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贝勒爷已经知道皇上要见他的事,却仍留在这里等禧珍格格?新眉若有所思,她回首望向门内,此时格格已经走进后院,不见了人影。
※※※※※※
禧珍在屋侧偏厅找到了永琰。
“你为什么不送我回王府?”她站在厅前问他。
“我没说过要送你回王府。”永琰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答得倒干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禧珍问他。
“嫁出门前,必须委屈你,先住在这里。”他盯著她的眼道。放下茶杯后他站起来走向门口。
禧珍脸色一白。这意思是说,她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
忍著一口气跑到他跟前,她瞪著他的眼睛,认真问他:“既然不承认我,那么干脆把我流放在江南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接我回京?为什么还要安排我嫁人?”她真的不明白!
他盯著她好半晌,然后才慢声道:“昨晚你不也同意,福晋的安排很好?”他声音很冷。
“那是两回事!我要住进王府,光明正大地嫁出门。”她揪紧衣襟,一字一句对他说。
春兰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她站在一旁紧张地猛绞手帕。
永琰沉下脸。“可以,等你嫁人那天,我会要求额娘让你进门,‘光明正大’地嫁出府!”他走出偏厅。
“我不住在这儿!”她跟出去,固执地对他说。
“现在你只有‘这儿’可以住!”他答得霸道。
“你不能这么委屈我!”她不同意。
“委屈?”他冷笑一声。“新眉能住这儿,你就不能?住下来就算委屈你?”
“我……”禧珍咬著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分辩。
他不明白,她说的委屈并不是环境问题!
她要的是个尊重,是他对自己的看重!王府就在京城里,既然她有家,为什么不能回家?
“现在只有这儿能住人!最好的房间新眉已经迁出来让给你,如果还不满意,三天后我会命人在城郊另赁别业,届时你再搬过去!至于这三天,就只好先‘委屈’格格你了!”说完话,他不等她回答就迳自离去。
禧珍站在偏厅前的小院里,像个木头人似地,瞪著他的背影,眼眶里莫名其妙地冒出泪雾……
“格格……”春兰走上前,忧虑地凝望著禧珍伤心的脸庞。
“好呀,春兰,既然他要咱们住下,那咱们就住下!”她没有表情,喃喃地说:“他要我嫁人,那么我也顺著他的意嫁人!以后等我嫁出府,不再是王府的格格,到时候他就再也管不动我,再也甭想管我了!”禧珍下定决心。
“格格?!”春兰听明白了禧珍的盘算,惊讶地瞪大眼睛。
可禧珍不等春兰反应,便迳自走出门口,对等候在门外的新眉说:“新眉姑娘,我不占您的房间,反正不满一个月我就要嫁人,你原先住哪儿就尽管住著,我只住客房!”
还留在门前的子扬与新眉愣住了。
阿布坦刚才已随贝勒爷进宫面圣,贝勒爷走时虽说脸色是难看了点儿,可也没交代,刚才在偏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互瞧一眼,脸色有些讪讪然。
“如果没有客房,我就打地铺,睡偏厅也成!”见两人没反应,禧珍吸了口气,一脸从容就义的模样……
这两人再互瞧一眼,心底不免犯嘀咕-
看起来,刚才那短短一时半会儿,好像真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发生了?
第八章
阿布坦随永琰进宫,他一路毕恭毕敬跟随在永琰身后。
阿布坦原是厄尔特族人,也是噶尔丹旗下副将,当年噶尔丹惨败流亡后服毒自尽,阿布坦随厄尔特部众投奔清廷时,受到官兵羞辱忿而杀人,那时若不是永琰救他一命,一名杀人的降兵早已在战场上被五马分尸!
当时永琰为皇上受了一刀,险些丧命,事后皇帝要论功行赏时,正巧发生阿布坦举刀错杀羞辱他的清兵一事。广场上众人群聚围殴阿布坦一人,他却拼死抵抗不肯下跪、更不容任何人再对他羞辱!永琰因此敬重阿布坦是条汉子,便当众对皇帝道:他愿以自己一命换阿布坦一命!
皇帝亦亲眼所见,阿布坦的性情刚烈,确是条汉子,若因此而死未免可惜!
皇帝已有惜才之心,正巧皇帝与永琰虽已认亲,却苦于不能承认永琰的身分,然而永琰的身世既已揭露且曾救过皇帝的性命,他的忠心较之任何皇子尤甚!更何况永琰跟随在皇帝身边多年,皇帝深知永琰的能力与智慧,现下战事既已平息,将来回京后,皇帝将让永琰离开自己身边,委派以更重要的任务!既然如此,那么永琰的性命就需要一名绝对忠心、愿为三贝勒而死的贴身随从,时刻保护!
