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投向主导整个战局的辛渡。
“将军……”在敌方箭雨愈来愈密集,所有船舰上的士兵全都躲在巨盾下以避箭雨时,前将军宋天养,顶着一头冷汗,紧张地向始终都不下令还击的辛渡请示。
“撑着,还不够近。”直在心中估算着两军船距,以及敌舰方位的辛渡,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在敌船一进入投射范围内后,辛渡即朝前将军下令。
“将投石机推至船前及船侧!”
“置石!”总算撑到这一刻的前将军宋天养,忙不迭地命前军将船上的投石机推至辛渡指定的定点,并由数十名士兵联合放上一颗颗的大石。
辛渡高扬在空中的掌心往下一挥,“放!”
颗颗抛向空中的大石,划过江面的天空,坠落击打在船距过近的敌船上。不打算浪费任何人力,只打算一举击沉敌船的辛渡,利用仅在攻城战时才使用的投石机,击碎前来迎战的敌军船船身,使得敌船船破进水下沉,并在敌军落水后,命连环船舰上的箭兵朝江中齐射,在消灭敌船之余,同时也剿灭敌军。
率军默然等在对岸的南国将军岳望候,眼看着一艘艘派出的战船,在江面上遭杨军庞大的船舰一一击沉,此刻杨国大军船舰上飘扬的旗帜,在湛蓝的晴空下,看来湿如此刺眼。
离南国京畿丹阳甚远的巴陵,兵源不足,地理位置偏僻,不似杨国马壮兵强、兵多将广。此战|Qī…shu…ωang|之前,太子玉权已下令上游守军,若不能击退来犯杨国,巴陵守军也得死守,千万不能让杨军击破前方阵线,否则南国西南一带就将门户洞开,而在巴陵以南兵力比巴陵更少的各城各营,也将在巴陵一溃后,跟着遭到进攻的命运。
但与杨国所派出进攻巴陵的军员数相比,巴陵所拥兵数,尚不及杨军一半,且巴陵之兵,与被太子玉权调派至九江与丹阳之南军相较之下,巴陵将寡兵老、战船老旧、所筑之城不及九江或是丹阳那般牢不可破,如此差距,想击退敌军、想保全上游……他再如何千思万虑,都找不到个希望。
面对杨军阵中有两名威扬天下的勇将坐镇,素来即是骁勇无敌的女娲营,巴陵,能怎么守?
死守。
莫可奈何中,太子玉权,是这么命令他的。
下游京畿丹阳、中游重城九江,决不能沦陷,因此南国军力几乎全都被派至这二处,而瓜分不到重心军力的巴陵,就只能靠着当地各部各营守军以及民兵力抗。所以当他人都无力伸出援手,也不能给他们一个战胜的希望时,他们只能依太子之令,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不能守,死守;不能战,死战;以鲜血换期待、以头颅换个不国破家亡的明日,因为他们,仅剩的也只有如此。
秋风瑟瑟,江水沁寒,站在岸边的兵士们,在他们身上所着的铁衣下,是一颗颗视死如归的心,每个人的神情皆是坚毅不屈,一如他们所站立的双脚。军中人人都知,此回来到前线,就将是踏上不归路,因此在离家出征来到这前,他们皆已与家中高堂妻小诀别,作全了万全的准备。
默默命人将酒杯交给每一位列阵在岸边的士兵,再命抱着酒坛的士兵将酒杯一一斟满,背顶着江面上疾吹的西风,岳望候对着所有据守在岸边的巴陵守军们举杯。
所有士兵在他举杯后,毫不犹豫地放声齐喊。
“国在人在,国亡人亡!”
