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扭头,看见一人双手插兜斜靠在一把椅子上,身后还背了个大背包,青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高瘦的身架,乌黑的眼睛,唇角轻扬,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天啊,好帅!他是谁?
顾萌肩上的枪“啪”地掉到了地上,断成三截(那本就是用烟火棒衔接起来的道具),她的眼里心里脑海里,只剩下那么一个人,分明近,却又远,似虚幻,却真实,最后只落得了个“熟悉”一词。
便是用恍如隔世四字来形容,也不过如此了,顾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也不过如此了!
她的眼中忽然有泪。既伤感又委屈,更像是种不堪回忆的酸涩滋味。
叶晨曦!叶晨曦!叶晨曦……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在做梦,这不是真的,这不是不是真的!
叶晨曦伸手掠了一下额头的留海,先走过去,站在台下昂起头,轻轻地说:“嗨。”
往事立刻成为电影里的镜头画片,从脑海里闪烁而过,而最后一幕印在她心中,迟迟不散。
那天,她被妈妈扯开,拉出房门时,她回头看他,看见他的眼睛漆黑,那一幕如此鲜明,与眼前这双眼睛重叠,已经分不出是真是假是梦是幻是过去还是现在。
真真是恍如隔世啊……
顾萌望着他,嘴里却机械般地将台词背了下去:“我告诉你们,其实我也可以那样柔软地去爱一个人。爱党爱国爱人民,爱花爱草爱和平,爱父母爱兄弟,爱这锦绣山河的壮观,爱这朝露晚霞的秀丽,爱这生命的美好,爱这岁月的点滴……我爱那么多那么多东西,再从对它们的爱里抽出一点点,每种只要一点点,汇集起来,组合成我爱的你,这样的爱情,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叶晨曦……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叶晨曦向她伸出手,鬼使神差般地,她把手交给了他,然后往台下一跳,两人就这样手牵手地跑掉,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台上,将军目瞪口呆地站着,过了半响才说:“这个,还演吗?”
老大朱秀珍“啪”地把剧本往椅背上一拍,没好气地说:“女主角都跑了,还演个鬼!”
西校门的咖啡屋里,私奔的两人面对面而坐。低柔的音乐流淌在静谧的空间里,下午两点半,几乎没什么客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顾萌搅动着桌上的Cappuccino,觉得自己的声音颤颤的,犹有余悸。
“刚下飞机。”叶晨曦点了和她一样的咖啡,一手拿着小勺,一手仍插在兜里,背靠在沙发上,这么久不见,还是那副慵懒的样子。
他一下飞机就来看她?意识到他话里透露出的这个信息,顾萌的心又小小地跳了一下。
还是不敢相信啊,仿佛眼睛再眨一眨,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就会消失,怎么可能,他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呃……叶叔叔和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叶晨曦耸了耸肩,淡淡地说:“我只逗留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八点五十的飞机回美国,所以不打算通知他们。”
这么急?顾萌惊道:“那你为什么回来?”
黑如点漆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让她觉得自己某种隐藏的情绪几乎无所遁形,眼看就要破茧而出时,他忽然收回了视线。
心中大是松了口气,谈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回来是为了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带样东西给你。”
他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纸盒,顾萌接过来,沉甸甸的重量,不禁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叶晨曦笑着扬了扬眉毛:“我允许你当我的面拆礼物。”
讨厌,又是那副的口吻,好像这是给她莫大的恩赐似的。顾萌一边不满,一边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盒子。
“瓶子?”她将盒里的东西拿出来,很困惑也很不解,“你千里迢迢就是为了送这么一只瓶子给我?”
“不是瓶子。再看看。”
她盯着眼前那个大概十厘米高的玻璃瓶看了许久,瓶子的造塑很漂亮,但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其他。
叶晨曦故弄玄虚地笑笑,说:“这是我攀登上诺布山时收集的一瓶空气,很有意义吧?”
顾萌差点没晕过去:“有没有搞错,你居然送我一瓶空气?”
叶晨曦看向她手中的瓶子,轻声说:“我在诺布山顶看着脚下的世界时,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你,这样够不够?”
这句话杀伤力太强,顾萌顿时说不出话来,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像,温柔的像在水中漂浮……过了好半响,才红着脸把瓶子放回盒子里收好,恨恨发道:“我才不稀罕呢!别以为你这样我就原谅你,三百四十七天,整整三百四十七天,你走之后,杳无音讯,电话也不打一个,信也不写一封,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你知不知道叶叔叔和妈妈有多担心你?真是不孝!”
