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门淡漠地说完,却又无奈地叹气,十方篱瞧在眼底,纤白的玉指互绞着,心中天人交战。
“我明白了……”
她明白,她才是那一个被牺牲的人,但若是如天皇所言,一个人的命可以换取那么多条的人命,那亦是值得的;尤其,她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好,那我便要你下嫁于他,陪侍在他的身边,等待大好时机,再把他给除掉。”土御门兴匆匆地说道。“对了,待新尝祭举行之际,他到皇宫里来的时候,我便招待他上一条宅邸去,由你亲自接待他,让他成为你的丈夫;如此一来,事情便能完善的解决。”
“可是我不能……”
要她与不曾见过面的人成亲……别说她是一个守身戒的斋宫,光是她身上所流的血,也令她不敢去爱人,不敢再将腥臭的血源传承下去。母亲曾经犯的错,她定是不会再犯的,她绝不会让她的孩子走上和她一样凄凉的路。
“那不过是为了让源拓朝能够多待在京城里的借口罢了。”他解释着,丑恶的脸上眉飞色舞。“若是将他拉离他的势力范围,一旦在这里待久了,将他身边的军全释去,事情便万无一失了。”
别说十方篱有着杀人于无形的魔力,光是靠她这一张令人萦魂系魄的美颜,有多少个男人能够不为她所惑,更何况源拓朝不过是个不起眼、窝囊无用的赖朝之后,他岂可能不被她给迷得神魂颠倒?
待他将源拓朝牵制在京城里,等他招兵买马,聚集大批的武将与落部,再命她把他给杀了,他便能以此减去北条家的势力,让原本的主权回到皇室身上,而不再只是空有虚名的傀儡政权。
“我知道了。”
瞧他想得出神、想得忘我,十方篱只能苦笑;他的愿望太过于浅显易懂,即使遮去埋在心中的魔眼,她仍可以看见他明显的欲望。
“既然知道了,可不能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想着政权即将回归,土御门笑逐颜开,牵动着喉头,逸出一声声益发狂妄的笑声,却突地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
“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天皇如此开怀?”
低柔而夹带着嘲讽的浓浓笑声之中,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邪魅魔佞,令跪在殿上的十方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寒凛,身子不住地打颤。
“拓朝!?”土御门惶惧地喊道。他双眼圆瞠,却不敢直视他。他怎么会来了?为何外头的守卫全都没有人向他呈报!难道是全军俱灭,全都不留活口了?
天,倘若他方才讲的话,全让他给听到,他会怎样对付他呢!
惊慌之余,他眼角余光瞄到障子里的十方篱,顿时又觉得信心百倍;是啊,没什么好怕的,他有半魔在身边,他又有何惧?
他是杀不了他的,不只因为他是一个无用的贵族之后,更因为自己的身边有着一只听话的半魔。
“陛下,怎么了?怎么又突然不笑了,是我扰了你的兴致吗?”源拓朝唇角漾着笑,邪美的俊脸噙着令人难以解读的意味。
他一步步地走向土御门,邪肆的黑曜眼瞳更是狂妄地落在障子里头的纤弱身影,直到他超越了障子,来到土御门的面前。
是他!?
十方篱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是他!
即使换了发色、变了眸色,她仍是可以一眼看穿他的本质,认出他便是方才站立在树梢上的魔。
他的身上毫无掩藏地漾着漫身妖气,俊美不似人类的面容,以及勾笑诡邪的唇角,还有那一双令人生畏的寒眸……他不是人类,他绝不可能是人类;不只是因为进宫里前匆匆一瞥,让她瞧见他古怪的身影站立在树梢上,也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一股慑人的妖气。
但是,他怎么可能进得来?
在她进紫宸殿之前,她明明在整个皇宫之内设下结界,只要是灵体,便无法进到里头才是,为何他……
难不成他不是灵体?
若不是灵体,难不成是有人附身在原本的人身上?
可若是被附身,为何他的体内没有残留原本那人的意识,全然是他这个宿主的意识?
莫非……他与她是同族!?
皆不是怨念所生,更不是被欲念所吞噬的灵魂,而是一出生便已是浑然天成的魔物?
“陛下,这一位是……”
睨着土御门瞠目结舌的模样,源拓朝更是嚣狂地笑着,魔魅的眼瞳直视着障子后的十方篱,心里则思忖着该如何摸清她现下的底细,又该如何将她纳入自个儿的羽翼之下。
“她是我的皇妹。”经他这么一问,土御门才稍稍拉回神智。“由于被上皇送到伊势神宫成为斋宫,遂到现在才又回到宫里,甫赐了封号。”
“哦?”源拓朝微挑起眉头,邪魅的眼瞳直瞒向她,像是穿透了障子,直视着她疑惑的眼瞳,淡淡地扯动唇角。
原来是王女?如此一来,他若是要得到她,是否又多了一点困难?
