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有如小时候忘记带课本,被老师叫到台前公然罚站的难堪。
是,她现在明白了,自己是喜欢上他了没错。可是这并不代表……
他欲振乏力的最后一丝意识,被眼前那张挫败的倔强小脸惊醒。这时候才突然警觉: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她坚决不掉泪,因为不值得、他不配!小嘴严严抿著,双瞳直直瞪着,不屑看他,也无力面对。看吧,造就是太快动感情的下场,白白遭人讥诮,豪无招架的余地。活该!
她早就事先警告过自己,千万别涉及感情。朋友也说了,她根本没有玩的本领。现在可好,当场败阵给他欣赏,削得灰头土脸。
“傅玉。”要命……他在极度疲惫的烦躁之下,究竟说了什么?“我刚说的……”
“你说得对,我是对你有好感。”她傲然狠狠一抹眼角,不当回事地斜睨墙面。“谢谢你把事情讲得这么白,让我可以早点清醒。”
心中一凛。清醒?
“感情真的是一件满无聊的事。”她像是闻到恶臭般地恶着小脸望向他。“就像你所讲的,这件事的确是我有问题。你说嘛,哪有人会轻浮到这么容易就对人产生好感,对不对?”
突然涌上眼眶的屈辱感,硬被她咬牙皱着鼻子压下去。
Well,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挑挑眉,耸耸肩,就过去了。
“幸好你及早提醒我,不然照这种方式发展下去,还真下不了台咧。”小手中的整叠乐谱,啪地一声,摊落一地,十指摆摆。“趁着这感情还不深入,赶快斩草除根吧。”
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
“等一下!傅玉——”
“谢谢你这么大方地提供许多好处。不过基本上,我一旦谈起感情,是不收费的,所以你的这些施舍都可以免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搬出那间小套房。”
悠哉转身的小人儿,在门口倏地被只巨掌扣住。
“傅玉,我想先声明——”
“好啦好啦知道了。”她懒懒没辙地吟唱,拎走她肩上的怪手。始终背对他,不回头。“老话一句,大家还是朋友,对吧?”
真是俗滥呀。不过这样也好,没必要搞得反目成仇。她可还没爱慕他到那种地步。
“我只是想澄清关于相亲的事——”
“OK,我会帮你介绍合适的对象,不过你自己也得好好加油。”潇洒背影挥挥玉手。“拜啰。”
合上的铁门,截断丁他们原先的可能。
他懊恼地一头狠狠撞入掌中,后悔莫及。
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他竟让好不容易捧住的水晶宝贝,一时失手,摔个粉碎。
巨掌一抹疲惫的脸庞,蓦然垂睇门边那双被主人遗弃的小小高跟鞋。它孤零零的,逞强着,撑着脆弱的高姿态,不跟自己难堪的处境妥协,坚守最后的尊严。
小小高跟鞋的主人,没有再回来。
第四章
“请你暂时别搬离我的房子,小玉儿。”
天底下很难见到这么委屈挽留房客的房东——而且这房东还不收钱。
傅玉薄凉挑眉。“是方司真要你这么做的吗?”
美艳绝伦的房东垂眸轻叹,风情万种得令咖啡店临街大玻璃外的路人呆然驻足,憨痴瞻仰。
“老实说,的确是他昨天半夜打电话告诉我,我才知道你这么急着要搬走的事。”青葱玉指不时拨开顶上小髻弹出的鬈曲发丝。“但是挽留你并不是出自方司真的意思,而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的房子这么好,房客应该不难找吧,还有房租可拿。”
不是傅玉故意耍冷酷欺负人,而是面对教会首屈一指的超级大美女,她就忍不住使坏。没办法,外表比不过人家,起码比恶劣她铁定赢得过对方。
“我买那闾小套房的目的,只是想逼自己存钱。”用房贷来培育定期储蓄的美德。“但是我没想到房子买了不住,会惹来那么多麻烦。”
“喔。”哎,好吧,看在人家免费收留她的份上,就客串一下心理医师吧。“是什么麻烦咧?”
“我哥还有我那两个北上读书的堂弟,三不五时就擅自跑到我的小套房去。不是约朋友一起在那里打麻将,就是吃火锅打电玩看漫画,整间屋子搞得乱七八糟臭气冲天。”上回进到自己小套房里,不慎踏倒地上乱丢的啤酒罐,霎时蜂拥而出的一窝黑蝇,吓得她叽哇乱叫。“我每天替这些臭男生打扫一起住的老家就已经受够了,我没有办法容忍他们侵犯到我自己的小套房。可是我再怎么警告他们也没用,唯一可以挡住他们的办法就是——”
“把房子租出去。”
“对!”宾果,这主意很赞吧。呵呵!
