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让他联想起,他那已去世十年的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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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的颜色好浓好黑,这是禧珍生平从没见过的墨浓天色。
“他在这里面,他受了重伤。”那名带领禧珍离开河边的女子,没有表情地对禧珍道。
随后她在禧珍惊骇的目光下,“穿过”王帐。
进来吧!你也能这么做。
禧珍听见,女子在另一头对自己“说”。
惊骇下,她伸出颤抖的手试著穿越帐幕……
起先是她的手指、紧接著是手臂、然后是肩膀……
终于,她整个人穿过了王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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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入夜深浓,阿南达正倚著床榻打瞌睡,永琰已经睁开眼清醒。
他先看到阿南达,然后见皇上睡在床榻边的卧椅上,他坐起来-
“永琰!”阿南达及时醒过来阻止他。
“皇上他-”
“皇上将王帐让给你,在床榻边足足守了你三昼夜!皇上他自个儿累坏了,却坚持不肯卧床。”
“这怎么成?”永琰一听,要坐起来。
“当然成!”阿南达按著他。“只要皇上高兴,寻常卧椅便比龙床还要舒坦。”
阿南达话中有异,永琰虽重病却听得明白。“阿南达,自古君臣有别,永琰岂能逾越君臣之礼?”
阿南达沉默半晌,见皇上仍熟睡,他才压低声道:“君臣之礼该顾及,皇上的心思也该揣度。永琰,你一向比我聪明许多,这个时候就别再固执,此时就按我的意思……”他迟疑半晌才道:“你难道没能体会,皇上待你十分特别吗?”
“阿南达,把话说清楚。”永琰沉下声。
阿南达一窒,紧抿著嘴开不了口。
“让朕来说清楚吧!”皇帝早已清醒,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皇上!”阿南达立即跪下。
永琰要下床,被康熙阻止。“你胸口这颗朱砂痣,太特别了!”皇帝突然道。
永琰一愕。那是一颗泪滴型的红痣,就长在他左胸正上方,若按著那颗痣,恰恰就能感觉到红痣下方他强而力的心跳。
皇帝的话,忽然令永琰回想起这连日怪异的梦魇内容,一幕幕逝过眼前……他忆起梦中那名女子的眼泪,仿佛坠落后就烙印在他的胸口,成为他胸口上的朱砂痣。
“这颗痣让朕想起了一名红粉知己……”皇帝盯著永琰的眼,眯起眼道:“她体有异香、容貌妍丽非常,朕……十分疼爱她。然而她的身分特别,虽在宫中服侍多年,因其先人为有罪包衣,因此世代入为辛者库罪籍,是故以她的出身只能操持宫中贱役。然而朕著实……著实非常的喜爱她!”皇帝在永琰面前,毫无保留坦露这段往事。
永琰听说过这个传说。而阿南达,当年他已是皇上身边一等侍卫,这件事对他而言自然不是“传说”,而是他亲眼目睹。
“你感到十分奇怪,朕何以要告知你这段往事?”皇帝道。
“皇上能对臣畅所欲言,是为臣的恩宠。”永琰敛下眼,答得谨慎。
他隐约感到,这段“往事”与自己有关,然而这能与他有什么关系?
“宫中规仪有绝不可逆犯之处,名分攸关,一名包衣宫女与宫中嫔妃绝不可混淆。”皇帝接下道:“当年她怀了朕的孩子,不为太皇太后所允,她性格刚烈,朕万万料不到,她竟于产下皇子后在椒房内一头撞死!”
永琰猛然抬头,阿南达屏著气垂下眼。
皇帝决心透露秘辛,他看著永琰,对他道:“那孩子生下后朕不曾见过一眼,便被圣祖母命太监送往宫外,不久那公公忽然暴毙,朕当时不能保住自己的骨肉,更从此断失这孩子的音讯!待圣祖母升天后,朕只能逼问当年接生的宫女。然而接生宫女也只知道,朕的皇子胸口正上方,有颗泪滴模样的朱砂痣!然而多年来朕明察暗访,却始终没有消息……却不知道,朕遗失的皇子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帐内的气氛陷入沉滞……
永琰瞪著皇帝,一时间他震撼于这惊人的讯息。
“你不信,是吗?”皇帝黯然。“今夜朕说明往事,却不能对你做任何处置。圣祖母思虑绵长,她已防范到我找出你来的那一天,因此当年便将你送交到安亲王府,让天下众人皆知,你永琰贝勒是安亲王三子!这样即使有一天我知道你的存在,也不能将你纳入宗室,否则将永会是皇家的笑柄!”
永琰一迳沉默著,他垂下眼咀嚼这番教人震撼的言语。
“朕承认,这一生唯一对不住的女子只有她!永琰,无论你信然与否,在朕而言……你与她,都让朕毕生心痛!”皇帝的话已说得再坦白不过。
“皇上!”阿南达不忍。
皇帝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弛。接著皇帝不再言语,仅看永琰一眼,便转身步出王帐。
阿南达张大了口,却欲言又止,叹口气后终于跟随在皇帝身后走出王帐。
留下永琰,独自咀嚼这突来的震撼!