皇帝略一沉吟,老谋深虑后便欣然同意永琰的要求。
永琰因此救下阿布坦的性命,阿布坦对此感动莫名,当场歃血立誓他这一条命已是三贝勒爷的!自此阿布坦死心塌地跟随永琰身侧,成为安亲王三贝勒的心腹。
回到京城后,阿布坦被安排住进巷底胡同-那便是新眉住的四合院旁,隔邻另一户四合院子。
至于子扬,他表面上的身分是安亲王马尔浑之子吴尔占的教席,然而子扬的父亲,其实是永琰生母的兄长。
永琰生母死后,她的兄长为免一家皆被牵连,因此逃难到江南,不仅改名换姓营商谋利,还娶了淮南盐帮总瓢把子的独生女,直至太皇太后亡故之后,皇帝为寻找亲生儿子,循线找上永琰生母的兄长,子扬因此回到京城为皇帝效命,并于皇帝与永琰相认回京后,被安排进入安亲王府充任教席。
子扬与永琰实际上有表亲关系。
因此之故,子扬实际上是永琰与皇帝的亲信!这也是为什么,永琰能清楚得知王府内诸事,及已故安亲王福晋的一举一动。
“你的意思是,江南行会已经成熟,并且与各地行会早已串连,形成牢不可破的隐性帮会组织?”皇帝召永琰进宫,一见面就问明永琰此趟下江南的主旨。
“禀皇上,苏州会馆茶帮、竹木帮、匹头帮、票帮、盐帮、典当帮、钱帮等,与江西、安徽、福建、广东沿海一带,各帮会、商行、行会皆有联络,往来互动频繁密切,这是臣此趟前往江南,可以确定的事。”永琰谨慎回答。
他这趟下江南,明为接禧珍进京回到安亲王府,暗地里却是为皇上办事!他此趟前去江南,主要目的是为探查江南各帮会集结态势。一路上阿布坦与子扬其实紧随身侧,只不过两人武功高强,且一路易容变装,奕善与禧珍他们,皆不得而知。
“这些二教九流人物聚结,于我朝廷恐将形成祸患!”皇帝沉吟道。
“皇上毋须忧虑。自古以来,即有行会结社一事,商贾集结组织,制定私律,反而有利于社稷安定,怕只怕这股集结力量,被有心人变相利用以实行颠覆,那么就有彻底查察办理的必要!”
皇帝眯起眼。“像这样隐密的结社,组织庞大、散播广布,要全部查办起来恐怕不容易!”
“禀皇上,”永琰徐道:“人民社稷以马首是瞻,自古以来没有带头风行、蛊惑人心之首领,就没有乌合之众。”
“你的意思是?”
“对方既然是乌合之众,倘若有邪心,只要揪出群首予以制裁,届时群龙无首、莫衷一是,本来就算有朝廷不容之事,也将归化于无形!”
皇帝收起困惑的眼色,略带沉吟。“只怕那个‘首领’不止一人,组织谨密严如行会!”
永琰咧开英俊的笑脸,然而他清冷的眼色却无笑意。“皇上圣明,已经充分明白为臣的意思了!”
“你有所获了,永琰?”皇帝龙颜一哂,悠悠问。
“臣此趟下江南,已查明各地行会组织行头,皆与一秘密组织有联系,这个组织名为‘四大会馆’,而‘四大会馆’之总馆,竟然就在首善之区紫禁城内。”
皇帝听到这里,不由得悚然一惊。“京城内有秘密结社,朕竟然毫不知情!”
“皇上不必忧心,”永琰维持一贯冷静。“臣推断,总馆设立在此处,一则是藉天子威名以震慑各地方行头,二则为方便观察京畿政令动向,除此之外,皇上坐镇京畿重地,率领的是正义之师,拥有的是全体人民的力量,这秘密结社倒不能有什么其他作为。”
皇帝慢慢坐下,眉头深锁。
“皇上可以不变应万变,臣会尽快查明所谓‘四大会馆’与各地行会行头的关系!”永琰对皇帝道。
“有你办事,朕并不担心。”皇帝叹口气。“朕忧虑的是,漠北情势才刚刚明朗不到一年,又需忧虑南方乱起,究竟要到何时,朕这个皇上才能略感宽慰?”
永琰没有出声,他明白皇帝只是一时兴起感叹。
皇上是仁义之君,绝对知道一朝登基为皇帝,便需终身忧国忧民。
倘若是暴虐的君主大可以肆行放恣、倒行逆施、弃置天下于不顾。然而皇上是一位真正的仁人君主,满腔热血皆为人民,忧虑之事就不可能有停止的一日,这便是王君的宿命。
“朕听说,你这趟下江南,把岳乐的小女儿给带回来了?”皇帝眼色一敛,忽然提起。
“是。”永琰敛下眼。
“永琰,你居然有空管起王府的家务事来?”皇帝的口气略带揶揄。
“额娘亲口吩咐的事,臣既然要下江南,接格格回京之事正好可以掩为耳目。”永琰答。
“当真如此?”
“正是如此,臣不敢妄言欺君。”
皇帝低笑两声,然后慢声道:“对你额娘,这回你倒是少见的热心!”
