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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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玛格丽特-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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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两秒、三秒……他迟疑地将双手摆在琴键上,两只眼瞪着平均律的谱。

双手同时用力按了下去。

江蔷霓错愕地捉住儿子的左手。“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江云冰支支吾吾地道:“不小心折到了。”

江蔷霓瞪着那只关节肿起的指头的样子,彷佛在瞪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地雷。“怎么弄的?你是怎么弄的?”

“我、我不小心……”

“妈妈不是告诉过你,绝对不可以让手受伤的吗?”她几乎有点歇斯底里了。

“妈妈,我──”

江蔷霓突然放开他的手,双手在琴键上飞快地弹奏起平均律。然而在右手弹到高音区的时候,总会漏掉一、两个音。

每漏一个音,江云冰的心里就不自觉地畏缩一下。

她十指极之用力地敲打琴键。直到一整段平均律弹完。

江云冰看见他的母亲颊上布满泪水地看着他说:“你要像妈妈一样吗?你要像妈妈一样吗?”

车祸受伤以后,她再也无法弹出完美的乐曲。

泪水迸射淌下。“你要像妈妈一样吗?”

九岁的他,只能目瞪口呆地摇着头道:“对不起,妈妈……”

那时他便知道,他必须在朋友与钢琴之间做选择。

他选择了钢琴。

隔天他们仓卒地搬离了这个才刚迁住不久的新居。江蔷霓放弃了短期客座,江云冰也放弃了他唯一一次曾经获得友谊的小学同学。

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继续念音乐班,他的同学每个人都对在大太阳底下活动没兴趣。每个人都粉妆玉琢地像个洋娃娃。

他的左手在整整两个月后才痊愈。

当他再度能够自由地弯曲手指时,江蔷霓搂着他,差点又哭了。

他再也不会怀疑他的手有多么地重要。

因为如果他的手受伤了,妈妈会比他更伤心难过一百倍。

为了不让手受伤,他再也不碰任何会伤害到手的球类运动。

然而,偶尔,当他经过学校操场,看见那些跌倒又爬起来、受了伤还笑得出来、不顾一切就是要在太阳底下挥汗的同龄孩子们时,他的心头总有份抹不去的苍白。

他想要那种可以玩在一起的朋友,但他无法拥有。

而音乐班里的同学,不是跟他一样苍白,就是忙着排挤他。

他常常听到同学们在他背后私语着。

“看,就是他……”他们说:“他妈妈是那个隐退的钢琴家,听说他爸爸在他妈妈受伤后就离开他们家了……老师每次都对他特别好,真是不公平……你说、你说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他想摀起耳朵。觉得这一切实在很讨厌。他妈妈是谁,关他们什么事?他爸爸怎么了,又关他们什么事?如果老师真有对他特别好,那是老师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他并没有巴着老师的裤腿和裙襬不放。

他才不要跟这种同学交朋友。

他不要这种朋友。

他唯一所有,只是他的钢琴……爸爸留下来的钢琴……

※※※

“在想什么?”一只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恍如小三那年,放学后的篮球比赛后,被一只黑黝黝的手臂勾住脖子的感觉。

时间与空间的界线一瞬间有些模糊起来。

江云冰眨眨眼,看着刘宗奇凑近过来的脸。他蹙着眉推开他那张笑脸。却又被另一只手搭住肩膀往后勾。

“这家伙似乎心事重重呢。”孔令维仔细端详一番后说。“叫了好几次都没反应,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云冰撇着嘴扯掉他的手臂。

但立刻又有一张关切的脸凑了过来。“这表情不错,你挺住,别笑、别皱眉,嘴唇不要抖,我要立刻画一张速写──”话未说完,李慕恩已被他一脚踢到天涯海角去。

江云冰拍拍裤管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三个宝气的过去式室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平白无故,与他们成群结党?

孔令维扬了扬唇。“虽说,关切是问,而有时,关切是不问──但我们当人家朋友的人,如果在朋友有心事时都不加以关切一下的话,那这个朋友也当的太失职了……”

刘宗奇虎视眈眈,一副准备严刑拷问的样子。“快招吧,朋友。”免得受皮肉之痛。

“别打坏他那张脸,朋友。”先前被踢到天涯海角的李慕恩千里传音回来。“这位朋友只有那张脸值钱,千万别坏了他的行情!”在他还没画出“真正的”江云冰之前,他是拼了老命,也不准任何人染指他那张脸的。

“省省吧。”江云冰看着这群狐群狗党,冷冷笑道:“休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秘密来──朋友。”

“太过份了,朋友。”刘宗奇抗议道。

“真是不象话呀,朋友。”孔令维也颇为不满。“我们不是向来都对彼此“坦裎相见”的吗?朋友。”呃,更正,是坦“诚”相见啦。朋友相交,以诚为贵,不是?