“十方篱拜见拓朝将军。”
她轻轻地伏身,纤纤玉指却拍向地面,一道凌厉的伏魔式神,以透明的气息袭向源拓朝的双脚,往上攀爬至他的腰间,却见他的大手往下一拍,在腰际间擒住了飞跃的伏魔式神,随即狂妄地甩了甩手,像是没事般地向十方篱应道:“篱殿不用客气。”
她既是受封的王女,现下的身份应是内亲王吧,源拓朝在心里思忖着他才得到的知识与时代背景。只是没想到她真如他所想,体内果然拥有魔物的气息,夹带着些微的人味。
“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明天才会到的吗?”见两个人行过礼,土御门欲掩饰方才的失态,遂拿出威严的姿态面对他。
“是提早到了,顺而奉北条大人的命令到京城里走动、走动,免得让陛下忘了我是谁。”他淡笑着,幽冥的双眼却无丝毫笑意;只有他自个儿明白现下扮演着什么角色,不过,若是太窝囊的角色,他可是演不惯。
他洒脱惯了,也随性惯了,是这样的桀骜不驯、狂浪不羁,自然学不会那畏首畏尾的蠢模样;从今日起,源拓朝不再是往常的源拓朝,他要改变这个人的历史,要改变眼前这个女人的命运!
“是吗?”土御门咬牙地道,却不敢哼声。
北条氏实是太瞧不起皇室了,竟找了一个最窝囊、却又是惟一拥有赖朝血统的贵族,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压根儿忘了他这个天皇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只是方才见陛下笑得好开心,不知所为何事?”
“呃,是为了新尝祭的事情。”
或许是太过于畏惧,令他忘了自己一开始便打算要说的事情,反倒扯出一堆不着边际的话;不过,新尝祭的事倒也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也是为了祈求皇室大胜,才提早举办的。
“新尝祭?”
若是他没有记错,新尝祭不是应该是在新年时,为了酬谢各方大神所赏赐的米谷类所举办的;怎么现下尚未入冬,便要酬谢天神了?
源拓朝挑高眉头,幽诡的深黯眼眸饶富兴味,淡淡地睨了一眼土御门的仓皇失措,再度回到那抹纤细的身影上。
“而阿篱正是这一次新尝祭要跳神乐曲的巫女。”原本是打算待发出新尝祭邀请函之时,才要邀请源拓朝的,不过既然他现下来了,倒是替他省了一点事,反倒让他可以提早解决这件扰人的烦事。
“巫女?”他眯紧如星辰般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睇向障子里的她。
她是巫女?笑话,他可不曾听过有满身妖气的巫女。
“阿篱可是本朝属一属二的阴阳师,由她来扮演这个角色,是再好不过了。”他谨慎地说道,不让他有起疑的机会。
“是这样子?”他轻声喃道。
阴阳师?阴阳师不是在除魔的吗?凭她满身妖气,她也可以除魔吗?
“呃,不过……也是为了你和阿篱的婚事。”
原本是不打算这么快揭晓的,既然他已然带头提起,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婚事?”
他的眉挑得极高,难以置信会有这样的运气,唇角更是不自觉地勾动着,眼瞳有意无意地睨向障子里;而障子内的十方篱却是有口难言,他是个魔,是她该杀的对象,她怎能与他成亲?
刚刚,陛下说要杀他的话,她还只是想找个法子治他而已;如今既然知道他不是人,她就有义务要除掉他。
“我是认为篱妹与你极适合,而男未婚、女未嫁,遂正打算要牵这红线……”士御门笑僵了一张脸,却总是有着一股不祥的预感。怪了,他记得他不久前才见过他的,那时见他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不知在心底耻笑过他多少次;可是怎么今天一瞧,却又觉得他是恁地威气凛凛,不仅毫无窝囊之相,甚至还莫名的多了令人畏惧的邪气,而那股邪气却又比十方篱邪上几分。
“婚配予我,岂不是糟蹋了篱殿?”他轻佻地笑着,魔魅的瞳眸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障子里不发一语的十方篱。
他岂会不懂这愚蠢的男人在打什么主意?他当他仍是愚不可及的源拓朝,想要让她这个魔物把他噬了不成?不过,他既然要把这个女人送给他,他岂有不接受的道理?
“不,你是赖朝之后,在一百多年前,我们亦是一家人,岂有什么配与不配的问题?还请你多多疼惜阿篱。”
“那么,源拓朝谢过陛下。”
“阿篱的宅邸在一条大道上,待入夜之后,你再去拜访她吧!”