永琰没有答腔。
“朕还听说,安亲王褔晋打算让你迎娶简王府的瑞娴格格,当真有此事?”皇帝再问。
永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臣尚未见过瑞娴。”
“朕倒见过!秀外慧中,是个好姑娘。”皇帝笑著答,语带玄机。
永琰又没答腔。
皇帝于是脸色一整,忽然对永琰道:“永琰,岳乐的小女儿,名义上就是你的亲妹子!你与格格都是咱们爱新觉罗氏的子孙,这点你清楚而且明白?”
“臣明白。”永琰答。
他抬头,挺起腰杆与皇帝对望。
已故安亲王岳乐,是努尔哈赤之孙阿巴泰的第四子,承袭爱新觉罗氏的血统,永琰即使没有不可告人的身世之秘,安亲王一支也是皇家贵族的血脉正统。
康熙瞪著他私生的亲子,眼色渐渐严厉起来。“这就好。瑞娴确实太年轻,与你差异甚大,倘若你不喜欢瑞娴,朕可以为你另择一门亲事,亲自指婚。”
“臣叩谢皇上!”永琰立即拜跪。
然而他面无表情。
而皇帝深以为,永琰认同自己的安排。
他并不明白,永琰虽然年轻,却精于谋算。他沉稳并且清楚地一步步把持著自己的人生,即使他与皇帝是上下君臣关系、即使两人是至亲父子-但就算是皇帝,也一样不能操弄他的命运!
他会自己找到,他要的女人。
出宫后,永琰在太庙前遇见子扬。
“你上这儿做什么?格格呢?”阿布坦问他。
“格格执意睡偏厅,新眉与我都劝不住,我只好|只好尽快赶到这儿来,亲口跟贝勒爷禀告了!”子扬一脸无力,俊脸上难得出现这般无奈的表情。
“格格要睡偏厅?”阿布坦瞪大眼睛。
永琰冷声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格格-”子扬察言观色。“她确是这么说的。”退了一步,他离永琰远远地说。
永琰冷著脸。
“这怎么成!怎么能让格格睡偏厅呢?”阿布坦皱起眉头。“你到底是怎么对格格说的?格格为什么执意要睡偏厅?”
“欸,不干我事,你可别三言两句就想罗织罪名到我头上!”子扬白了阿布坦一眼。“你和贝勒爷走后,格格一踏出大门就对新眉说:‘新眉姑娘,我不占您的房间,反正不满一个月我就要嫁人,你原先住哪儿就尽管住著,我只住客房!’接著呢,格格她又说:‘如果没有客房,我就打地铺,睡偏厅也成!’就这样,格格转脸就要她的丫头抱来干净被褥,今晚准备要睡偏厅了!”
禧珍的语调,子扬学得维妙维肖。
永琰的脸色难看。
阿布坦回头瞧著他的爷:“贝勒爷,那么咱们现下该先回四合院还是-”
“该回王府就回王府。”永琰冷冷打断阿布坦未完的话。
“可是,”子扬与阿布坦互看一眼,然后异口同声:“格格她-”
“她爱睡偏厅就睡偏厅、爱睡地上就睡地上!她想尝滋味,就让她一次尝个够!”扫过两人一眼,永琰的眼色冷厉如寒冰。
子扬与阿布坦两人,没人敢回话。
“子扬,我已经吩咐新眉照顾格格,如果格格太任性就不必理会,以后也不必凡事都向我报告!”永琰说完话就转身走人。
“欸,贝勒爷|您等等我呀!”阿布坦赶忙追上去。
子扬站在原地,无奈地翻个白眼后甩开他的扇子-
赶来报讯有错吗?
他,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
当晚,禧珍果然不听春兰与新眉的劝,执意睡在偏厅地上。
“格格,您怎么能睡地上?夜里天寒露冻,是会生病的!”春兰急得不得了。
她以为那名叫子扬的男子,去跟贝勒爷说过后,贝勒爷就会回来劝格格,可谁知到了晚间还不见贝勒爷的踪影!
显然格格太任性,让贝勒爷动了火,就干脆什么也都不管了。
“是呀,格格,您要真睡地上,回头叫我怎么跟贝勒爷交代呢?”新眉加入劝解,她也是一脸著急。
可禧珍却不为所动。既然春兰不帮她,她便迳自铺好了垫被,然后钻进被子里蒙头睡大觉。
“格格!”春兰急了。“您要真睡在这儿,那么春兰也只好陪您睡在这儿了!”她调头想走进房里取被子。
“不许你睡这儿!”禧珍掀开蒙脸的被子,小脸严肃地对春兰说:“这儿是我的‘睡房’,只许我一个人睡,你要睡就找别的房间睡去吧!”说完话,她又把脸盖上被子。
春兰愁眉苦脸地,与新眉对看一眼。
两个人没法子劝,只得各自到房里搬来被褥,因为禧珍不准她们也睡偏厅,新眉与春兰只好陪著睡在厅后的小间。
夜里,果然天寒露冻的,窗外的风呼呼吹进窗缝里,禧珍才睡到上半夜就给冻醒了。
她冷得受不了却不到厅后的小间,她固执地把身子缩成一团,瞪著窗外清冷的月光,想就这样苦苦地挨到天明……
永琰才刚踏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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