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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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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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南京城门启闭的规矩是,日落关门下锁,那是不需要钥匙的;然后,四更清匙,五更开城,天明将钥匙送回兵部衙门。如果四更请匙以前,将真匙盗到手,代以假匙;而突然传旨,皇帝出城,命兵部开锁。管钥匙的不知就里,拿着钥匙到了城门,塞不进锁孔,才会发觉钥匙是假。此时纵能以备分的副匙打开城门,但失匙之罪,已无可掩饰。乔宇把钥匙看得这么重,话说得那么硬;到那时只怕但有目瞪口呆的分儿了!

一想到此,江彬大为快意,“好法子,好法子。不过— ”他又愣住了。

赵之静猜到了他心中的难题,“将军,你是不是担心着没有人去盗匙?”他问。

“是啊!兵部衙门墙垣高大,门禁森严,连进去都不容易;何况还要盗取有人看守的钥匙?”

“不要紧!我有人。”

赵之静亦就是因为夹袋有人,才能想出这么一条计策— 这个人外号“没影儿”,是个巨盗,但从不在本地作案。所以江宁、上元两县的捕快,容他在南京城内安居。赵之静跟上元县捕头冯四交好;而冯四与“没影儿”是朋友,可以辗转邀他出来帮忙。不过,给以重酬是必然的。

“重酬当然,就怕他的手段不够高明,万一失手,怎么办?”

“此人极讲义气,就是失手,亦决不会道出真相!”

“那好,不妨一试。”

※       ※        ※当天,这个秘密就泄露了!

泄露秘密的是冯泽,他已经为张永在极隐秘的一次约晤中,收归门下,而仍潜伏在江彬身边,作为张永的内应。他所接到的指示是,唯有紧要大事,才需要暗通消息,此外都可不问。为的是行踪稍密,就会引起江彬的猜疑。

冯泽也很机警,当他了解这个秘密计划以后,并不即时通知张永;因为他深知这个秘密计划的关键在“没影儿”是否肯于此勾当?到兵部衙门盗匙,倘或失败被捕,性命无论如何不保——乔宇是有权杀这种盗贼的。所以,如果“没影儿”没有把握,不敢轻于尝试,那也就不必跟张永多此一晤了。

大约十天以后,江彬忽然告诉冯泽,取一千两银子送给赵之静。冯泽心中有数,这一千两银子必是送“没影儿”的。因此,找个机会,悄悄去告诉张永,话不多,只得几句:“有个飞贼叫‘没影儿’,会到兵部盗匙,以假换真。然后江彬会鼓动万岁爷深夜出城,让乔宇尚书当场出彩!”

何谓“当场出彩”?冯泽虽匆匆忙忙,无法细说;可是,多想一想也就明白。张永不敢怠慢,即时去会乔宇,密告其事,嘱咐乔宇好好防备。

“张公公,你请放心!”乔宇微笑答道,“我早有防备了!”

“怎么?”张永大为诧异,“莫非你早就得到了消息?”

“不是!江彬有此打算,我不知道。不过,防备钥匙被盗,是我早就想到了的。实不相瞒,挂在墙壁上的钥匙,是个幌子。”

“幌子?”张永问道:“是假钥匙?”

“是的。真钥匙在典守者的口袋里。”

“这可是万无一失了!”张永欣慰地说;可是脸上的笑容,一现即逝,陷入沉思之中。

乔宇也持沉默,他们两人是同样的心思;这一次虽不至让江彬得手,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长此纠缠骚扰,岂但不胜其烦,更恐防不胜防。万一失手,关系不浅;因此,得怎么样想个法子,能让江彬知难而退,死了那条心!

此一想法相同,但各人的做法却不一样。张永说道:“乔将军,这‘没影儿’,并非有什么三头六臂,顾名思义,不过身手灵活,善于乘人之隙而已!凡事猝不及防;只要预先知道,就好办了,你说是不是?”

“张公公见得极是,我也是这么想。”

张永点点头又说:“我在想,本来,我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如今却是主客易势了,我们在暗处,人家在明处。乔将军,你这里,应该很有几个高手吧?”

“张公公问的是哪一路人?”

“我是说,爬高窜低,武艺高强的高手。”

“不多,只有,”乔宇想了一下答说:“勉强可算有三个。”

“三个不够!‘伺候’不了‘没影儿’。我那里有七个,拨三个过来,一共六人,里里外外埋伏好了,务必将‘没影儿’拿住,从他身上追究,把他们整套鬼把戏都抖露出来。让皇上看看,那是怎么样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公公,此计怕没有什么效果。为什么呢?”乔宇紧接着说,“因为这些江湖道上的人,都讲义气;一旦失手,必是什么罪过,一肩担承,决不肯供出实情。那一来,不过杀掉一个‘没影儿’,于江彬丝毫无损。张公公,这是我的拙见,你看如何?”

张永想了一会问说:“那么,你有什么高见?”

“我想,将计就计!”

