4。 经济统计学101
这两日我快要烦死了;一边是清算不完的账目读不完的《蜀科》,一边是鹃儿的烦恼,还有荀彧。于是当费祎敲响了我的房门时,我完全没想起来他是谁。我瞪着门外那个蓝衣灰巾的风liu少年,半天没反应。少年见我发愣,显得几分不安,但仍然是规规矩矩地礼道,“贺小姐,在下费祎,特来助小姐。董先生和小姐说了…?”
“啊,你是费祎?!”我顿时觉得眼睛亮了,“你来得正好,活很多,我都快要忙死了。”
费祎才走入房间,我就已经开始收拾文书了。我将一整叠的纸塞到他手中,说道,“这是蜀郡这三年所有借贷相关的官司还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录,你帮我誊抄出一份出来。每一笔借贷写明日期,借贷额度,借款人,利率,和东家就行了。最后帮我算个平均数,别忘了准差;啊对,我要分类平均数,根据借户分类。”费祎看上去有点愣神,我正忙得头昏脑胀,连正经思考的心思都没有,只是接着说道,“有空的话用回归分析法对比一下利率和物价——这三年的物价单我都开出来了,红色标签那一堆的第一份,就那。回归分析的话,只要比例系数,准差就不必算了;我只要知道这年头利率和物价到底有没有关系,不需太准确。我还有两组数据要算,你先忙着…”
说完我又趴回了案上,接着算我的财政支出比例。待我终于敲定了这半年的财政支出,我这才放下笔,满意地叹了口气。“总算算完了这一通,饿死我了,”我说,“费祎,你那边怎么样了?”
费祎站起身来,应道,“均值已经算出。”
“好样的,”我说,“走,咱们出去吃午饭去。”
我们两找了一家酒铺,点了两盘菜和一壶酒。我已经开始扒拉饭菜了,费祎却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显得非常拘束。“怎么了?”我奇怪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他犹豫了半晌,这才开口小声问道,“祎想请教小姐,‘准差’为何物,又要如何求得?”
我愣了片刻,这才想起吩咐他做的事,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果然忙昏头了!你自然不知道准差…不过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概念。你知道一串数字的均值对不对?要算准差,先求各个数字和均值的差,再取差值平方的均值,开个方,这就成了。准差能告诉你数据是大体一致还是要分布很散。”见费祎惊讶而且茫然地看着我,我又笑了笑,将菜往他那里推了推,说道,“吃饭吧;待回去了我演算给你看。”
“取差值平方的均值,再开方,”费祎轻声说道,“可是因为差值有正有负,若直接取均值或许两两相抵,所以当取平方均值?”
我本来正在和盘子的煎鱼奋斗,听到他这话顿时楞了,抬起头来看了他半天。最后我猛地拍下筷子,几分兴奋地说道,“全对!好小子,你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的。看来我真可以教你回归分析法了。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回去再说。”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给费祎讲解基础统计学,从各种均值,到准差方差,直到回归分析。我跳过了数据制图,直接给他演变计算方法,好让他马上开始工作。费祎果然对数学颇有天赋,居然一个下午就把回归分析的基础算法给死记硬背下来了,只可惜今天是来不及把这个回归分析给做出来。第二天费祎来我这的时候还带来了一样好东西——算盘。他那算盘看上去还真是精致:乌铁框架,橡木珠子,做的和现代的算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似乎短了许多。作为算盘无能星人,费祎在算盘上的运指如飞让我又是惊艳又是羡慕。这一串一共有五十多个数据,费祎只用了不足两个小时便算出来了线性系数。如果将来电脑报销了没有了我可靠的STATA,回归分析就真只能指望算盘。
于是当费祎把那些分析完毕的数据交给我时,我对他说道,“小费,有一件事我还得向你请教。”
“哦?”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要学珠算开方。”
有费祎相助,我的进度顿时快了许多。等到刘备叫我去商量《蜀科》的时候,我已经吧相关的经济数据全部整理出来了。我把《蜀科》中间关于借贷利率的部分又仔细读了好几遍,想好了回应,又誊抄了一份全的经济数据。为了在这个会议里应付一大串牛人,我还真是准备充分了。
这次的议题是利率。刘备初入蜀的时候,有人抱怨世族大家放高利贷剥削百姓。于是在董和与伊籍的建议下,《蜀科》中添了一条利法,规定借贷利率最多每年十五取二,还专门在成都街头设立的钱舍,方便民众告发违反利法的高利贷。只是法规严苛,如今竟有许多大户商家不再愿意借贷。法正和庞统建议取消这条法律,好重新激活借贷。现在两方正在为这事辩论。
直到他们两面都辩完了,刘备才问我道,“书凤怎么看?这三年益州借贷的利率大约是个什么数字?”
