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去哪里?”
他看了她一眼,“有很重要的事要办。”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
绿腰顿了顿,小声地再问:“能带我一起去吗?”
“不能。”他很干脆地断然拒绝。
她垂下头,抿紧嘴角。被拒绝得这么彻底,心有点疼。
玄澈看著她,又猜透了她的心,“别想暗地跟踪我,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绿腰不说话。
“不开心?”
他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对,她发现他的目光冰凉了许多。
“凤玄澈,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终于说出口了!她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眼睛。在她说出口的刹那,她清楚地看到那里流动过一丝温柔的动容,但是这丝温柔消失得太快,他的手指也在此时离开了她的脸。
“妖与道之间只有生与死的关系。我不杀你,你就应该感到很庆幸了,不应该有更多的奢望。”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冷,好像沉在冰河里,毫无温度。
但她不死心,追问下去,“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窗外,“如果不想让我赶你下车,就老老实实地坐著,别再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
“再愚蠢的问题也是有答案的,你的答案是什么?”绿腰不怕死地靠过去,一只手攀住他的颈子,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脸上。
玄澈终于忍不住,怒而抓住她的手,低喝道:“别闹了!”
“我还没开始闹呢。”她诡谲地一笑,猛然抬起上身吻住他的唇——
他的唇温热而柔软,绝没有他的眼睛那样冷。她好喜欢吻他的感觉,流连其上不愿离开,又是亲又是咬,还勾动小舌尖去挑逗他的牙齿。
玄澈猛然推开她,眼中全是震惊的慌乱,慌乱中他甚至口不择言地说:“你放肆!”
“这就叫放肆啊?”她舔了舔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更放肆的事,我还没做呢。”
他眉峰堆聚,扬起手掌,“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吗?”
“因为亲了你就要被杀?我不信你是这么不讲理的人。”绿腰巧笑嫣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玄澈气过了又实在拿她没办法。他当然不会杀她,但是再由得她这么闹下去,他再好的涵养也快受不了了。
“你出来和家人说过了吗?不怕她们再找你?”他尽量转移话题。
“怕啊,姥姥把我关进地牢,不许我来见你。所以,如果姥姥要找我麻烦,你要护著我啊。”她嘻皮笑脸地又将话题拉回来。
他对她这种笑脸实在无奈,既不能大怒,又不能纵容。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不应该招惹这条小蛇妖,导致今天后患无穷。
忽然他耸起眉心,右手拇指与中指相扣。
“怎么了?”绿腰见他神色大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九灵的寿宴你还没去吧。”他说,“时辰不早了,我看你还是尽快赶去,九灵的厉害你应该比我清楚。”
“这么关心我?怕我被罚?”她一厢情愿地理解他的话中意思,但是他提醒得也的确及时。
她害红樱不能出席,如果不代红樱去,自己也不去,那就真的可能要出事了。
“我先走,不过你能不能不急著离开?好歹等我回来再见你一面。行吗?”她掀开车帘,依依不舍地说道。
玄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绿腰大喜,伸出小拇指,“说定了,不许变卦哦!”
俊颜微动,他也伸出手,与她的小指搭在一起。
“一定要等我回来啊!”她反覆叮嘱,跳下马车。
他凝视著她离开,然后沉声吩咐外面,“你将马车驾回王府,若有人问起我的去向,只说我离开皇城就可以了。”
“是,王爷。”
生平第一次他要失言了,只因为,承诺的对象是她,那个让他牵动心弦,又好气又好笑,又为之担忧挂怀的小蛇妖。
他不能让彼此陷得太深,若此时分别不再相见,或许就不会品尝到皇兄与妩媚那样深刻的痛了。
他的人生,不允许动情。他,给不起任何人承诺。
承命于天,身系凤国。
这八个字如咒语一般束缚住他的前世今生,无法挣脱。
第十五章
妖界的至尊九灵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冷冷地看著下面向他晋献贺礼的一干大小妖精,从头到尾没有半点神情变化。
“大人,这是东山山鬼一族晋献的万年人参;这是西海灵犀晋献的万年石乳;这是蝴蝶仙谷晋献的琼浆玉液;这是……”
“今年比去年更无趣。”薄薄的唇终于翕动了一下,有如魔音穿透。
下面乱烘烘的场面骤然安静下来,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到。
九灵的双眉悠然拧起一条细纹,“我有说过停下吗?”