※※※※※※
禧珍看到那带领自己前来的女子,已然泪流满面。
你与她,都让朕毕生心痛。
“他疼惜我和孩儿吗?我还以为,他早把我们母女俩给忘了……”女子幽幽地道。
听见这话,禧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竟然是永琰的生母!
经过方才这一幕,禧珍已经知道,那个看起来气势不凡的黄袍男子,竟然就是当今圣上!她更没想到今夜在帐内,竟会听见这一段讳莫如深的宫闱秘辛。
皇上步出帐外后,禧珍看见女子已穿出王帐。
禧珍回头看了永琰一眼,然后暂时抛下他,急忙紧随女子出帐。
一出帐外,禧珍就看到女子“飘”近皇帝身边,她正迟疑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著那与自己分离了数十年的爱人,忧愁的脸庞……
我再不怨你了。女子的声调如在空谷中回响。她凝望著爱人的目光由起初的浓浓眷恋,而渐渐转为平淡。
就在这个时候,禧珍看见女子阴黯的身体突然明亮起来,接著女子竟然飘到半空中,同时虚空里突然冒出其他光点,伴随在女子左右,一起往上冉冉升空……
女子垂首对禧珍微笑,她苍白的脸孔柔润起来,慈爱地对禧珍道:回去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禧珍瞪直两眼,眼睁睁看著女子身上所发的光与周遭光点渐渐融合,然后渐行渐远,最后一同没入黑幕中。
不知经过许久后她愕然醒来,回头想进入王帐不料却撞到额头-
禧珍疼得紧闭双眼……
等再睁开眼时,她却看到自己仍旧盘腿坐在大石上,天还未暗,她来到林子里坐在这块大石上歇息,仿佛才经过一眨眼的时间。
※※※※※※
永琰自清醒后,伤势已无大碍。
班师回转京城后,对皇上,他仍恪守君臣之礼。皇帝与永琰,君臣閰存在一股微妙的、两人都不愿戳破的,表相上的礼数。
永琰仍为皇帝身边一等侍卫,然而他因长年追随皇上征战沙场,致使他十八岁那年父亲为他与简王府订下的亲事,迟迟不能行礼。就这样年过一年,眼见漠北战事没有平息的迹象,简王府的大格格不能再等,不得已下两家婚约被迫解除,时至今日永琰竟然尚未娶妻。
然而恪瑶与简福晋情同姐妹,简王府的大格格既然娶不成,她便有意永琰娶进简王府的小格格,今年芳龄十六岁的瑞娴。
“怎么,你不喜欢她吗?”当恪瑶听见儿子第三次以不同理由拒绝,她再也忍不住问道。
这几日只要她一开口提及简王府提亲之事,永琰便以各种理由拒绝,恪瑶三番两次被拒,开始怀疑起儿子的动机。
“她年纪与我相差太大,不适合。”永琰冷淡地道出原因。
他刚回府内,便在厅前让母亲拦下。
“你的大哥马尔浑承袭安亲王爵位前,早已娶妻生子,你却拖到今日尚未娶妻,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让额娘放心?”恪瑶柔声对她的小儿子道。
对永琰,她一向不曾说过重话,遑论打骂。连她的大儿子马尔浑都曾跟她私下抱怨,额娘向著永琰的心是偏的。
“额娘操心的事太多了,”永琰对恪瑶道:“孩儿的婚事我自有盘算,额娘不必忧愁。”
瞪著儿子英俊的容貌,恪瑶恍惚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儿时的情景……
“怎么能不忧愁呢?”恪瑶眯起眼。“你整日在宫中,不曾听你提过哪位格格的事-”
“我要的女人,怎见得一定是个格格?”
恪瑶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她问的谨慎。
“额娘,我累了,明日还要进宫当值,不能陪您多聊了。”他站起来,打算回自己的屋内歇息。
他忽然想起,自己既然为安亲王福晋所收养,当年太皇太后所行之事,王府福晋必然全数知情。
“皇上打算把你留在身边多久?你不仅有战功,遑论你曾为皇上挡过一刀,何况你的兄弟还是个亲王!皇上对你难道不思追赏封爵?”恪瑶突然问。
“皇上自有他的盘算,关于这点,孩儿无法代皇上回答。”他淡道。
恪瑶不以为然。“整日听你提起皇上,怎么你就只顾虑到皇上,额娘问你的话就都不能回答了?”
永琰敛下眼,淡淡地笑。“额娘,难道你跟皇上吃醋了?”