我翻开我的账本,答道,“就有案在录的所有借贷来看,这三年中,益州各种借贷的平均利率是八分之一;当然,利率波动幅度很大,最高的时候四取一,乃至三取一都有,而最低的一笔借贷的利率只要二十取一。这利率本就是该波动的东西。比如说,春耕时期多有农户需要添置农具牲口,正是需要借贷的时候,利率高些也是正常;秋收的时候大家口袋里都有钱,自然不用借贷,利率也低了,这本是自然调节的。管子有言,‘市者,货之准也’;借贷亦为货,以法凌驾于市之上,却是不妥。如今这利法一出台,无人愿意借钱出去,这也是个需要斧正的后果。不过也不能纵容那些大户不管。照我搜集的账目来看,借给编户的贷款利率是最高的,平均值远远高于我们定的十五取二,但各大庄园之间互相借贷,利率却根本到不了十五分之二。但是编户却是最需要借贷的人;毕竟大庄园里什么都不缺,而那些手头拮据的小农户只怕都没钱买犁,别说牲口,良种,水利什么的。”
听我说了这半天,刘备却是笑了,道,“书凤说了这半天,却使人两难。照书凤看来,利法是可取还是不可取?”
“此法并不可取,”我忙道,“就这样颁条法律下去,不但无法阻止高利贷,反而会阻塞信贷。但是不用法令不代表我们就此放手。主公还记得当年江夏的盐价的事不?均衡市场就得从市场入场;我们为何不以州府的名义,设定一个机构专门放贷于民?”
我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法正显得几分震惊,庞统若有所思地抚mo他的山羊胡子,荀谌则是看着我,似乎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
静了许久,我听见董和犹豫地说,“怎可以州府之名行民商之事?更何况借贷一事养民奢移;民间行此事难得禁之,若是州府也行此事,岂不更是滋生陋习?”
“借贷怎么是陋习?”我驳道,“若是陋习,法先生和庞先生两位也不会因为大户不愿放贷而伤神了不是么?董先生,这需要借钱的百姓,大多都有正当的理由。比如说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需借贷糊口,或者天时不利不得收成,又或者为了添置种子农具牲口;借钱给这些人,那是抚民养生,更能刺激生产。管仲教桓公为政,也曾说过‘开久坟,发故屋,辟故卯以假贷’。”
刘备沉吟着点了点头,半晌说道,“此言倒也有理。幼宰,成都街头不是还有当初为举报高利借贷而设的钱舍?不如就在钱舍中张贴布告,称以州府之名放贷,可行否?”
