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哥瞪著那道热汤,心口淌血。
倘若,一名女子机关用尽、能虚伪得如此彻底,那么不懂也不屑使用计谋的她,还能拿什么与之相争?
“你拿走,我不想喝。”她冷然道,推却了虚伪,也把定棋推得更远。
柔安的笑容僵在唇边。
定棋的眼色更冷,如十二月寒霜,足以冻结巴哥的心。
而巴哥的拒绝正如柔安所愿,柔安失去笑容,下一刻,她委屈的眼神便投向定棋。
“格格特地为你做的汤,你应该喝下。”他的声音很冷。
巴哥没有反应。
“不要紧,既然少福晋不喜欢喝汤,那么柔安再去炒一道热菜上来。”她立刻起身,欲往厨房。
“不必了,格格远来是客,不应该下厨做汤炒菜。再说府里不缺饮食,阿四婶做的菜也比较合我的胃口,我更加不需要你的服侍,格格不必多礼了。”她冷言拒绝。
这话一出口,饭厅里的气氛就陷入僵凝。
“少福晋,是柔安做错了什么,惹您不高兴吗?”她泫然欲泣。“如果柔安有不是的地方,请您教训,柔安一定改过。”她委曲求全。
“你是客人,我岂敢教训你?你没做错事,不需要改过什么,只求你不要管我的事,我就很感激你了。”巴哥平声说。
她的话,让自以为演技淋漓尽致的柔安不好受,但相对,也让她自己难受。
巴哥知道,此刻,定棋正拿什么眼光在看她。
“既然她什么都不要,就不必管她。”终于,定棋开口了,他的声音就跟他的脸色一样冷。
“一切都是柔安的错。”柔安自责。
“你已做了你该做的,你没有错,错的是不懂事的人。”他冷声道。
“是柔安不好——”
巴哥站起来。“我累了,你们吃吧!”
她的柔弱、她的温婉,实际上却是见血封喉的武器。
再也听不下去,巴哥决定退出。
而这回,定棋不再开口阻止巴哥的无礼,甚至不看她一眼,任由她离开。
※※※
早膳后,定棋来到巴哥的房间。
“一定要如此吗?”他看著她的眼神冰冷。“一定要做到这样,让每个人都难受,你才觉得好过?”
原以为他不会来,可他来了,却是来质问她的。
巴哥没有说话,只是瞪著地面,内心却在激烈挣扎……
“为什么不说话?自绝于此,只会把人的耐性磨尽。”
这话,让她内心的挣扎停止了。
她已然决定了一件事,终于抬头,脸色苍白,声调冷然。“我学不来作戏,我就是不会。”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喜欢看女人哭柔喊弱,那么,是的,这在我身上永远看不到!因为我不是这种女人,我天生没有这样的条件,也没有这样的环境,我就是粗枝大叶、粗俗不雅,这就是我,我就只能做我自己而已!”
一口气把话说完,甚至不再掩饰,她没有“这样的环境”这个事实。
然而她的话说绝,定棋心寒至极,其他言词在她决绝的口气之下,皆已是多余,不会唤起定棋任何注意。
“你的言行,只会把自己逼绝。”他寒声警告她。
巴哥望进他深沉的眼底。“我明白,你喜欢柔安格格那样的女子,是吗?”她没有激动,已剩平静。
她决定把话说明白,他的警告就已是预料中的结局。
定棋沉默。
“无所谓,你不说也没关系。”垂下眼,巴哥说:“只是,我觉得很奇怪而已。”
“奇怪什么?”他问。
巴哥没立即回答,她走到窗边,抬头看著窗外的花草,然后才开口问他:“如果你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干脆休了我?”
她问的淡然。
然而周遭的气氛,还是因为这个问题而凝结了。
“因为你是皇上指给我的,除非犯过面圣,不能擅自休离。”半晌他直言。
这回答很直接、很有力、也很伤人。
巴哥屏息。
明知不该再问下去,然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想问他:“你不能休我,可是却要娶另一个女人进门?你可曾想过,这么做对那女人并不公平。”
“将来这个女人会知道你的存在,”他淡道:“你不用担心,你的地位会被取代——”
“我根本就不担心!”巴哥喊,冲动地脱口而出:“如果我能见皇上,就会请皇上让你休了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做你的福晋!”
这话,让定棋变了脸色。
“你不想做我的福晋?”他冷声问。
“对,”她冷绝地说:“我根本不想做你的福晋。如果可以离开这个贝勒府,我恨不得马上就能离开,因为我是妒妇,不守女诫,已经犯了七出,因为不能忍受男人的自私!既然你一定要纳妾,就不能成为我的夫君!”