恪瑶瞪大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永琰咧嘴一笑,准备离开。
“永琰!”恪瑶叫住儿子。
他停下脚步。
“你跟皇上告个假吧!”恪瑶突然说。
“告假?”他问。
“就是告假。额娘要你下江南,到杭州替我办件事。”恪瑶眼色转冷,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听母亲提起杭州,永琰没有表情。
恪瑶迳自往下说道:“记得……你阿玛在长沙,纳入那个姓颜的女子吧?她生了一名小格格,现就在杭州。”
“是吗?”永琰态度冷淡。
“我想,到今年她的年纪该有十八了。”恪瑶讪讪地往下道:“她既是个亲王府格格,如今已逾越婚嫁年龄许久,咱们没理由再将她留置,也该让她早日出嫁,这样你阿玛他地下有知,也才能宽慰。”
“额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代我前往江南,亲自把她给我接回京城!不过,别把她送进王府,我会在城西另行为她租赁一所别业。等她一回京,咱们便立即给她办喜事!”
永琰听完恪瑶的话,仅淡声问:“听额娘的意思,已经为格格找到对象了?”
恪瑶撇开嘴,这些日子来头一回打从心底笑得开心。“我心里的确已经有盘算了。”
永琰淡淡地问:“额娘已经笃定,是那个府里的爷了?”
恪瑶笑道:“是啊,就是润王府的平贝子。”
润王府?永琰眼色逐渐放冷。“据孩儿所知,平贝子不仅已年近半百,况且他已经-”
“已经娶过福晋了?”恪瑶冷笑。“无妨的!那个|那个叫禧珍是吧?凭她那样的出身,身上还有一半汉族血统,能嫁给平贝子就该偷笑了!虽然是续弦,也算是检个现成的便宜了!”
永琰凝视著他的额娘,没有接腔。
永琰的沉默,让恪瑶警觉地收敛起得意之情。“怎么了,永琰?”她试探地笑问。
“额娘为何突然想到格格的婚事?”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
“听说前日府里来了一名相师,是简福晋介绍的,名叫余一得?”他淡声问起。
恪瑶一愣。她以为这个儿子只对皇帝的事感兴趣,根本不管府里的事,没想到永琰虽不常回府,竟对府里的事竟了若指掌……
她偏厅私下会见余一得之事,她的大儿子马尔浑甚至全然不知情。
“你怎么知道这事?又是哪个奴才多嘴了?!”恪瑶发怒,认定是她的屋子里的奴才嘴碎!
“额娘,孩儿关心您,您的事孩儿样样知情。”永琰盯著他的额娘道,语调温柔,眼色却冷淡。
恪瑶又是一愣,既而有些慌张地道:“永琰,你额娘被病苦折磨这么多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见那余一得!不过,他可是治好简福晋多年心痛病的人|”
“我全明白。”他打断恪瑶的话。
“你明白?”
他点头,甚至露出笑容。
见到永琰的笑脸,恪瑶稍感心安。“你明白就好!你明白不是额娘心狠……是那个余一得,是他这么说的|他说只要府里那年岁已满十八的格格不尽快出嫁,就会克煞主母!”
“额娘的意思,孩儿全都明白。”他答。
“那么,你同意替额娘到杭州,把她带回京城成亲?”
“当然。”永琰道。
听见永琰的承诺,恪瑶至此才真正安了心。
安亲王福晋突然累了,因为心安而感到浓浓的困意袭来……
永琰目送数名奴才,以软轿扛著他的额娘回房歇息,而他矜冷的眸色内,隐藏著不为人知的思绪……
第五章
杭州民间与京城有很大的不同。
一路上永琰详察乡土民情,他的脸色不热不冷,不笑少言。让这趟跟著他下江南的王府总管奕善,始终揣摩不到他的心思。
午时在客栈里,王府总管奕善忙招呼贝勒爷吃饭喝酒,万万不敢怠慢。
奕善是王府的大总管,向来养尊处优,这几日来他骑马赶路,弄得自个儿腰酸背痛,只差没呜呼哀号……
可他算什么?对下头而言他是可以作威作福的大总管,可在主子面前也不过就是王府里的老奴才,就算把他折腾死了,他可是连一个字儿也不敢抱怨!
更何况是在三贝勒面前?
即使是老褔晋,似乎也不敢得罪这个性格冷峻内敛的三儿子,即使对她的大儿子现任安亲王马尔浑,老福晋都不尽然如此和颜悦色!奕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眼皮可是绷得紧,晓得哪个才是正主儿,才能干到今天这王府大总管的位置!
“三爷,杭州虽物美丰饶,然总比不上繁华京畿,更不比咱们王府内舒适惬意,这趟出来可让您受罪了?”奕善陪著笑脸。
“我不好受,只怕善总管一样难受!”永琰咧开嘴,眼色却没笑容。“这处地属湿热,咱们住惯京城爽垲之地,江南虽美,对北地住民而言终究只能游乐休憩,不能长居。”
“是呀!贝勒爷说得正是|”
“然则小格格长住此处,”他笑得冷冽。“只怕不习惯也得习惯!”
一时,奕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呵、呵,贝勒爷……您这话……这话可教奴才不好回您呀!”他嘴角抽搐。
传闻这三贝勒爷,好话坏话都不听,性格深沉冷峻,难以捉摸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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