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回到王府后,我还是我吗?”她忽然变得世故起来,正经八百地问他。
这话虽问得莫名,可他理解得真切。“只要你想做你,便是你自己。”他答得奥妙。
禧珍总算露出笑容。“那么·;……如果要回去,咱们几时能动身?”她忸忸怩怩地问,刚才明明是她说不回去,现在改变主意的也是她。
“我能等,等你把这里安顿妥当。”
“这儿?可是这儿只有几畦菜圃和一幢破竹屋,没什么好安顿的!就这样搁著没关系,将来我一定还要再回来!”她自信十足地对永琰说,可爱的固执里有浓浓的留恋。
她喜欢江南、喜欢杭州西湖、更喜爱听东明寺里的老和尚说经。
“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他墨黑如深潭的眼眸凝望她,对她承诺。
禧珍看著他,觉得放心了。“那么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好吧?”她两眼晶亮、晶亮地,忽然觉得未来可以期待了!
永琰深邃的眸光闪烁……
她清灵纯洁的笑容仿佛莲花一般无染,她相信自己,然而他却不能告知她,此行接她回王府真正的目的。
隔日一早,当小碗他们得知小姐终于要回王府,兴奋地纷纷改口叫起“格格”。
白天他们收拾收拾,然后乘小舟回到城里买了遮篷马车和一头驴子,女眷们坐在车上,贝勒爷、总管大人骑马,小杯子跟小盘子除负责驾马车外,两人轮流骑驴,然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欢欢喜喜地启程,就等著回到久违的北京城。
晚间,他们来到杭州郊野的客店投宿。既然出外也就不分主仆,大伙儿一起围著一张桌子吃饭。
小碗忙张罗,叫了一桌子的素饭菜。
然而奕善瞪著这一桌时蔬,直皱眉头!
“总管,素饭菜您吃得习惯吗?”小盘子看奕善猛皱眉头,他忽然心血来潮地问。
“当然不惯!”从昨夜开始,这两天吃了几顿青菜豆腐,吃得他嘴里淡味的很!逮到机会,他非得抱怨不可!
“怎不惯哩?”小然子天真地说:“咱们吃素饭素菜的,身体强健、头好壮壮,非但不容易得病、身子骨还常感轻安,比寻常人脑筋灵活、反应敏捷-这只要多吃几顿素菜饭就惯了,没啥不好呀!”
奕善听得一愣愣。“可这没鱼少肉的……吃得痛苦呀!”他不信,嘴里头嘟嘟嚷嚷地念叨:“你这穷酸小子,才不知道肉香!”
奕善也是倚老卖老,故意说给桌旁这个不吃肉的格格听,期待经他这一提点,禧珍能尽早开悟。
“总管,咱劝你还是少吃肉的好!”小杯子眼珠子一兜,忽然站起来道:“这样吧!我就给您说个真实的案例,那要说起咱们村头那个养猪大户郭大胖、郭大财主,他可是白手起家,猪圈里养的肥猪比几个村庄的加起来还肥!他不仅养的上百斤好公猪,就是他一家子自个儿吃猪也都养得肥肥嫩嫩,油水不少!他是那养猪的农户嘛!平日里宰杀牲畜一批批地运到街市贩卖,吃得满嘴肥油、钱赚的不亦乐乎,可这其中不知道造了多少杀业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杯子学那东明寺里的师父。“天理昭彰、果不其然?这杀业可是有报应的!话说这个郭大胖年前忽然就患了怪病,家里请了十几个知名大夫都治不好,甭说为治这怪病花银子像流水,把先前杀猪攒的好大个家业,全都让这个怪病给败耗光了!这还不算什么,到了今年年中,那郭大胖病著病著突然学起猪公怪叫,嗷嗷嗷的,死前发起疯病跌跌撞撞的奔到猪圈,任谁也拉他不住!您瞧他到这猪圈做什么?他每日就学猪公把四肢趴在地上猴急著吃米糠、喝馊水呀!这样折腾了半个多月,弄得人不人、猪不猪,最后还嗷嗷叫了三昼夜,塞了一嘴米糠、屎尿的,才惨惨地给叫死的!”小杯子活灵活现地说书一般。
一旁小声子哥俩好,小杯子一说猪他就学猪叫、一说趴在地上吃米糠、喝馊水,他又东滚、西爬的,最后学起猪圈里的大猪公嚎叫。
这情景不仅奕善看得一愣愣,客栈里的客人们更看得一愣愣,禧珍春兰小碗小碟坐在饭桌旁面面相觑,看到小盘子还在学公猪嗷嗷叫,四个人齐声“噗哧”笑出来。
“这说得|真的假的?怪吓人的!”奕善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发著抖问。
“是啊、是啊,真的假的呀?”客栈里的客人全都好奇,一时喧腾不已。
“当然是真的啰!”小杯子对众人宣布。然后他凑近总管跟前,小声问:“总管大人,平日里王府总要拜神祭祖,免不了你得驱使厨下杀猪宰牛羊的,供给祭杷吧?”