这瞬间,书房的气氛更凝滞了……
“我原以为,你只是举止粗俗。没料到,妒意让你失去理性,竟然说出我不能成为你的夫君这样的话!”他冷言,看她的眼神冰冷。
他冷漠的态度,让巴哥伤心。
然而他毕竟未再说出“休妻”二字,于是,怀著心痛,她最后问他:“既然你的心意如此,那么当初娶了我就该冷落我,或者找个理由休妻,这样就能让你喜欢的女子,名正言顺坐上福晋的位子,不必屈就。当初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定棋?你可以那么做的!”
“我不会那么做。原本我并不打算回京娶妻,但是阿玛把你送到抚顺,还请皇上降旨指婚,我既不能送你走,就只好面对。”他面无表情地说:“虽然我一度以为,可以改变你,但是最后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现实?”他冷抑的表情,让巴哥的心痛起来。“现实,是什么?”
他沉默,半晌后,沉定地对她说:“现实就是,我没办法改变你,巴哥。现在你也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而你从来不是这样的女子,我没办法改变你,也没办法改变我自己。所以,现在我只有纳妾,也只能纳妾。”
他的话,说得白。
白得令人心痛,令人心碎。
巴哥不再说话,她忽然沉静下来,垂下双眼,瞪著地面……“因为迫于无奈之下娶了我,所以一开始想改变我,是因为这样吗?”半晌,巴哥再次开口说话,这回,她的声音软弱无力。
定棋面无表情。
巴哥抬起眼,认真的眼眸凝望他。“可是我就是我,定棋,现在你知道了,你改变不了一个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幽幽对他说:“既然改变不了,一开始就不应该尝试。一旦开始尝试,停下来后,你有没有想过……”她顿住。
他面无表情。
“我,再也回不去从前的我了?”最后,她说。
定棋未再回答只字片语。
然而巴哥并末期待听到定棋的答案,她转身,沉默地离开定棋的书房。
已说出口的话,巴哥不会后侮。
因为她已然决定,今夜就要离开贝勒府,做回过去的自己!那个只能在街头流浪,无家可归的小乞儿巴哥。
※※※
子夜。
离开一个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巴哥谈不上后悔,却有心痛。
因为离开此时,与当初进府,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巴哥了。
晚间,抚顺大街飘著雪。
巴哥在破庙躲了很久,雪仍然下著,非但没有稍止的态势,风雪还越来越大。
她不能整夜躲在这里。
因为明天一早,小春一旦发现她不在房里,众人就会知道她不告而别。
如定棋所言,皇上指婚,他不能无端丢了福晋。她忽然离开贝勒府,必定造成轩然大波!
所以,现在她只能向前走,不能再回头了。而贝勒府,原本就不是属于她的地方,早走晚走,总有一天她还是要走。
今夜,她不仅要离开贝勒府、还要离开抚顺城。
至于,往后何去何从,该上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
第九章
午膳之前,定棋正在前厅,察哈达忽然急急忙忙地跑进前厅。
“贝勒爷,奴才有要事禀报!”察哈达神态急切。
柔安正在前厅,藉著将这昨夜赶工完成的绣品送给定棋,找机会与他相处。
“说。”定棋举杯品茗,桌边搁著绣品,似乎心不在焉。
察哈达看了柔安一眼。
“无妨,直接说话。”定棋道。
“是,”察哈达说:“今日一早,小春发现少福晋未用早膳,也不在房内,所以赶紧来禀报。”
“府里全找过了?”定棋的反应很冷。
“是,到现在奴才们还没找著。”察哈达答。
定棋淡下眼。“恐怕随兴出门,到哪里游玩了。”
“不像,小春今早天刚亮就守在门前,不见人出门,恐怕昨夜已不在房内。”
“你说什么?”这话,终于让定棋脸色一沉。“昨夜人就不见了?!”
“奴才不敢隐瞒……恐怕如此。”察哈达说。
“府门前没见主子出去,少福晋不会出府的,她肯定还在这府里,会不会是你们找得不够仔细?”柔安插话。
“丢了主子,奴才们岂敢怠慢,已经仔仔细细在府内找过一遍了!”察哈达不太耐烦。
“可难道堂堂少福晋,会学那宵小爬墙吗?”柔安嗤笑,指责察哈达。“不必担心,少福晋一定还在府内,肯定是你们没好好找人,才会以为丢了主子,实在是瞎着急!”
柔安话说完抬头,才见定棋正沉眼盯著自己。
她心一沉,立刻转话:“柔安的意思是,少福晋不是别人,怎会不明白轻重道理?她肯定不会不告诉任何人,就自行外出的!”她又对定棋道:“或者贝勒爷认为,应当尽快派人去找?”
