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朱玉玲点头道,“不过,我有一位朋友,是要去告别一下的。”
“谁?”
“佘爱珍。”
南市监狱是一座四合院式的三进二院老式建筑群。朱玉玲知道,监狱从来都是最黑暗的地方
,只要袋里有钱,再重的囚犯也可以享受最优惠的待遇。所以,她去向佘爱珍告别的时候,口袋里只装了钱。
她用满把的银圆,买通了一道又一道关卡,在一位禁卒婆子引领下,直达后院女牢房前。
“佘爱珍,有人看你来了!”禁卒婆子一边吆喝着,一边解下腰间那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开锁放人。
朱玉玲睁大眼睛往那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望去,只见二十来平方米的房间里,关押着四名女囚犯。一位是白白胖胖的老太婆,正端坐在床上一本正经看报纸;一位是头发斑白、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呆坐在墙角落里想心事;第三位是又黑又瘦的老太婆,半躺在床铺上,两眼发呆看着屋顶。第四位女囚犯,正背对着牢门,蹲在内侧墙角那一只抽水马桶旁,冲着什么。听得禁卒婆子的喊声,慢慢转过脸来。
朱玉玲终于看清了这第四位女囚犯的脸,失声喊道:“爱珍!”
“玉玲!”佘爱珍也认出了朱玉玲,扑将过来。
十来平方米的会见室里,两个老同学一时饮泣无语。
好不容易,佘爱珍擦去泪水,强堆笑容,问道:“你怎么有空来了?”
“看看你。我明天就要和方玄回乡下去了。今天也是来向你告别的。”
“方先生不是刚当上盲人星卜互助会的理事长么?怎么要回乡下去了?”佘爱珍诧异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有报纸看?”
“那么,说我们夫妇借祭祀活动中饱私囊的话,你也看到了?”
“没有。不过星卜互助会的理事们那一个声明,倒是看到了。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佘爱珍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和方先生的为人。”
“一当上理事长,便生出不少麻烦。我见势不妙,便劝方玄趁早退隐乡下。”
“太清馆也关门?”
朱玉玲点了点头。
佘爱珍沉思片刻,言道:“玉玲,你这一步又走对了。”
“我是弱女子,方玄是残疾人,我们惹不起人家。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朱玉玲咧嘴一笑。
“是啊,最下策往往是最上策。”佘爱珍感叹道,“我这辈子就是吃了不知进退的亏。不择手段,拼命追求,总想什么都得到手,结果不仅什么也得不到,连自己的自由也失去了。唉,好悔呀!”
“我也有责任,当初你要嫁给吴世保时,就应该劝住你的。”朱玉玲真诚地言道。
“那时候我的头脑已经发热,你要劝也劝不住我。”佘爱珍仍然是率直脾气,“唉,不知进退而吃亏的女人,又何止我一个?与我关在一起的那三个女人,你知道是谁么?”
朱玉玲摇了摇头。
“那个胖老太婆,便是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头发最白的那个女人,便是叶吉卿。”
“李士群的老婆?”
佘爱珍点了点头,继续道:“躺在床上那个瘦女人,便是周佛海的老婆杨淑慧,刚关进来不久。”
“叶吉卿的头发怎么这样白了?”
“哼,她整天喊冤,翻来复去想不通,关在监牢里还想有所求,头发不白才怪呢!”佘爱珍冷笑道,“我是一关到这里,便大彻大悟无所求了,所以生活得很轻松。”
“刚才你蹲在牢房里干什么?”
“洗衣服呀!”
“那不是抽水马桶吗?”朱玉玲愕然道。
“抽水马桶里为什么不能洗衣服?”佘爱珍哈哈一笑,“这是我的发明,陈璧君、叶吉卿还直赞我呢。”
朱玉玲闻言,不由得心中一酸。这位平时爱洁成癖的老同学,竟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终于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以前欲深如海的佘爱珍,如今什么都失去了,连同头上那个以前始终光洁可鉴的横爱司发髻,也已荡然无存了。
“爱珍,你不要太灰心。再过几年出狱后,就去桃花镇,我们一起扶耕作,种菜浇花,过一种新的生活。”
“不会去桃花镇连累你和方先生的。”佘爱珍摇头道,“在这里坐牢,我是汉奸婆子;出了狱,仍然是汉奸婆子。所以,我一旦出狱,便去一个很远很远、没有熟人的地方,苟延残年。”
朱玉玲再无言语。
第二天朝霞初起的时候,方玄夫妇来到了浦江码头。前来送行的,只有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以及相随多年的阿发、阿强。
“爹,妈,我们会常来看你们的。”儿子言道。他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一条米黄色的凡立丁长裤,英气勃发,活脱是二十年前的方玄。
“你们要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做人。知道么?”方玄叮嘱道。
“嗯,您放心吧。”儿子、女儿齐声应道。
一叶扁舟,终于扬起风帆,向着浦江的源头,飘然而去。
船头上,方玄倚妻而立,迎着晨光风,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心旷神怡。
古老而又醉人的桃花镇,熟悉而又崭新的生活,正等待着这位重归故里的游子。
(全书完)
后记 读者注意
此书实非本人索作,妙手偶得(可解作妙手空空而得),谬觉此书颇佳。故转献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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