董和思考了片刻,说,“钱舍已为成都百姓所知,当是可行;只是春耕在即,若行此事,恐需不少钱财。”
“要钱,却当找她要,”刘备笑着指向我,却把我吓了一大跳。
“喂,主公!…”
“既然是书凤的主意,你便助幼宰一同执掌此事,”刘备吩咐道,“书凤既有这几年的收支,不妨看看何处可有余钱可用,再去找士元商议。至于法案,且先压几日;待钱舍开始借贷之后,一切安好,再行修改。此事便如此说定了。”
老板拍板了,我们也就各自应下,准备开工。其他的人都先一步离开,刘备却让我留下吩咐几件事。待众人走了,刘备看了我一眼,笑着叹道,“和孔明处了这么一年,书凤大有长进;如今竟也会引经据典了。”
我一愣,忍不住大笑道,“这可不是军师教我的!主公,我的专业之一是经济,专门研究金银钱粮这些。别的经典我不会引,但是管、荀,还有《盐铁论》、《齐民要术》这些国之财论,我还是很熟的。”
“让书凤统算这些账目果然不差,”刘备道,“看来备给书凤的赏金倒可再加一份了。”
“奖金?主公你要发奖金?”我顿时眼睛一亮,但瞬间又觉得心疼;千万别像《三国志》里面那样发奖金啊!烧光了库府最后还不是得我去找钱!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公,发奖金自然会让我们这些当下属的鼓舞,但是现在到处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
刘备哈哈笑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过两天,刘备果然发奖金了。我们在荆州豫州打得如此轰轰烈烈,他好歹得表示一下。送给关羽的礼物尤其华丽:除了两百金和五百匹蜀锦外,还有先秦的宝剑和偶然机遇从西域买来的价值千金的宝马(还是匹枣红色的阿拉伯种,我看着差点没开口叫赤兔)。诸葛亮、徐庶两人的奖金和关羽等级,也一样收了一大堆宝剑啊古书啊之类的好东西;张飞因为去年才拿了笔巨额奖金,这次就象征性地拿了点东西。田若,糜芳,则各一百斤金子,三百匹蜀锦。就连我也有五十斤金子,两百匹蜀锦的奖金。定成都之后我还曾在心底小小地怨念了一下刘备发奖金居然完全忘了我,但这次我可是一起补回来了。
我看着这华丽丽的奖金账单,先是流口水兴奋,然后猛地想到:难怪刘备跟董和说找我要钱,这奖金不正好做信用社的起始资金么?
5。 商业银行和国家银行
刚刚收到手的巨额奖金又得送出去,要说完全不心疼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回头想想,反正我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不需要我自己掏钱,多余的钱放着也是放着,拿出去放贷总算是投资,却也坦然了。于是我干脆直接拿了奖金单去找董和,让董和直接把这些折出一百一十万现钱划入钱舍做起始资金。
“初设钱舍,想来也只要无别处可去的编户会来我们这里借钱,”我对董和说道,“只要我们再把审核做得严一点,想来一开始也借不出去多少钱。一百一十万应该够我们开工了。”
董和微微一愣,然后忙道,“贺小姐不必如此,这是明公予小姐的赏赐。”
“所以主公才让你找我要钱的啊。”我笑着说,“好歹我忙了那么久,他不好意思不给我发奖金;但是他也知道我没地方花钱,不比关将军诸葛军师他们有诸多部曲需要奖赏。若是我们运作得好,这一百一十万下去后就能转起来,希望今后也不用再靠府库的钱财支持这个钱舍,就靠借贷所得利润循回。”
董和点了点头,又是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如今还需定下审核之道;若是来者不拒,唯恐有人从中取巧,养民奢懒。”
我们两个商量了一整天,最后敲定了一套借贷抵押办法。其实我们设定的规程也很简单:要想借贷必须户籍在录有案可查;商户需要用房产或者货品做抵押借钱,农户则需出示自家耕种的地,就可以贷到与粮食收成相比的钱。后来庞统找来给我们提议,说还可以再加一条:如果一户人家中如果有人愿意参军,这一户也可以贷到与军人年薪相比的钱。他才和法正荀谌商量了想要扩充益州的军队,如今顺便搭这钱舍一程。如今我们也不怕军队人太多:反正蜀中地大,我们若是去大面积军屯,产值定能比小家小户的耕种来得更高。邓芝如今在汶山郡忙着治理都江堰顺便开垦,李严也在犍为大四开垦,都是需要大量人手的项目。我又顺便提了提还可以开拓储蓄行业。这个想法显然很新鲜,我花了诸多力气才给董和解释清楚,可他显然对此事很是疑惑。不得以,我还专门去拖了荀谌当外援试图说服董和。还好董和虽然固执,却不是老古董;来来回回商讨辩论了七八天,我终于还是把他给说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