奕善两肩一耸、眼珠子瞪大。“那、那不干我的事儿呀!那都是府里上头交代下来的!”
“耶?说得是呀,总管大人您勉为其难嘛!被牵连了,怪可怜见的。”小杯子垂下嘴角。
禧珍春兰小碗小碟就快笑歪了!
“小杯子,你少说两句,瞧瞧快吓坏总管了。”禧珍见奕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虽然她自个儿笑得最大声,可她终究还知道自己是个主子。为免小杯子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再胡诌下去,当真吓死总管大人,她只好开口阻止小杯子。
“可格格,小杯子说的也是事实嘛!咱们村头那郭大户确实是嗷嗷叫的死在猪圈里头的!我瞧书上说,那是杀业的恶报呢!”春兰听得认真,活了大半辈子从京城流落到村野,加上从前王府里下人几十多个,人人各有苦衷,她见多听多后,最深信这因果轮回。
“是吧!瞧吧!现下连最老实的春兰姐也跳出来作证了!”有人助阵,小杯子得意的。
禧珍瘪瘪嘴。“总管大人,小杯子胡诌惯了,他说的话您千万别搁在心上!不过这几天可得委屈您,陪咱们吃几顿素菜。”她笑在肚子里憋得疼。
“不不、格格不委屈、不委屈!吃素菜好,吃素菜最好!”奕善边摇手,边扒了几口素饭菜。
“咱们格格当然不委屈啊!”小碗笑嘻嘻地道。
“格格不委屈……咱可委屈死了……”奕善瘪著嘴,要哭不笑。他这会儿想吃肉又怕吃肉,忧愁著往后不知道该怎生办才好了,竟忍不住碎碎念叨起来。
那肉是香,可现下他纵然想吃,想到那郭大胖死时学猪嗷嗷叫……啧啧啧,岂一个“惨”字了得!往后再吃肉他可得考虑考虑。
几个丫头听见这话,个个掩住嘴偷笑。
小杯子小盘子早跑到角落,笑得人仰马翻!大家都在忍著笑,简直在比谁的忍耐功夫厉害了!
见这一家子默契十足、和乐融融,主子与下人相处就像一家人,人与人间没有恐惧与不平等。若在王府里,奴才见到主子必定卑躬屈膝,要是奴才胆敢惹主子不高兴,动辄辱骂殴打是家常便饭。
这其问的不同,永琰全看在眼底。
“快吃饭吧!今夜得早点歇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永琰沉声道,然后低头吃饭菜。
连他也在忍住嘴角的笑。
这平淡的片刻,却有温馨的幸福,而这滋味……
竟是永琰从来不曾尝过的。
第六章
就这样,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连赶了几天路。
这晚,禧珍躺在客栈的硬床上,忽然想起那一日在东明寺的林子里,所发生的怪事。
本来她已将那天发生的事,当做是自己做过的一场梦,不予理会。
然而今夜不知为何,夜半时分,禧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因为回想起那天的事而无法安眠。
缠恶镶丰
自从下山后,禧珍不必努力回想,就能轻易忆起在林中那块大石上,她所“经历”过的一连串诡异经验。
那是非常奇怪的感觉,像似梦幻,却又更像真实!
因为“梦”里所有的人与对话,她都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更奇妙的是,倘若那是梦,那么记忆中的“他”应该还停留在少年时期!然而他“长大”了,岁月与历练,在他英俊的脸孔上刻下成熟的痕迹!若说那一次的经历是个梦,那么那一夜在竹屋后院,当她乍见他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实际的他与梦中的他,竟然一模一样!
禧珍迷惑地想起,在“梦”中看到他的背心被短刀刺中,她心口剧痛下,忽然就向下“坠落”到一条大河边,在那儿还见到了她的阿玛与额娘,之后陌生女子突然出现将自己带走,再见到永琰时,他的伤势似乎已经无碍、人也清醒了。
那么,她坐在大石块上,究竟“梦”了多久?
很清楚的一点是,她走进林中后,远远地听见师父们打板叫斋的声音,待她睁迁骊鉴露蚕艺箩骚届届离届露日二让还迁边骗让……要日州·写艺……
眼醒来时,时辰还未过晌午。
这么说,她在大石上坐著,竟然连一刻钟都还不到?
然而她记得在“梦”中,那名叫阿南达的男子曾对皇上说:皇上,为看顾永琰,您已三昼夜未阖眼歇息!
这么说,在“梦”里她至少“经历”了三个昼夜,将近三十六个时辰!然而从她盘腿坐在大石块上到睁开眼清醒过来,最长还不超过一个时辰!
所以她在“梦”中所看见的,会是真实的情境吗?
倘若那是事实,那么那是发生在过去还是未来的事?
又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候“看见”?
可她怎可能看见过去或者未来的事?光阴为什么会是混乱的?还是“时辰”根本无“时辰”可言?
难道未来发生的事,是被注定的吗?