傅玉百无聊赖地忍住呵欠,好人做到底,努力不扫对方的兴。
“但我并不是真的想把房子租出去,因为我有时还是想回套房小住一下。如果租出去了,我等于连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也没有。”
“所以,与其说你是把房子免费租给我,不如说是收容我在你那里帮忙看房子。”
“嗳。”真不好意思……“所以你突然搬走的话,我会很伤脑筋……”
傅玉疏离撑肘托着小脸,冷睇对方的尴尬笑容。
真搞不懂,为什么教会里总有这种憨到很欠扁的滥好人。只差背后两只翅膀,头顶一盏光圈,就可升格做天使。她自己就活得踏实多了,贱人贱忘,从没竞选十大杰出青年的野心。三不五时,最爱发挥小头锐面的精神,感受一下自己粗俗有劲的生命力。
没有她的卑劣,哪衬托得出别人的高贵,哼。
就是不爽当好孩子,怎样?
“我并不是说,我想回小套房的时候你就得离开!”美艳房东惶惶解释,生怕误会。“我只是有时想静静一个人想事情,而你又是满安静满独立的人,平常在教会也很少会硬要拉着人陪你聊天。所以如果真有这种时候,你只要借我一个角落待着就可以。”
“好说。”拜托别再效法传统苦情本土连续剧女主角那样卖弄善良了,会害她皮肤过敏。好痒……“这样吧,如果你要回小套房住.你就通知我一声,然后小套房的卧室归你用、客厅归我用,你高兴在里头躲多久就躲多久。我不会去招呼你,也不敲你的门,就放你自生自减,OK?”
“好好好!”这实在太棒了!
故作优雅的傅玉,差点喷出正在小啜的咖啡。
美艳房东的兴奋挺身,害得胸前衬衫扣急遽紧绷,几乎弹爆,包不住佳丽饱满的豪乳。
可恶……她原本对自己的身材还有点小骄傲,可是跟这重量级的性感天王比起来,她的骄傲真的满小的……
“所以小玉儿你会继续住下去啰?”
“嗯。”反正那时说要搬也只是冲口赌气,根本没想过自己到底要搬哪去。
搬到公园里?骑楼下?游民收容所?还是警察局?
“太好了。”呼,总算保住她的心肝小套房。“我最近要伤脑筋的事太多了,实在很需要一个地方自闭一下。”
“喔。”
房东小姐殷殷切切地冲着她直笑,盈满期待。
两人对望。笑的照笑,凉的照凉。
半晌过后,傅玉投降。
“请问你是在为什么事伤脑筋呢?竟会伤到想自闭。”快快告诉她吧,她好想知道喔。呵啊……好困。
“其实……也没什么啦。”玉手娇羞地把乱翘乱弹的发丝掠往耳后。“只是……”
“感情的事。”
“你怎么知道?!”太神奇了!她甚至说都还没说,小玉儿就料到了。
哎……“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吗?”有点小饿,再点个冰淇淋松饼跟蓝莓贝果吧。
“他呃,也、也不算是我男朋友。”
“服务生,麻烦一下!”小手招招,回头笑笑。“我在听,你继续说。”
“正确的说,是我以前暗恋过的人回台湾了。他他、他对我的态度很积极,可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代表他真的想追求我……”
“喔。”
“我不太敢跟教会的朋友聊这件事,因为他也有到教会来,但是……”红透的娇颜,泄漏些许失落。“我实在很想找个人谈谈,不然我觉得自己好像快……”
“我还要加点一份低咖啡因的焦糖玛琪朵,你呢?”
“不用,谢谢。我很担心的是,万一他对我只是单纯的友善,我心里对他的旧情却死灰复燃,那该怎么办?因为我在这件事上的处境很糟糕:他交往过的女人不是只有我一个,我喜欢过的异性却只有他一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就这样,咖啡松饼和贝果再一份,谢了。“啊,服务生,还有餐具请帮我拿两份来。”
“他是我的初恋情人。”
“真惨。”
“啊?”
“没事,请继续。”
才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的超级大美女,翻江倒海似地娇柔倾诉了两个多小时。傅玉吃也吃完,喝也喝完,指甲也玩完,餐巾纸也折完,了无生趣地不知到底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玩。
“我知道通常初恋都不会有结果,但就算做了心理准备,好像也没什么用。被伤到还是很痛。而且……好像打了某种疫苗似的,除了他,我对其他异性一点感觉也没有,完全免疫。”
“对不起,我可不可以……”
“早知初恋对我的影响会这么大我就……呃?你又要去上厕所吗?”
“不是,是你的头发。”小髻旁乱发四散,看得她手好痒。“你介意我动手帮你整理一下吗?”
