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远比他狡诈的余丹波,就等着他的这句话入瓮。
“按我杨国军律,不从帅令者,斩。”照袁天印的说法,凤翔手下的这两名猛将,总有天,将会成为玄玉的阻碍,如今正好给了他除掉其一的机会。
恍然明白受激的自己一脚踩入的是什么陷阱中的闵禄,连忙闭上嘴,微眯着眼瞪向余丹波。
余丹波此时的声调听来很像恐吓,“在本将军派人向大元帅呈报此事前,不知闵将军现下可记起帅令了?”
“本将军记住了……”深怕余丹波真如此做,不得不如此回应的闵禄,格外用力地记住余丹波此时高居上风的脸孔。
遭瞪的余丹波,不让分毫地回敬他一眼,闵禄忿转过身,率众转身离开讨不了好处的战俘营。
“你怎么一头都是大汗?”收拾完闵禄后,余丹波回过头来,被身后顾长空的模样吓了一跳。
顾长空频擦着满头被他吓出来的冷汗,“我以为……他记住的可不只是帅令而已,还有刚与你结下的梁子……”
“那又如何?”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顾长空实在很想掐死他,“你就一定要这样树敌吗?”平常在轩辕营里头大摇大摆、目中无人就算了,他干啥来到战场也要跟女娲营的头头种下心结?尤其对方还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
“我只是按军令行事。”玄玉的命令怎么下,他就怎么照办,想违背玄玉帅令的人,得先从他的头上踩过去!
“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往后就尽量别和那家伙斗上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的名声有多难听。”明明长得就这么像女人,可是他的脾气却偏这么火爆死硬?像闵禄这种人人都不敢得罪的,他却偏偏硬要去碰。
余丹波嘲弄地扬着眉,“怎么,你怕?”
“我担心的是你。”既然那个神得简直像神算的袁天印,都已在事前交代他要保住余丹波的人头了,搞得他现下是只要一看到凤翔手底下的人,就变得草木皆兵。
他相当不以为然,“‘担心’这玩意,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他才没把像闵禄那种有勇无谋的家伙给看在眼里。
听听,这是什么话?!为他担心他还不领情?
只能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的顾长空,没好气地目送个性依然我行我素的余丹波走回行辕,可笼罩在他心上的阴影,却没因此散去,不知为什么,在这夕霞宛若鲜血的黄昏,他格外忘不了袁天印那日的叮咛与托付。
在粮草备妥之后,次日,大军按照计划开拔往东北前进,大军军伍行进分为前、中、后,由余丹波所率之军为前、闵禄其次,益州支援之兵押后,沿途上,他们零星地遇上了南军几支小军伍,但规模并不大,也许是因未到南国集结的重城,故敌军之数并不多,但熟悉地理环境的南军却常采突袭战策,不是在暗夜里盗烧杨军粮草,就是在杨军入眠歇息的夜里策马来袭,使得杨军防不胜防。
再次获致粮草遭袭兵烧毁的余丹波,深更半夜,领着顾长空来到军伍后头的粮车处察看损失情况,此时夜袭的敌兵早已闪躲至不知何处,让沉默地站在押粮官面前听取简报的余丹波,不得不开始在心中设想,该如何扼止敌军此等偷袭战术。
自那日余丹波与闵禄正面对上之后,总是提心吊胆的顾长空,此时脑际清醒得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护守在余丹波的身旁,就在余丹波仍在沉思的这个当头,远处山头几条黑影映入顾长空的眼帘,定眼仔细一看,远处那个居于马背上的身影很眼熟,当自那座山头所发出的箭啸声响起时,顾长空霎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当心!”扯开了嗓子的顾长空,奋不顾身地扑向余丹波。
下一刻,被撞倒在地上的余丹波,一手捂着撞疼的额,才想问顾长空发生了何事时,但映入他眼帘的景象,却令他怔住会眼眸。
伏在他身上,肩背后头插了两根敌箭的顾长空,摇摇晃晃地往一旁倒下,为了保护他,顾长空竟差点把命赔给他。
余丹波随即命人召来军医,并伸手压住顾长空想挣动的身躯,动作快速地把箭自他身上拔出,在粮兵携来的火把下看来,他所受的箭伤深可见骨。手握着自顾长空身上取来的敌军箭矢,余丹波自箭矢剥落漆中意外地看出了个端倪后,两眼顿时显得杀气腾腾,他迅速自守粮兵身上抢来一把弓,转身看向远处山头上的人影。
“太远了,射不中的……”咬着牙的顾长空,光看他的眼神就知他想做什么,于是忍痛想阻止他别白费力气,“即使射中……也死不了人……”射程太远,纵使余丹波拉弓的手臂再有神力,亦射不了那么远。
不理会他的余丹波,兀自取来自顾长空身后拔出的箭,在伏击者离去前,搭弓瞄准远方,一箭离弦紧接着马上再补射一箭。
“的确是射不死人。”半晌后,余丹波转身淡瞥他一眼,“但,伤得了人。”
什么?在这种距离下?顾长空忙不迭地往山丘的那边望去,就着远处微弱的火光与人影定眼一看,他霎时无言地张大了嘴。
冷汗潸潸自顾长空两际滑下,“你射中了什么?”光线太暗了,隐约只能看清伏击者受了伤,可就不知是伤到了哪。
“眼。”知道自己瞄准的目标是什么,也对自己的箭技深具信心的余丹波,慢条斯理地答来。
“你没事……射得那么准做什么?”听了面色显得更加惨白,只觉得事情这下严重了的顾长空,一点也不高兴余丹波拿闵禄的一只眼睛来替他报仇,相反的,他变得更加烦恼失了一眼的闵禄,往后又会怎么对余丹波报仇。
余丹波在嘴边冷哼,“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可是我余家的祖训。”伤了他的人却不需付出代价?天底下没那么便宜的事!