与所有下属喝完生死酒,准备为国一拼生死的岳望候,将酒杯掷向身后,召来大军中所有的箭兵,在岸边排出迎敌的纵横列阵,箭兵们纷纷上箭拉弦,将箭尖对准了江面上愈来愈近的杨军船舰。
3
攻陷巴陵后,由凤翔统帅的女娲营兵分二路,凤翔与辛渡沿长江沿岸順流东进,闵禄则是奉命南下,准备在攻陷长沙后,赶至宜春与正自益州出发东进的杨军联合东进。
西风中的气味,弥漫着杀意。
秋季,原本就是肃杀之季,人们在江河之畔大肆捕猎,也在深山野岭中射猎肥美的猎物,这个充斥着血腥之味的季节,亦是人们屠杀人们的季节。
因长年来不兴战事,且自古以来商道繁盛,故而城墙薄弱,甚至特意为南北往来的商旅在城外四处筑造便道,以便利商队进城的长沙城,由城墙功用与结构来看,远不及九江或丹阳等长江沿岸一带城市那般固若金汤,倘若遭杨军一攻,必定岌岌可危,为此,长沙城总管在闵禄率大军即将进抵之前,派放出城中所有能集结的军力,赶在杨军攻城前进行迎战。
秋芦在烈焰中袅袅曼舞,远处的南军正放火纵烧芦苇,以阻止杨军前进。
烟雾弥漫,南军定是在火势中掺加了些什么,烟雾经风吹来,刺眼亦刺鼻,辛辣得令人喉际范痒、泪水直流,但整个军伍中,却无人敢出声轻咳,全军在奉令停止前进后,静待闵禄下一步指示的众士兵,更无人有丝毫动作。
坐在战驹上的闵禄,对南国这点阻挡杨军前进的手段并没放在眼底,在遭烟熏了一阵后,他看了看远处的山丘,以及躲藏在山下秋原中的南军,下令大军中的箭伍来到前阵,取出比伏远弩射距更远的劲远弩,在箭端包覆了油棉加以点燃后,以远弩射向南军后头的山丘。
秋浓叶凋、枯枝遍山,遭火油一舔,干燥的山林即刻着了火,熊熊烈焰冲天不散,阻绝了敌军的去路后,闵禄再命人为所有战马覆以石棉所制披甲,骑兵也着上石棉甲、口鼻覆以湿巾,再命人汲水,将一桶桶冷沁至骨子里的河水,一股劲地往骑兵与战马的身上泼浇。
奉命率队踏火冲锋的前将军万业,面上覆以湿巾,高扬起陌刀策马率众骑兵冲进火光与烟雾交缠的秋原里,为杨军开道之余,也让后头紧跟着前进的步兵有机会以刀铲除秋草灭火。
原中有埋伏。
躲藏在原中的南军拉着绊马索,一一绊倒敌军骑兵的战马,等待已久的步兵随之上前诛灭坠马的杨兵,领军的万业见状,命众骑兵拉紧缰绳令战驹扬蹄,在嘶啸的马呜声中,顿时踏破了数名南军的人头,接着万业跃下马背,迅速领着已上陌刀的众骑兵与跟在后头的步兵进行肉搏。
茫茫秋原中,也不知藏在里头的敌军究竟有多少,在无法估量敌军来数的状况下,一面杀敌前进的万业,朝跟在他身畔的副官殷泉指示,速退至大军中路带来更多兵援,领命杀出重围的殷泉,火速传讯至中路,得讯的闵禄,即下令全军强攻。
原本居于下风的战况,在闵禄大军开到时有了改变。
下令步兵伍以横阵前进的闵禄,将步兵在广阔的草原上编列成一长串横伍,一横伍后接一横伍,组成横向结阵,不放过草间任何一个缝隙,也不给敌军任何可躲藏的角落,一步步朝着火的山丘下方前进,将敌军困在进退不得的草原中。
当战地愈缩愈小,可供躲藏之处也愈形减少之时,压低了身子躲藏在原中的敌军纷纷自原中冒出头来,组成方阵攻向杨军横向列阵。深知横向列阵的缺点在于一点若破,整串横阵即毁的闵禄,仗恃着兵力胜于南军,并不在乎南军方阵的冲锋,横阵中若是有人倒下,后头的士兵即填补起横阵,而后呈一直线前进的横阵在闵禄的令下,更改阵形由列阵最两边的步兵快速前进,中阵的步兵放缓脚步,将横阵收拢为圆,准备收网一举围攻南军。