“请便请便!”不用客气。“所以我不打算太快再放出自己的感情。被伤到一次就够蠢的了,我可不想再被同一个人再伤一次。虽然他对我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但我真的怕了……”
又怕,又被吸引,又防备,却又受伤,又想逃,又深深陷溺。这不是理性问题,无法用逻辑处理。无法定夺是非,判断好坏。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出借耳朵而已,自己找乐趣。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啊,时候不早,我们该到教会去了。”
房东小姐不小心瞄到窗外夜色,才想起大家约好周末在教会彩排的婚礼。呵呵,聊得好满足喔。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聊了一个下午。”
是啊,她自己也没想到……傅玉瘫在椅背上,呈重度智障状。原来房东小姐所谓的聊一下,是以六小时为一单位:一下就由午餐聊到晚餐时分。
“小玉儿!”
傅玉霍然惊醒,弹身而起。
“什么什么?”哪里出现蟑螂,还是掠过鬼影?
“你太厉害了!”房东小姐望着被黑夜衬如镜面的临窗大玻璃,对着自己的反影惊异赞叹。“你是怎么梳出这么漂亮的发髻?”
她跟自己这头骄蛮顽劣的鬈曲长发奋战二十多年,屡战屡败,再强悍坚固、风雨无阻的定型液或发胶等威震天下的美发产品,全都对她这头强力弹簧无能为力。小玉儿却办到了!
房东小姐乐翻天,一路兴奋雀跃地夸赞到教会。
傅玉则是累翻天,一路行尸走肉似地荡到教会。
好想回家睡觉。从昨晚就一直忙乱到今早,折腾到现在,呵啊……
蓦地,呵欠到快飙泪的倦眸骇然大张,小手忘了捂好嘴(奇*书*网。整*理*提*供)巴,顿时扁桃腺给人看光。
“晚安,傅玉。”
小人儿剧烈爆咳,连连却步。
“小心。”
方司真一掌温柔抚住她背后。巨掌厚实炽热,大到显得她的背脊格外纤细,手心深处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却收束得极为巧妙,恰到好处。
“你咳,怎么也来彩排?”早知他会显灵,她一定闪人。“你也认识明天下午要在这里结婚的新人?”
“我不认识。”
“那你来干嘛?”
“观摩。”
“你也要结婚了?”
“不,我是带朋友来实地观察教会婚礼所需要的小型乐团,会以什么方式呈现。”
好家伙,居然偷她的创意!“不错嘛,你也会热心到想要组婚礼乐团,啊?”
“司真,大门这里很多人要进来,不要堵着聊天。”旁人冷道。
“等一下。傅玉,这位是我朋友谭尚之,是大提琴的好手。”他将俊伟的旁人拖到她跟前,形同两只大恐龙睥睨一只小老鼠。“我极力推荐他加入你的小乐团,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有琴。”
“他有没有琴关我——”
“我本来有替你找到一位会拉大提琴的姊妹,可是她没有琴。”
“那又怎样,去租不就得了。”
“钱谁付?”
“你既然把小乐团定位在不收钱的热情相助上,就最好避免涉及财务。”
也对。“但是这关你——”
“我们进去谈,副堂目前没人使用,我们到那里再说吧。”
“等一……喂!”
抗议无效。
莫名其妙!他没事又跑到教会来拖着她干嘛?而且他的笑容超诡异:亲切和乐得仿佛昨晚在他住处的那场争执从没发生过。
但是她不想见他!昨天才惨遭他当面掀开连她都讶异的感情底细,她处理自己的错愕和难堪都来不及,哪有心情再去面这这凶手!
“方司真,我警告你——”她尽量好声好气。
“我绝不越权。”抵达空旷的副堂,他立刻展掌投降。“小乐团仍由你主导,我会严守提琴手的本分。”
“我不是指这个,而是——”
“要进行测试吗?”他笑得好不灿烂,魅力四射。“我有把琴和昨天的那些谱带来,尚之也带他的琴来了,全都放在我车上。”
他悠然一抛钥匙,那个叫尚之的冷血帅哥懒懒接过就脸臭臭地离去。
“方司真,我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够了!”外人一走,她马上开炮。
“我为我昨天的鲁莽道歉。”
“道什么歉啊!”
“关于感情的事——”
“谁跟你谈感情的事啊!拜托你别那么婆妈,昨天大家那样讲开不是很好吗?不谈感情,还不是照样可以做朋友。”而且安全得多了。“既然是朋友,就讲义气,不要再跟我讲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现在早就不是你的相亲对象,你顶多只能把我看做是哥儿们。你会跟你的哥儿们谈感情吗?!”
厚重的镜片冷光一闪。
“总之,你不希望我再提这两个字就是。”
“不错嘛。”小脸大摆流氓样。“很高兴你终于听懂人话了。”
“好。正如你所说的,既然纯属朋友,就得讲义气。”
“是啊是啊。”搞定,走人。
“那你什么时候替我介绍相亲的对象?”
脚步一怔,森然转向。“什么?”
“你昨天临走前不是说,会替我介绍合适的对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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