他宁可树敌、破坏军中的和谐……也要遵守祖训?这家伙的脑袋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哑口无言的顾长空,两眼瞪如铜铃大,瞬也不瞬地瞧着蹲在他面前替他诊查伤势的余丹波。
“我说过,‘担心’这玩意,你自个留着用。”发觉他的伤势因闵禄的箭技实在太差劲而无性命之虞后,余丹波哼了口气,用力以指弹着他的鼻尖,“顾将军,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别老让我代大元帅来替你操心。”
在接触到余丹波那双写满了“多此一举”的眸子后,当下心火直往上烧的顾长空,简直是咬牙切齿,同时也为身上插的这两箭深感不值。
他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末将遵命……”像这种自恋过头的家伙,根本就不需要人来救!他要是能回到神农营,头件事,就是去痛扁一顿那个害他枉做好人的袁天印!
清冷的月光洒在山头上,随着闵禄一同前往伏击的士兵,甚是担心地跪在闵禄身旁。
“将军……”
余丹波所发的两箭,头一箭,先中闵禄的战驹,当马儿受痛起蹄,而欲控马的闵禄方一回首时,就遭疾来的另一箭给射中右眼迅速落马。忍痛取出眼中之箭的闵禄,一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右眼,一手,狠狠折断了那根由余丹波亲自还给他的箭。
天曦尚浅,笼罩着浓雾的江面一片迷蒙,浮雾掩去了众景,扎营在江边的南军尚未醒来。自开战以来,常是一夜辗转无眠的玉权,这日不知为何起得早,独站在被雾色蒙去景色的江边,聆听着滔滔不断的江水声。
白色的景致中,突有了变化,自远处而来的一抹黑影,愈来愈接近他,察觉有人的玉权,取来身后的长弓,一手按着配在腰际的箭筒,在来人益加靠近时,悄悄搭上了箭。
“殿下。”袁天印的脸庞自浮雾中出现。
“师傅……”连忙放松了弓弦的玉权,怔怔地看着他,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袁某特来见殿下最后一面。”带着熟悉的笑容,袁天印在走至距离他约十来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最后一面?方与久违多年的师傅重逢,却是最后的告别?玉权不解地看着他。
望着玉权疲惫的脸庞,袁天印的眼神似有些同情,他长声一叹,苦笑地摇首。
“七年前,袁某曾要殿下趁杨国改朝换代前,发动宫变逼尧光皇帝退位改由殿下登基。但殿下忐忑,不愿背负千古骂名,更无法心狠绝情。如今时移事易,数载经营后,杨国一统北方山河、国富民强,国力远胜积弱不振之南国,现下建羽皇帝更是派大军灭南,而南国天下,却依旧不在殿下手中。只手难以撑天哪,纵使殿下神武英明乃人中龙凤,亦无力抵挡此番山河剧变。”
猛然屏住了气息的玉权,面色当下变得阴晴不定。
袁天印偏着脸看向他,“当年未听袁某之言,殿下如今可懊悔么?”
“师傅,若你有能,请救救我南国!”不加思索地,身心具疲的玉权大声向他请求。
“太迟了。”袁天印轻轻摇首,“师徒一场,今日这是最后再会了。”机会稍纵即逝,已过去的,谁也无法挽回。
“师傅!”赶在袁天印离去前,玉权连忙叫住他。
欲走的袁天印停下了脚步。
他始终忘不了袁天印离开他的原因,“那年丹阳一别,师傅曾说,将回到北方另觅明主,不知师傅可找到心中真正的明主了?”
当年袁天印自北方渡江而来,在南国找到了他,师徒多年,师徒间的情分袁天印可说放就放,转身再回江北另觅明主,到底是何人,竟比他更有才有能,可以让袁天印弃他而去?
袁天印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满足,“我在洛阳找到他了。”
洛阳?那不就是杨国齐王的领地?