土御门见他欣然答应,笑得嘴都快要裂开了,以为从此以后,他的千秋大业便可以完成,却没有想到,或许这是另一个灾难的开始……
第三章
乘着轿子自宫内来到一条大道,停在土御门赐封的一条宅邸前,十方篱在少纳言的搀扶之下,走入宅内,望着渡殿外一片樱花,枝叶微枯黄地绽满整个树头,可以想象倘若春神来临时,该会是一片灿烂花海。
“斋宫,你瞧这座宅子,还挺阔气的,若是这些樱树全都开花的话,想必一定不会输给伊势神宫。”少纳言兴奋地道。
从小便跟在斋宫的身边,她从不曾离开过伊势,现下不但来到京城,甚至还有属于自己的一座宅子,什么都有了,甚至连斋宫都被受封为内亲王,恢复了皇族的身份。
对了!
“现下不能再称斋宫为斋宫了,应该要唤一声篱殿。”少纳言一时开心过了头,才会忘了这件事情。
“我倒还希望自个儿仍是斋宫呢!”十方篱淡淡地说道。
一旦离开伊势,生活便无法再像以往那般单纯了。
“篱殿……”少纳言嘟起了唇,知晓她的想法,可是篱殿是这么美丽的皇女,怎么可以一辈子埋没在伊势那种贫野的地方?
来到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说不定,在这儿她还能找到自个儿的姻缘,可以找到一个宠她的丈夫,这样一来,她便再也不用回到伊势去,再也没有人会把篱殿当成妖魔,篱殿也用不着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了。
这样子有什么不好?
“没关系,你进去一点,让我替这里设下结界。”
十方篱淡淡地噙着笑,待宫内软轿离开,她便口中念念有辞,纤白的玉手猛地拍向黄土地上,以她为中心点,四道凌厉的淡紫色光痕破地而去,朝四个方位袭去,直冲上整个一条宅邸的天空;而后,她又再次下了一次咒语,朝另一个方位再次拍击土面,激起暗紫色的黯黑光痕,封住整个八卦方位才停手。
“篱殿,你怎会设下这种结界?”少纳言不解地睨着她。
她以往是常见篱殿封下结界,可是从不曾见篱殿封了两层以上的结界,难不成这儿的怨念会比伊势强吗?
“为了探试那个人。”她喃喃自语着,水灵灵的眸子看向遥远的另一端。
那个人很古怪,不,或许该说那个魔很特别。凡是她设下的结界,不管是怨念多深,不管是道行多深的魔,都无法像他那般轻松的进入她的结界之中,甚至他连破坏结界都嫌多余似的,他可以挺身进入结界,毫无伤痕,连一点的不适都没有;而她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常,他到底是什么魔?甚至,当她在殿上派出式神时,他连睨一眼都没有,便随意将式神给捏碎。
她以往不曾遇过如此棘手的魔物,若是要她收了他,或许……是有点困难;不过,既然他会来找她,那么她干脆先设下结界,让她知道他的能耐有多大,让她先掂掂他的斤两,再另作打算。
“那个人是谁?”少纳言不解地问。
“是一个我看不透的人。”她意味深长地喃道。
她看不透他的过去,看不穿他的本质,探入更深远一点的境地里,她只瞧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令她畏惧的暗冥,像是会将她拉入幽冥的地狱去似的。
“看不透?”
“我们进去吧!”十方篱笑了笑,牵着她直往殿里走去,里头已有一干神色慌乱的女房接待着。可才走了两步,她却又突地想到一件事,便对少纳言说:“你先进去里头吧,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少纳言一听,没多说什么,乖巧地进到殿里。她是篱殿惟一的女房,她可要好好的教导那群不曾见过阴阳师的女房,要她们别用那种眼神放肆地睨着篱殿。
待少纳言一走远,十方篱随即自怀中取出四张纸,将玉指凑到唇边猛地一噬,流下涓涓血滴,点点滴落在四张奇形怪状的纸上,随即又对着四方纸下咒语,然后将四方纸往上一抛,便化为四方守护神,东方持国天、西方广目天、南方增长天、北方多闻天。
待四方守护神皆为她驻守一方时,十方篱这才虚弱地倒退两步,不自觉地吐出两口血。
看来召唤四方守护神,对她而言是太累了一点,但是若不召唤四方守护神的话,她怕仍是挡不了那个人;不过,或许是她的血太过于污黑,遂每当她召唤属于正气的四方守护神时,总是令她痛不欲生。
她愣愣地睨着地上的黑色血液,不禁暗嘲自己……是啊,一直想要把自己当成人类,可在此时,她清楚意识到自己仍是个魔;也就是因为她是个魔,遂要召唤出四方守护神,对她而言实是……
无所谓了,反正对方既是魔,无论有无陛下的命令,她仍是要收服他的,即使她是个魔,她也要收了所有的魔,或许……这就是她为何以这种形态来到这个世界上。
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若不好好利用自个儿的魔力,岂不是浪费了?
夜凉如水,秋意袭人。
踏着虚空的步伐行走在夜空之中,源拓朝站立在一条宅邸的门外,望着宅邸上方与里里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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