“呃,这个朋友想说句公道话。”李慕恩已经神行千里从海角天涯赶了回来。表情狰狞。“你最好老实招来,不然有你好受的,朋友──”

冷冰冰的面孔在一瞬间,冰墙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神秘的笑。

许多人都想知道:他既然可以到国外知名音乐学院进修,为何要留在国内?

这些人也都好奇:家里有钢琴可以练习,为何不住在家里,要住宿舍?虽说只住了短短一年。结果证明他们四个人都不适合过团体生活。

妈妈,如果妳问,他可以回答了。

是因为……朋友……

他只是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试试看能不能交到可以信任的朋友。

钢琴是他的生命。

但他也渴望友情……渴望真正的朋友。

他笑看着眼前三人。

朋友啊……

“叩叩。”

李慕恩住处的那扇敞开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郎彩探头进来。“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屋里的气氛感觉满诡异的。在开圆桌会议吗?

江云冰的笑容瞬间敛起,冰做的眸子瞪着郎彩那张小狗般生动的脸。

“不会不会。”其它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那就好。郎彩大大方方地走进来。笑嘻嘻地看着四个男生。

“听说,在场有人想追我?”

龚千雅转述刘宗奇向她打听的话时,她真是受宠若惊啊。当下马不停蹄地便赶来这个俊男根据地,瞧瞧究竟是谁这么有眼光。

这个郎彩,总是非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江云冰不太高兴地瞪着这名个头不大,破坏力却惊人的闯入者。

他觉得郎彩的出现,破坏了他们友谊世界的平衡。

他觉得……自己好像单独被放在天秤的一端,而其它三人则与郎彩站在另外一端。他的世界严重地失衡。

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崩溃了。

他真想把她送上宇宙飞船,空运到月球去,才不会遗害人间。

但郎彩已经从天秤那一端跳到他这一端来。她微笑地看着他说:“安东尼,是你吧?我就猜是你。别害羞,快点承认吧,我不会耻笑你的。”

“我不叫安东尼……”她真会把人气死。

“呃……”李慕恩碰了碰她的肩膀,企图唤起她的注意。“其实放出风声的人是我啦。”

郎彩转过身。笑容不灭地伸出食指,摇了摇。“不行啦,慕恩兄。我心有所属,”转头伸手抱住江云冰。“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喔。”要不然,像她这么可爱、这么古椎的少女怎么会到大二了还没有人追?

被抱住的江云冰动也不动地翻了翻白眼。

恶梦……

这是个恶梦吧……

李慕恩没脸红,也没生气,只是好奇。“呃,为什奇www书网么?”他们都知道是江云冰先到郎彩窗下告错了白,表错了情。但事后也已经澄清,郎彩应该很明白,那是误会一场了呀。

“是啊,为什么?”被晾在一旁的刘宗奇和孔令维也很好奇地举手发问。

为什么呀?“唔……”郎彩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她凝神想了又想,抬头看看江云冰那张冷冷酷酷的脸后,又想了想。“我觉得……他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除了被抱住的大树以外的三个人问。

郎彩微笑,脸上洋溢起一种温暖愉快的表情。“我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好像我最喜欢的一种东西喔。”

“哦,是什么东西?”这位MissDog讲话都喜欢分章节吗?──欲知后续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弹了一下手指。“钢琴。”郎彩笑着说。“他像一台黑色的平台钢琴,演奏级的。”她第一次弹的那台钢琴。

所有人听到她的回答时都楞住了。

江云冰眼底有说不出的讶异。

钢琴?

他像钢琴?

低下头看她,只见郎彩笑的好满足。

是的。

他像她第一次弹的那台钢琴。

真的好像喔。

又黑又亮的琴身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一触到琴键,才发觉原来这个有着冰冷外壳的东西,内在是这么地温柔、炽热。那流泄出来的柔美音色真的好暖好暖,让她整颗心都跟着暖和起来了……

※※※

在圣安娜之家里的日子是很贫乏无聊的。

院里的孩子很多,老师很少。大家经常为了一件新的衣裳和几块点心抢来抢去。

她长的十分瘦小,抢不过其它孩子。

一头总是乱糟糟的发常常让安娜妈妈头疼得不得了。

但有时她会怀疑真正让安娜妈妈头痛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她那问也问不完的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星星会在晚上发光?如果在晚上会发光的叫做星星,那为什么有的叫“路灯”,有的叫“月亮”?