处在圆阵中的前将军万业,在听见杨军吹响的号角声后,知道闵禄即将进行围剿,于是他忙喝声下令骑兵伍朝围外退出,以免遭我军误伤。这时,一根冷不防自草丛里射出的箭矢,忽抵他的胸前,但在近距离下却未刺穿他胸前的铠甲,他愕了愕,不解发箭者力道为何如此孱弱,但随后没想那么多的他,扬起陌刀横劈向草丛欲让躲在草丛中的敌军现身,就在他下一刀即将砍至之时,赫然发现里头竟藏有妇孺的他,急急将手中刀势一止。
讶然静盛在他的眼里。
他是知道南国兵源短缺,但万没想到,南国竟是缺到这等程度,竟连城中的妇人与小孩也都被派上战场,放眼望去,跟在南军军伍后这些被派上的民兵里,男女老幼都有,龙蛇混杂兵资不齐,很显然是支临时组成的凑数的队伍,抑或是长沙城里最后的希望,但,小孩的箭射不远,妇人甚至举不起手中沉重的陌刀,这支杂乱无章连结阵杀敌都不懂的军伍,不过是支来送死的盲兵。
恐惧在他们眼中流窜,面对着杨军巨大的战马与手携长柄陌刀的战士,他们哆嗦个不停的小小身躯,透露出他们的无奈与悖怕,怔看着他们的万业,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人性与怜悯这两种东西。虽然,身为军人的他,根本就不该有这些东西,但自投身军伍以来,始终认为踏上沙场就是要杀敌的他,却在此时,怎么也无法对不是军人的他们下手。
兀自下了决定后,转首看了看左右的他,以双眼暗示他们往旁边的草堆里躲,藏在那里别被发现,但不解他眼中含义的妇孺,仍是一径抱着彼此跌坐在原地。
“去……”他只好压低了音量,不能等地催促着他们,“快去。”
不敢相信竟能死里逃生的妇孺,愕然以望。
“快——”用力催赶着他们的万业,连个字也无法完整地说出口,一阵刀光蓦然袭来,他的颈项,似遭人划了一条血痕,烫热的血液顿时順着颈间喷射而出,而后人头在妇孺惊恐到极点的眼中,缓缓坠下。
一刀削去他人头的闵禄,一点也不后悔处决了心软的下属,坐在地上的妇孺望着那柄杀了同袍的大刀,颤抖地紧抱在一块,怔看着万业失了头的身躯僵站在原地一会后,摇摇晃晃地倒下。
身为万业副官的殷泉,乍见万业遭斩的过程后,忙冲至闵禄的身边,两脚未停,万业落在草丛中的人头即滚至他的脚旁,他赶忙举起脚来,险些踩着了它。
“将军……”看着地上木睁着眼的人头,吓出一身冷汗的他,心惊胆战地出声。
“纵敌叛国,该斩。”闵禄的眼中无一丝暖意,“前将军之职由你补上。”
“末将遵命。”他抱拳以覆,半晌,两目悄悄滑至犹坐在地上的妇孺,以及那些自草丛里被赶出来聚集在一起的民兵身上。
闵禄是打算拿这些民兵怎么办?俘虏他们吗?若是携着这些俘虏上路,不但耗费人力与粮草,也易拖减大军行进速度。在他仍想不出个结论的当头,他偷偷转首瞧了闵禄一眼,倏然接触到闵禄眼中冷冽的目光后,明白闵禄想如何做的他,浑身遍泛过一阵寒颤。
一言不发的闵禄,在围成圆阵的大军开始进行剿灭敌军之时,朝身后弹了弹指,一整排手持陌刀的步兵顿时齐步上前。
声音哽卡在喉际的殷泉,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真的,他真的很想开口替那些民兵求情的,但那颗还停栖在脚畔的万业人头,却令他不得不逼自己狠下心来,作了一个令他这一生,往后都将活在懊悔里的决定……