玉权脸色随即变得森峻,“难道……他就是齐王玄玉?”袁天印竟去辅佐那个杨国大元帅来攻打他南国?
“你与他,皆是匣中之龙,皆是璀璨明珠。”袁天印静看着在各方面皆与玄玉很相似的他,“但你二者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能你所不能。”一前一后,他找到了两条被困在匣中之龙,找到了两名假以时日将成霸业的人物,可残酷的是,在这两者中,他只能择其一。
玉权不甘地咬着牙,“他能如何?”
“他能破匣而出,他能捉住天时人运力绽光明,他懂得为成大业必须绝情。”袁天印无奈地向他摇首,“这些,殿下虽也能办到,但却是在为时已晚之时。”若是玉权能在早些年前办到就好了,南国今日,也不会遭到玄玉所率的大军踏上国土。
为时已晚?难道说,真无去路了吗?
“告辞。”已见过他最后一面,也把该说的都说完后,袁天印看了他许久,而后狠下心来转过身去。
他自牙缝迸出,“站住……”
袁天印偏过头,讶看着不知是在何时架箭上弦的玉权,已将手上的长箭瞄准了他。
“七年前……”玉权的声音听来有些心痛,“我早该在七年前你欲离开时就杀了你……”
“或许吧,可惜殿下懂得太晚了。”神色复杂的袁天印,勉强挤出一笑,自袖中取出那柄玉权赠他的水墨扇。
里不清心中爱恨交织的玉权,犹豫了许久,手中之箭仍是射出,身手极佳的袁天印,在箭矢朝他射来时,不慌不忙地举扇横挡、纸扇破裂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里听来,格外刺耳。
“珍重。”袁天印笑了笑,将已破的纸扇留在原地,不再留恋地大步离开他。
站在雾中目送袁天印离去的玉权,贪婪地张大了眼眸,想将袁天印的身影再多留在眼中一会,可一如他所失去的,该是留不住,并不会因他而多做停留,于是他只能一点一滴地,看着袁天印转身消失在大雾里。
手中紧握着的弓,不知不觉地垂下。他知道,袁天印不会再为他回过头来,他将被遗忘在这片茫茫的江雾里,而没有退路的他,也不再有回头的机会。
他记得在很久以前,袁天印曾经告诉过他命运这回事,也告诉过他,千万不要把未来交给命运安排。当时他曾反问,若是命中注定,只怕亦是无可奈何吧?袁天印听了他的话后,没有说话,只是笑,而他并不解那笑中涵义,过了几日后,袁天印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这么多年了,那时袁天印脸上的笑意,他依然还记得。
低首看着脚下这片原本该在日后属于他,可是明日却可能成为战场的土地,一拥而上的悔意,令他有种欲泪的冲动。若是可以,他真想让一切都重新来过,摆脱命运老人所编织的命途,甩去忠孝与不耻,不顾世人的眼光逼父皇退位力振朝纲,远在杨国入侵南国前,南国,原有机会并吞杨国江山的……
是他亲手纵走了那个机会。
现下他终于明白,袁天印当年脸上的笑意代表着什么,或许在那个时候,袁天印就已放弃他了。
一缕新雪飞过他的眼帘,他仰首望向什么也看不清的天空。
深秋未尽,天际,竟飘下了雪花。
战云密布2
1
按杨军所拟之战策,三大营在分别攻下据点,并各自一分为二,順流东进及南下进攻后,其中由乐浪所率轩辕营之军,与辛渡所率女娲营之军,已在绛阳与行军大元帅会合准备順流攻向丹阳,而由余丹波与闵禄所率南下之军,亦已在临川会合之后,联袂挺向遂安。
绛阳杨军行辕。
“拿不下丹阳?”身为主导战势的行军大元帅,在听了由德龄派来禀告战况的伏羲营游骑将军所禀之后,玄玉不满地扬高了眉。
“是。”
“这么说,信王至今仍据在采石?”杨国其它二军都已按照战策沿江及沿途攻下许多据点,然而地距丹阳最近的德龄,却自开战以来仅仅只拿下一个采石?是德龄太过无能,抑或是南国派守京畿附近的守势过于森严?
“回大元帅,行军元帅信王曾多次派兵突围,但采石以东,南军守势固若金汤,突围实属困难。”深怕玄玉将会因此而降罪,游骑将军忙不迭地再道出德龄之所以无法按计划成事的主因。
玄玉一手抚着下颔,“敌军顾守丹阳者为何人?”
“南国元麾将军,盛长渊。”
在听了游骑将军所禀的人物之后,列坐在行辕中的冠军大将军霍天行与车骑将军乐浪,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皆能理解为何德龄难以再往东进一步,而早就听闻南国元麾将军盛名的玄玉,也因此而微微锁紧了眉心。
伏羲营距南国京畿最近,但因南国太子之故,先前伏羲营的温伏伽无法渡江登岸,之后南国太子举兵支援中游,改由盛长渊镇守东部,伏羲营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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