叶晨曦没有答话,眼中却闪烁着有趣的光芒,这个顾萌萌,还是那样口是心非。明明是她在担心他,偏偏还要扯到父母头上去。
顾萌嘟嚷了几句后,忽面色一正,盯着他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话剧社里彩排新剧的?怎么会找到那里?”
“花木兰?”他眉毛一挑,就开始笑,果然--顾萌开始头冒黑线。她怎么那么倒霉,好巧不巧偏偏让他赶上她演的那个变态剧本变态角色,这下可是半点形象都没了,虽然她好像一直在他面前没什么形象。
谁知,叶晨曦又说:“或者,你愿意跟我谈谈罗密欧和甘道夫?”
顾萌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吃惊地指着他说:“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叶晨曦的眉毛眼睛都在笑:“你可是Q大新生中的焦点人物,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啊。那篇报道是怎么说的?新野蛮女友?”
“啊……”见鬼了,绝对的撞邪,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某人不怕死地在学生会主席面前上演了一出夺球签名剧,让人家大主席印象深刻,从此念念不望……”
顾萌没等他说完,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沉声道:“说,哪个家伙出卖我的?”
“这个嘛……”叶晨曦摸摸下巴做沉吟状。
顾萌恨恨地说:“要说没人泄密给你,我才不信,肯定是哪个家伙告诉你的,谁这么三八,我要拿胶条封了他的嘴巴不可!”
“听说你宿舍里有个美女的网名叫‘我爱钞票’?”
轰!五雷轰顶。难道--难道--是--“四姐?”
叶晨曦摊了摊手:“那大概就是她了吧?”
顾萌顿时明白过来:“你就是那个了不得的渡舟人?”
渡舟人,贾雯在网上的心仪对象是也。这两个月以来,听她无数次提及这个人,说他是多么多么幽默,多么多么渊博,多么多么体贴,多么多么有个性……怒,原来就是他!
好你个叶晨曦,你花了多少时间在和老四的聊天上啊,那么有空网上聊天,却吝啬得连个电话都不肯打给她,生气,生气!
“好啊,你倒是挺有本事的嘛,把我们家老四迷得神魂颠倒,真是不错,郎才女貌……行,既然你已经来了,如果不见见这位亲亲小甜心是不是就太遗憾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四姐,让你们来个第一次亲密接触!”说着就要去柜台那边借电话。
叶晨曦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叹气着说:“大小姐,你是认真的,还是故意跟我闹别扭?”
“谁故意跟你闹别扭了,我去把你的网上情人叫出来,让'奇+书+网'你们从网上发展到网下来,这还不好吗?”
叶晨曦瞧着她,发光的眼珠隐藏着一丝笑意,表情很值得玩味。半响,忽然大笑起来。
“干吗?”他一笑,她就心慌,预感到了不祥。
果然,他轻轻说了四个字,立刻让她煞红了脸,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叶晨曦说的是:“你在吃醋。”
他马上得到了报应。因为顾萌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泼到了他的衣服上。
好一阵子安静,咖啡店里的服务员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头雾水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当事人自己也不明白。顾萌愣愣地望着往下滴水的T恤衫,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多么傻的事情。但叶晨曦依旧静静地坐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她泼的根本不是他。
她连忙抓起桌上的纸巾,默不作声地为他把衣服上的水渍擦干,擦着擦着,叶晨曦按住了她的手。
手被他按住的同时,一颗心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住了。她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的脸,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起来,她看见他的另一只手握上了她的胳膊,然后轻轻地、却又有力地将她往他面前带,距离近在咫尺间,她忽然觉得很害怕。
就在这时,一连串铃声从他的背包里响了起来,顾萌整个人一震,连忙往后退开。
铃声还在不停地响着,听不出旋律来,只觉得那节奏悠缓却强韧,像把锉刀,慢慢地拉扯着,纠结了的,却不知是谁的心谁的表情。
“你……不接?”顾萌讷讷道。
叶晨曦坐着不动,任那音乐响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终于停止。
顾萌咬了咬唇说:“我……明天就要公演了,我得回去排练了……”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冥冥中又在期待怎样一种反应,然而,情绪尚来不及酝酿,再度响起的铃声重新阻隔了他和她的交集。
叶晨曦看她一眼,这一次,没再迟疑,接起了电话。
“对不起,刚才没接你的电话……不,不忙,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也想见见老朋友。好,那就这样,你现在过来吧。”他收线,目光落在咖啡上,似乎坠入沉思。
他要见谁?他约了其他人?