禧珍回想自己日常所看见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出生开始到衰老病死,都只能印证光阴是往前延伸的,难道光阴能够倒退、甚至安插错置吗?既然如此,过去发生的事难道也是被“注定”的?
禧珍胡思乱想著,可越想得深入,她的头就开始痛起来……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开口对永琰说:让我瞧瞧你的背吧!
这样岂不直接痛快?
可问题就在,她要怎么开口叫永琰脱衣服,让她仔细瞧上一瞧?
“小姐!”
听见春兰来敲自己的房门,禧珍赶紧回神,这才没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春兰,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寅夜时分,春兰从不曾在这种时候敲她的房门。
“小姐,小碗好像生病了!整夜发高烧、嘴里喃喃梦呓,我跟小碟都不知道该怎办好了!”
“你说什么,小碗病了?”禧珍紧张起来。“怎么会病的?我赶紧去瞧瞧她!”她房门一甩便跑出去。
“格格,那就快吩咐店小二,赶紧找大夫去!”春兰喊道。
禧珍话也没回,只顾著跑到小碗房里。
“小碟!”她叫住坐在床边看守著小碗的小碟。
小碟回过头来,禧珍问她:“情况如何?小碗怎么病的?”
“夜里就听见她一嘴的爹呀、娘地胡叫,我起初困著嫌吵,拿枕头蒙住耳朵,可她叫个不停,我听了一夜也不太困了,觉得不对,坐起来却摇不醒她,拿手贴著她的头脸才发现,小碗的身上好烫呀!”小碟急得眼眶都红了。
“别哭、别哭,你赶紧下楼要一盆干净清水,然后上楼来给小碗擦身子。”禧珍想起小时候额娘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于是依样儿画葫芦。
“好。”小碟忙跑出房外。
小碟下楼后,禧珍又奔回到自己的房间,抱著她那床厚被子回来,层层裹在小碗身上,掖得严丝合缝的。
“格格!”春兰一路喊著回来。
“大夫呢?”
“要等呢!大夫城里头才有,现下遣人到城里请大夫,怕要等到天亮才能赶到。”春兰答。
禧珍心窝一紧。“那该怎么办?小碗可不能等到天亮呀!”
这时小碟已经捧了一盆清水上楼。
“不管了,咱们先给她清热再说。”禧珍道。
她拿出从自己房里取来的干毛巾,放在清水里浸了浸,然后拧得半干,在小碗发红的脸孔上轻轻抹拭。
“爹、妈……你们好不好?有没有衣穿?有没有饭吃?就要大过年了,咱一家子能聚聚吗……”小碗闭著眼、扭著头、喘著气,嘴里呢喃著。
“格格,您听,她还在胡言乱语呢!一整夜净说这些话。”小碟说。
禧珍听著,除了在她脸上擦拭清水,还不断给她掖被子,希望她尽快发汗。
春兰对小碟道:“小碟,你下楼求厨房里升火给煮锅姜汤,只要能办到,他们要多少银子咱们都愿意给。”
“好。”小碟再跑出去。
“春兰,你说小碗她这是怎么回事?”禧珍问:“她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夜里就忽然不对劲了?”
“我想她这是累病了!打从咱们到杭州,小碗就没再这么奔波劳碌过,她从小身子骨就弱,几天赶路折腾下来,倦了、乏了自然就没胃口,这样一来非但休息不够、又吃得不足,身体受不了自然就病了!”春兰回答接著道:“她这一病可吓坏人了!嘴里头还胡乱叨念著,真不明白这丫头心底原来藏了事……”
禧珍凝望著小碗,心头忽然有了感触……
“人嘛,终归都是有感情、有感觉的。”春兰又说:“也许小碗是因为咱们终于能回王府了,她心底高兴感受便深,一有了感受,就让她想起小时候离家便再也不能相见的爹、妈了。”
春兰这一番话,让一向无忧无虑的禧珍,也莫名地感伤起来。
“格格,”春兰犹豫半刻才问:“春兰原本没敢问您,您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同意回王府?”
“你不也期待我回王府吗?”她问春兰。
“话是这么说没错,毕竟您是王府的大格格,回到王府是应该的!可是这几年福晋对咱们从没热呼过,这会儿忽然要您回去,实话说,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禧珍呆呆地问春兰:“你不放心什么?”
“奴婢不知道,可就是不放心。”春兰答:“其实,这些年过去,奴婢也早早就认命了!就如您说过的,咱们在西湖边上过日子,也挺轻松惬意的。这下真要回到王府,府里一大堆繁琐的规矩,里头还有那么多的主子,数年下来奴婢在村野间住惯了,怕一个不适应,大刺刺的很容易就得罪了上头。”
春兰的话说的也没错,可是禧珍想到的是小碗他们。“但是家总要回的。小碗他们也许多年没回家了,如果再不趁这次回去,往后怕就再也回不去了。”她閟声道。
春兰一窒。“……我知道了,格格。”她叹口气,同意主子的说法。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争执声-
“我给银子啊!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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