为什么布谷鸟只会“布谷”、“布谷”地叫?牠们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提醒自己下次不能再吃稻谷?否则为什么要“不谷”、“不谷”地叫?

为什么当她在原地转着圈圈时头会晕?

为什么地球是圆的而不是方的?如果地球是圆的,那为什么她迷路以后却找不到自己原来的家?

为什么有的人有一个爸爸、两个妈妈?为什么有的人连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也没有?

为什么猎人开了枪以后,电线杆上连一只小鸟也不剩?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最怕冷的动物是鸭子?

为什么米的妈妈是花生?爸爸是海?──对不起,这个儿童不宜的问题在她长大以后,才知道不该问没有结婚、一生奉献给上帝的安娜妈妈。还好安娜妈妈也不知道答案,不然就糗大了。

还有好多好多的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的问题?──不难回答的,不是吗?她心底其实也有答案的。只是她还是想听听别人的答案嘛。

唉,为什么呢……

直到八岁那年,院里那台专门用来伴奏的老风琴坏了。

一个好心的有钱人送了一台中古的黑色大钢琴给孤儿院,从此终结了一个爱问“为什么”的小女孩。

那是一台很大很大的钢琴。

琴身是闪闪发亮的黑色。打开顶盖时,藏在琴框里的顶盖支撑棒会呈现优美流线的S形曲线。三根脚柱支撑着琴身。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姿态优雅的贵族。

可惜院里没有人会弹那台钢琴。安娜只会用老式的风琴弹几首简单的圣歌。因此那台钢琴大多时间都闲晾在那里。让人感觉好孤独好孤独。

于是,她偷偷打开琴盖,伸出两只手指,叮叮咚咚地敲着那黑白相间的琴键。

然后,她会在自以为没有人留意的午后,偷偷睡在钢琴上。用她的身体温暖冰冷的琴身。

然后,是“那个人”来到院里的日子。

他打算带走那台钢琴。

那台……她的钢琴!

她不让他带走它,不让。

那个人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轻声问她:“妳会弹吗?”

她立刻点头,跳上被他坐去一半的琴凳。伸出两根食指,叮叮咚咚的敲着琴键,让钢琴发出声音。

“瞧,我会弹钢琴,有声音。”很棒吧!

那个人不知怎地,笑了。捉着她的手摊开十指,不知在看些什么。

然后他放开她,径自弹奏起“她的钢琴”。

“她的钢琴”在那个人的弹奏下发出好棒好棒的声音。他弹着她从来没听过的曲子,展示着她从来不知道的钢琴。

曲子很快便结束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是贝多芬的“给爱丽斯”。”他说。“妳听过吗?”

她仰起脸。“我当然听过背多分的“给爱你去死”。”

他的嘴角向上扬起、高高地扬起。然后又弹了一首。

这回是巴哈的C大调前奏曲。

“妳听过吗?”他又问。

真讨厌。“当然听过,不就是哈巴的“西瓜掉了欠揍曲”。”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她……脸都红了。

不知笑了多久,他突然问:“想学吗?”

“我会弹。”她红着脸说。然后再度伸出两只食指,准备使出她的二阳指神功。同时回想着刚刚那首“给爱你去死”的旋律,拼着命在琴键上努力的重现主要的旋律。

等她错误百出地弹完,很得意抬起头时,她看见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有取笑的表情了。“怎样?我就说我会弹吧。”

“是啊。”他微笑地看着她说:“妳的确会弹……”

故事最后,他没有带走那台钢琴。

她的、钢琴……

※※※

郎彩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江云冰,微笑起来。

这里也有一台有着冰冷外壳与温柔内在的钢琴。

一台好钢琴。

第五章

中午上完课,龚千雅与同学并肩从教室里走出来。

“龚千雅!”

一个声音喊住她,她回过头,看着刘宗奇向她跑过来。

刘宗奇自大太阳底下跑来,脸上挂着汗珠。喘过一口气后,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清凉无汗的脸庞,不禁讶异地问:“天气这么热,妳都不会流汗喔?”

龚千雅注视着一颗汗珠从他短短的发际滴了下来。

男生!她掏出一张纸手帕递给他。“有什么事吗?”

顺手接过她递来的面纸,汗擦到一半,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冷淡的表情,突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叫住她。

他擦边汗边回想着五分钟以前发生的事……

刚刚,他跟一个登山社的社员在讨论登山社期末社游的事。正讨论到一半,看见龚千雅从管院走出来时,他不知怎的,就喊住了她,打发走那位社员跑了过来。所以结论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喊住她做什么?

先前的热汗在她的注视下顿时转为冷汗,涔涔的滴。再不找点借口的话,她会以为他是来搭讪的吧?“郎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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