“我要走了。”顾萌讷讷地又说了一遍。
叶晨曦轻易地伸手抓住了她。他终于抬头,一双眼睛,幽幽深深。
他总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却不肯说话。他难道认为真的只凭视线和目光就能将要说的话全部代替?古来山盟海誓皆是语言,以文字承载的都已是过去,只有语言,在发生的那一刻,鲜明如斯。
说啊,叶晨曦,你说啊。只要你说一句,只要你肯先说,我就答应你。
叶晨曦,你说啊……
他没有说,他松开了他的手。
顾萌只觉一颗心顿时跌至谷底。
他再度放弃了,将近在手旁的希望放弃。为什么?为什么还在犹豫?
顾萌忽然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叶晨曦挨下了,脸上掩饰不住的诧异。
“你真没用!”她的手指几乎指到他的鼻子上去,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是最最没用的混蛋!你不是在美国读书吗,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干吗?当初那么不负责任地走掉,现在又这么突然跑来,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心脏承受能力没那么好的,经不起你一吓再吓!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
她觉得好生气,气所有模式的循环。总是这样,见面,欢喜,暖昧,试探,然后愤恨,埋怨,争吵,为什么他和她的相处模式,总要这样重复再重复?
顾萌凄凉地瞪他一眼,冲出咖啡屋,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街上的霓虹开始闪烁,这一场橙红黄绿,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叶晨曦,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么可恶?你真的是很可恶很可恶啊……
走了半天,瞅瞅身后,那家伙!竟然没有追上来!
顾萌越想越怒火,突然转身,又往回走。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走掉,她不甘心就这样走掉,这一次,她一定要问清楚!离咖啡屋不足百米远时,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少女站在玻璃窗外朝里面坐着的叶晨曦挥手。
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叶晨曦看到那少女,似乎微微一怔,但随即起身,结账后走了出来。
少女迎上前不知道对他说了些什么,只见叶晨曦笑了笑,很温文的那种笑容,然后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两人一同上车离去。
路灯下,红色出租车的背影越来越远,逐渐模糊,最后看不见。
顾萌愣愣地望着那一幕,直到一女招待从咖啡屋里追出来,左右张望一番,看见她便欣喜地叫道:“小姐,你朋友忘带这样东西走了!”
她转头一看,看见那只纸盒,里面装着叶晨曦从诺布山顶带回来的一瓶子空气:咖啡店里传出低低的歌声,任性的女音委屈的旋律:
气哭在你的面前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爱从开始一直死到现在
已经空白无法预测未来
你把我的双手铐在你所谓的安全地带
可是我的存在已经消失在你的视线之外
紧跟在你的后面你只是稍做敷衍
爱从开始一直活到现在
填满我无法控制的未来
挣开你的手铐离开危险的安全地带
发现我的生存能力已在你的保护之外
让我受了委屈我祝你不安定
让我受了委屈请保持距离
你让我受了委屈我祝你不安定
让我受了委屈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歌词:戴佩妮--《不安定》)
她抱着那个盒子蹲下身去,忽然间,就哭了出来:“叶辰曦,我讨厌你……”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真不敢相信呢!”人头撺动的冷饮店里,史燕燕望着眼前的旧友,难掩的惊喜:“看来国外生活水准不错,你又长高了不少嘛!”
叶晨曦有点意兴阑珊地笑了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怎么了?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
叶晨曦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喂,你怎么了?拜托你下次心情不好时不要约我出来,害我跟你一块不好。”
叶晨曦凝视着她,忽然问道:“这一年来,你过得好不好?”
“也就那样了,通常来说我这种病有十年的潜伏期,哈,现在才过了七年呢!我开了个小店,老板娘伙计会计一肩挑了。没办法,大家知道我的前科,和我得的这个病,都不肯请我。”史燕燕托着下巴毫不在乎地说道。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这次偷偷回国,也就是说你爸妈是不知道的。那么顾萌呢?她知道吗?”
“我刚从Q大过来。”
史燕燕轻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我说呢,怎么这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原来某人和心上人的重逢不太愉快。”
“心上人?”叶晨曦低声重复了一遍,“心上人吗……”
史燕燕挑眉:“你每次打电话给我,都是问我她的情况,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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