噤声。
毫无抵抗力的民兵,只在转眼间,就如同原上的秋草般,遭到斩草除根,只能任闵禄屠杀妇孺的殷泉,两眼动也不动地直视着地面,面无表情。
“你看见了什么?”仰首看着步兵执行军令的闵禄,淡淡问向身旁的他。
“回将军,末将什么都没看见。”
闵禄只是半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后扬起战炮转身大步走向草原上另一个方向,准备率大军绕过山丘推进至长沙。
徒留在原地的殷泉,茫然地抬首看向西天远处的夕日,在山头间挣扎了一会后,终究还是落下,夜色黑暗的大氅,即将覆盖大地。
与闵禄一同攻陷巴陵后,即沿长江沿岸东进的辛渡,在元帅凤翔的令下,进袭至下游另一座规模与巴陵相去不远的城镇石守。
石守与巴陵一般,皆是易守难攻之城,考量了地势之后,辛渡决定,让南军认为在地理位置上有绝佳守城优势的石守,由守地变成危地。
趁着天黑前派出前将军、左将军、右将军,连率三军人马分三路绕至石守城后方,攻上石守城视为屏障的三面山头,次再命人偷偷拔去石守城外所有旗帜,该插上杨军军旗,并在天色一黑后,命下属站上三面山头擂鼓呐喊。暗夜中,长江江面上,与城外三面山头皆是高举着火炬的杨军,闪烁的红色火光一眼数之不尽,城中南军无法分清来犯的杨军人数究竟有多少,只觉四下皆是敌,因此南军城中大将决定以退为守,下令全员固守城墙,坚不派出城迎战。
奉命对敌情一探再探的前将军宋天养,在接到阵前探子来报后,迅速走至临时行辕里,再次对等得有些不耐的辛渡禀报。
“启禀将军,敌军仍是不出城迎战。”派人一再在城外叫嚣,敌军却像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只怕是无法将他们给引出城来了。
辛渡不以为然地扬着眉,“龟总以为它的壳很坚硬。”
“敌军若是坚不出城,以石守的城墙来看,我军很难在短时间内攻陷。”石守城本就是因战事而造之城,坚固自不在话下,若是南军坚持守城,虽说他杨军是可在南军城中粮草耗尽时轻易攻陷,但战事方启,敌城粮草必定丰沛无虞,敌军要守上十来个月应不成问题。
“不需攻城。”兵贵神速,凤翔要求女娲营必须在轩辕营解决中游之前,将大军推抵至中游与玄玉会合,他们可没有时间与几个南国顽固小城在这耗时。
宋天养愣了愣,“什么?”不攻城,那他们怎么拿下石守?
早就拟好战策的辛渡慢条斯理地答来,“在四处城门外置上柴火并泼浇上桐油,再调来箭伍,朝城中投射火禽、火器。”
“将军,你想做什么?”愈听愈觉得不对劲的他,有些不确定地望向辛渡那张神色从容的脸庞。
“焚城。”
他骇然一顿,差点忘了辛渡的手段素来有多残酷。
“但……城中仍有百姓。”两国交战,不伤百姓,这不是军伍正道吗?况且,若这事传了出去,他日杨国一统江山,此等手段岂不遭南国遗民怀恨?
辛渡冷意朝他一瞥,“城中之人,可是我杨国百姓?”
“回将军,不是。”
“依元帅宣王之令,本将军此战只需大破石守,以推动我军续朝中游前进,至于石守该如何破,元帅并无指示。”与其去得罪凤翔,落得了个贻误军机的失职大罪,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