“何谓‘将计就计’?”张永问道:“莫非让他来盗?”

“是!盗的是一串假钥匙。”

“慢点!”张永憬然有悟,“等我想一想!”

他很有兴味地去设想江彬盗得一串假钥匙以后的情形,一步一步地推测,可是结果仍旧不能奈何江彬。

“乔将军,我想不通,怎么样让江彬出乖露丑。想来你另有好主意。”

“主意是有,成败的关键,操之于张公公手中。”

“怎么呢?”张永答说,“只要用得上我,请你尽管说。”

“第一,张公公,你能不能让冯泽出面作证。”

“是证明江彬有盗匙的阴谋?”

“是的。”

“这,”张永踌躇了一会,“一定要他出面,当然也办得到,不过有点可惜,安排冯泽在他身边作内应,将来作兴还有更大的用处。”

“是!是!”乔宇急忙答说,“此刻用冯泽是可惜了,既然如此,只好用另一计,我也做他一回小人。”

“此话怎讲?”

“张公公自会明白。”乔宇笑道,“请稍待。”

他去取了一串钥匙来,形状、颜色,甚至拴钥匙的特粗丝绳上,因为使用频繁而生的垢腻,都与真的城门钥匙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假钥匙多一个齿,根本就插不进锁眼。

“请张公公将这串钥匙带回去,交给冯泽,密密收好;到了那一天,请冯泽将这串钥匙,投在江彬的箭壶里。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妙,妙!”张永拍着手说,“乔大人真是足智多谋。”

“张公公,且莫高兴,事情能成与否,尚不知。第一,希望冯泽能办得妥当缜密。”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张永拍拍胸,“这点小事,冯泽一定办得到。”

“那么,办妥当了,临时要给我一个暗号。”

“这更容易了。”张永想了一下,拱拱手说道:“乔大人,请仔细看清。”

乔宇一时茫然。看张永抱拳不放,才意会到那上面有花样。细细再看,发觉异样;一般人抱拳作揖,总是右手搭在左手上,而张永此时,却是相反。

“左手在右手上?”

“是!这就是暗号,倘或如此,事便未谐!如果顺顺利利地办妥当了,仍旧照正常的习惯。”

“是了!”

※       ※        ※从这天起,张永一到晚上,便守在寝殿附近,说起来是亲自“宿卫”,保护御驾;其实是为了江彬一出花样,便好扈从。

约莫十天以后,二更时分,突然有小太监来报,皇帝急召,匆匆赶进寝殿,只见江彬已先在了。

“我要出城!”皇帝只这么简单地说。

“是!”张永想了一下说,“应该如何预备,请万岁爷指示。”因为要预备什么,便可以窥知皇帝出城何事?

“不用预备什么?”皇帝答说,“我只是想出城去看日出。”

“是!奴才扈驾。”

看日出自然是往东出朝阳门,登紫金山。张永一面派人通知乔宇,一面备驾扈从。趁此机会跟冯泽见个面,交换一个暗号。

皇帝带的人不多,但也有五六十名,食担酒炉,无不齐备;皇帝的意思是要登上紫金山的最高处太子岩,面对着晨曦,喝一顿“卯酒”。

策马出了宫门,张永前扈,江彬后从;马上挑起长柄大灯笼,像一条火龙似的,往东迤逦而去。将近朝阳门时,只见灯火辉煌;光影中一个伟丈夫,身着红袍,手端玉带,当门而立,正是乔宇。

城门却还关着,张永心中有数,勒一勒丝缰,摆一摆手,指挥行列,慢慢停了下来。这时乔宇已略偏数步,迎着御骑,高声报名:“臣乔宇接驾!”说着,跪倒尘埃!

“起来!”皇帝勒住了马说。

“春寒甚重,破晓更甚!”乔宇一把抓住马头的嚼环,且行且说,“臣备得有热酒在此,请皇上进一杯再出城,聊以挡寒。”

皇帝大为高兴,转脸向张永说道:“乔宇今天很知趣,倒不可不扰他一杯!”

“是!”张永一面下马,一面对乔宇说:“请乔尚书关照开城;皇上不能久留,否则赶不上看日出了。”说着抱一抱拳;让乔宇清清楚楚地看到,右手仍是搭在左手上。

乔宇放心了,“是!”随即吩咐一声:“开城!”

接着,将皇帝扶下马来。临时端一张金交椅,上铺虎皮褥子,权作御座。左右捧来一个朱漆托盘,上面一只金杯一壶酒,另有鹿脯、松仁之类的四碟下酒物;乔宇亲自斟满了酒,跪献皇帝。

“生受你了!”皇帝还客气一句,方始欣然引杯;喝完一杯又一杯,到第三杯,城门还未开。

于是江彬发急了,“乔尚书,何以城门还不开?”他说,“莫误了驾!”