定棋眼色很沉,没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柔安忽然觉得忐忑不安起来……
察哈达懒得理会柔安,只管对主子道:“贝勒爷,要尽快派人出府去找,这大风雪天的,我怕少福晋危险,又不知上哪去了——”
“府内再仔细找一遍吧!”定棋说,然后站起来。“只要提供人在府内,她不会不吃饭,午膳后找不到人,再作打算!”
“可屋外一夜大雪未止,奴才恐怕——”
察哈达话没说完,定棋已经走出厅外。
昨日争执,跟她已经把话讲明,然而自昨夜直至今晨,他却莫名烦躁——
现在他不想再听见关于巴哥的任何事。
※※※
贝勒府真正开始紧张找人,已经过了午后未时。
察哈达在门前,正由下人们备马,要亲自领队出去找巴哥时,忽见定棋的黑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过府门——
认出那是主子的坐骑,察哈达呆住。
“贝勒爷!”回过神,察哈达大声叫唤。
然而定棋的黑马已经奔远。
察哈达挥手要随行家人立刻上马,自己并速速跃上马背。
“驾!”
一行五人,赶紧追随定棋的坐骑而去。
※※※
大雪。
漫天弥地的大雪。
一片片白色的雪晶,凝结在巴哥走过的地上,覆盖了她的足迹。
好不容易找到城外这间破庙栖身,她已经冻得全身颤抖,手脚都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
地会死在这里吗?会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吗?
她窝在湿草堆边,虽然避开了破庙外的风雪,但是身子却越来越冷……
就在巴哥的意识渐渐失去之时,外头传来一阵马蹄践踏在雪地上的“笃笃”闷声。
模糊中,巴哥看到定棋冷峻的脸孔出现在眼前,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却捏住她用力摇晃,脸色铁青,对她怒吼——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影像太真实,他的忿怒太真实了……
定棋像失去理智一样,疯狂地摇晃她。
然后,巴哥看见定棋被府内家人联手架开……
再然后,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
子夜。
大雪已止。
巴哥却陷入高烧,昏迷不醒。
“大夫,咱们少福晋的身子要紧吗?”察哈达问大夫。
“今夜至为关键,如能度过今夜,于明日凌晨前退烧,当保无事。”
“那要是明早!”察哈达咽了口口水,话没出口,他调头望向坐在睡房桌边的定棋。
见主子自回府就坐在房内,不反应、不说话,他支手撑著额头瞪住巴哥的卧床,一直瞪著上面昏迷不醒的人儿,连眼睛都不眨。
察哈达深感忧心。
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敢开口问。
“我先送您回府。”叹口气,察哈达对大夫这么说。
出去之时,他关上房门,然后嘱咐守在房外的小春,小心伺候。
屋内,定棋还是一动也不动,瞪著巴哥。
这一刻,他的心沉著,紧紧的痛著——
他的木然是因为震惊,是因为不敢相信……
他,竟为了一个抛夫离家的女人心痛!
房门打开,小春走进来。“贝勒爷,少福晋的药好了。”
定棋终于有了反应,放开撑住额头的手,他慢慢坐直后站起来。然后问:“把药给我。”
“贝勒爷,这是奴婢的职责!”
“把药给我。”他再说一遍。
小春一愣。“是!”把药碗交给定棋。
“屋里立刻加两盆火炉,让她出汗。”他突然下令,并且走到巴哥床前再交代:“拿凉水还有干布进来,吩咐下面的人待命,一夜要不断更换凉水,不能停歇!”
“是。”小春赶紧下去拿水。
定棋在巴哥床边坐下,将她扶起,卧在自己怀中。
她仍昏迷未醒,高烧让她发红的脸蛋冒著冷汗,见她眉心紧皱,似乎昏迷中还在忍受高烧的不适和痛苦,他漠然的神色,有了一丝牵动。
娇软的身子无力地倚在自己怀中,这提醒了他,两人已成亲数月,却一直未有肌肤之亲。
当真对她没兴趣吗?
一开始因为她怪异的习惯吓阻了他,再来因为她大病初愈,他没想过与她圆房,就这样一直到今日,他竟然未碰过自己的妻子。
然第一眼见到她的“真面目”,他不否认,她美丽的容貌已先吸引了他。
之后,她不许他纳妾,与他针锋相对,话锋里的聪慧又震撼了他。
现在,倚偎在自己怀申娇软的身子,妩媚柔软,是个十足的女人。
他承认,他动心、动情、欲求不满。
把药碗搁置在床边,他伸手,缓慢细腻地抚开她额上与颊畔的发丝……
“定……定棋……”她皱眉,紧闭著双眼喊。
他暂停手上的动作,然后,发现这是梦中呓语。
她做什么样的梦?是好梦?还是恶梦?
如果是恶梦中喊他的名,那么,她有多恨他?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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