“是的!马上就开。”

就这时,江彬手下的人来报,钥匙不对,根本塞不进锁眼;这一下,江彬立刻翻脸了!“乔尚书!”他厉声责问,“你典守南京城门钥匙,何等紧要?如今圣驾出城,竟说钥匙塞不进锁眼,是何道理?”

“将军,你莫慌!钥匙在我身上。”从胸前取出一串钥匙来。

江彬不防他有此一着,不过他当然不肯就此罢休。“慢点!乔尚书,当着皇上在此,我们要把责任辨个清楚。”他说,“你这钥匙是备分?”

“不是备分。”乔宇答说,“备分钥匙在库里。”

“这么说,”江彬向城门的方向一指,“去开城门的那副是正匙?”

一也不是!正匙在此/乔宇一抬手将一串钥匙高高悬起。

那副神态,就如大人拿块糖逗小孩似的,越使得江彬恼火,他不由得又将声音提高了:“那么,去开城门的那串钥匙,莫非不是从兵部衙门取来的?”

“谁说不是?”

“既然是,为什么开不开?”

“是啊!”皇帝看乔宇变把戏似的变出一串钥匙来,又听他跟江彬斗口,觉得有趣,也觉得迷惑,亟欲打破疑团,所以接着江彬的话也问:“既是你那里拿来的钥匙,为什么开不开城门?”

听得皇帝垂问,乔宇收起不在乎的态度,正色答道:“回奏皇上,宵小甚多,臣不能不作预防;那是串假钥匙。真钥匙另派妥人保管,因闻知圣驾出城,臣理当赶来恭送,所以亲自携了真钥匙来!”

听这一说,江彬知道上当了,心里七上八下,思绪甚乱,只听皇帝诧异地问:“原来那是串假钥匙?”

“是!”乔宇答说,“假钥匙还不止一串。这里就有两串。”

“两串?”皇帝又问,“你带这么多假钥匙来,干什么?”

“不是臣带了两串假钥匙,是另有一串假钥匙,就在御前飓尺之地。”

“在我面前飓尺之地?”皇帝左右张望,“在哪里?”

不独皇帝,其余人等,亦无不诧异;张永亦装模作样用目光四面搜索;而乔宇冷不防将江彬身边的一名校尉抓住,大声说道:“启奏皇上,就是他,便有一串假钥匙。”

此言一出,无不如堕五里雾中;江彬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只怕乔尚书脑筋错乱了!”

“乔宇清白其心,脑筋一点不错乱!”乔宇清清楚楚地说,“江将军,今天我跟你在皇上面前,辨个明白。就请皇上作个见证,我如果从他身上找出假钥匙来怎么说?”

“那还用说,下狱严追。”江彬问道:“找不出来呢?”

“我当着皇上说话,结果不对,自然是欺罔之罪。”

“好!”江彬屈一膝向皇帝说道:“请皇上的旨意。”

“可以,可以!”皇帝欣然答说,“我做见证。”

于是江彬向乔宇问道:“乔尚书,你说钥匙在他身上?”

“不是— ”

“怎么,”江彬激动地说:“翻悔?”

“请稍安毋躁!”相形之下,乔宇的态度益显从容,“我不是说在他身上,是在他随带的武器之中。”

“随带的武器?”

江彬回身看那校尉。他替江彬捧着一把剑,着一张弓,挂着一壶箭,怎么样也看不出有钥匙。

“你出来!跪在皇上面前,把弓剑放下,让乔尚书检查。”

校尉如言照办,释剑卸弓解箭壶,三样东西都放在当地,自己直挺挺地朝张永跪着。

于是作为证人的皇帝开口了:“乔宇,你说钥匙在武器之中,现在你自己检查吧!”

“回奏皇上,臣要避嫌疑,不便亲自动手。”

“这话也是!”皇帝左右看了一下,随即吩咐:“张永,你去动手。”

“是!”张永答应着,转身与乔宇搭话;他昂然而立,一双手按在挺出的腹部上,仍然是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再一次打了一个暗号。

乔宇视如无见,只说:“公公,请你把剑袋抖一抖看!”

“是了!”张永象变戏法,交代清楚不曾夹带那样,将袖子掷得老高,然后蹲下身去,将满满一壶箭,很仔细地一束、一束抽了出来,放在地上,直待成了一个空箭壶,方始举了起来,在皇帝面前向下一倾。

等壶口向地,只听“卟托”一声,捧出来一串钥匙;这一下,连皇帝在内,都有不可思议之感。

张永拾起钥匙,踏上两步,跪下复命:“回奏皇上,果然有一串钥匙。”

皇帝接过钥匙,仔细看了一下,喊一声:“江彬!”

江彬听得这一声,如大梦初醒,定定神答应:“臣在!”

“你的东道输了!”皇帝说,“你自己看。”

江彬接到手里一看,越发困惑。因为这串钥匙的木牌上,虽也有“南京兵部衙门”的火印,但木牌新旧不同。可见得这串钥匙不是没影儿盗来的那串。

“这件事很奇怪!”皇帝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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