场面立刻又恢复热闹,唱礼单的小妖拉著长长的声音继续报告,“凤国蛇族晋献贺礼,有万年灵芝五株,万年珊瑚十根,千年夜明珠一颗……”
“等一下。”九灵又再度开口,“把那颗夜明珠拿过来。”
立刻有人将那颗大大的夜明珠呈到他眼前。细长的手指拈起那颗夜明珠,如深渊一样幽冷无底的青眸微微眯起。
“听了一晚上的万年古董,只有这颗夜明珠还有几分新鲜气。”他问道:“这颗珠子是谁带来的?”
蛇姥姥急忙推出身后的“红樱”,“回大人的话,是敝族小蛇红樱晋献的,希望大人笑纳。”
九灵的脾气向来是喜怒无常,虽然他嘴上说的话像是夸赞,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一转眼就会翻脸,于是底下一干妖精都屏气凝神,竖著耳朵听后面的话。
红樱自然不是真的红樱,而是绿腰假扮的。本来为了不惊动姥姥,她想悄悄扮一会儿红樱,回去再交换身分就算了,万万没想到会被九灵单独提出来问话,吓得她腿都软了,却又不能不出来,只有硬著头皮跪到台下。
“参见大人,祝大人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
九灵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你这个小妖还挺会说话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樱。”
青瞳刺出一道寒光,“你说你叫什么?”
绿腰的心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子伏得更低,“我叫绿腰。”说完她变回原身。
九灵哼了一声,“在我面前居然还敢耍花样。看在你刚才那句贺词还算中听的份上,我饶你一命。”
“谢大人饶命。”她的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的姥姥已经吓得半条命都没有了,估计今天就算她能活命回家,也会被姥姥打个半死。
“听说,你和凤国相府的那株五百年睡莲私交甚好?”
九灵慢条斯理的询问让绿腰又是一惊,呐呐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冷冷的魔音从她的头顶罩下,“以前她没有修炼人身也就罢了,为何今日还不到场?是藐视本王吗?”
“大人错怪她了。她向来不懂人情世故,也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是我的错,身为朋友忘记提醒她给大人贺寿,还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
九灵漠然听她解释完,才又问:“我还听说她与凤国的新皇凤玄枫过从甚密,如果是真的,你告诉她,妖界有妖界的规矩,任何妖精要做违背妖界规矩的事情,必须先问过我。如果擅自任意而为,她要掂量掂量能否承受我的惩罚。”
“是,是,我一定转告她。妩媚是很聪明的,肯定不会违背大人的意旨。”绿腰频频叩头,全身冰凉,手心出汗。
终于捱到九灵将视线转向别人,她才能悄悄离开。
刚一退出寿宴,不等姥姥骂她,她就飞也似地跑向凤国皇城,跑向凤玄澈的府邸。她要立刻见到他,和他商量后面的对策。
看今日九灵的口气,定然不会同意妩媚擅自脱离妖籍与凤玄枫成亲,以九灵的手段,如果要惩罚谁也反抗不了,只有死路一条。
而妩媚对凤玄枫的心是至死不变,这种情况下,谁有办法解开死结?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凤玄澈了。
但是,楚王府中空空如也,找不到凤玄澈的踪影。他去哪里了?他不是答应过她,要再见她一面的吗?他不会独自离开才对啊。
她掐指念咒,在天地间搜寻他的所在。但他就像平空消失一般,没有丝毫的气息。
他存心躲避她?她呆住。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绝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以前每每她遇到危险,都是他在身边帮她脱困解难,这一次他也一定会出现的。
缘腰急得茫然无措,眼泪都快盈出眼眶。无意间,她看到玄澈心爱的那只黑猫伏在墙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她急忙奔了过去。
抱起那只黑猫,她急急地问:“凤玄澈去哪里了?你的主人去哪里了?你知道的,对不对?快告诉我,我有很急的事情要找他商量!”
黑猫的爪子在她的袖口抓了抓,跳下她的双臂,独自进入玄澈的书房。
又是这里?黑猫到底要告诉她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把她引向书房?这里藏著怎样的秘密?
绿腰跟随黑猫再次走进忘斋,黑猫如上次一样站在画轴的下面。
“那幅画里有秘密?”她问。
黑猫“喵喵”叫了两声,好像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她将画取下,放在桌上,伴著月光仔细审视画的内容。今夜是月圆之夜,月华分外明朗,画纸那名舞剑的女子在月光的映衬下,好似重新活了过来,随风翩翩起舞一般。
绿腰擦了擦眼睛。是她眼花了吗?那女子的宝剑怎么好像和白天看到的不大一样?
月华照在画上女子手持的剑身上,原本浅浅的剑身颜色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如星光璀璨,夺人眼目。
倏然,那道光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一行小字,幽幽浮动——
今生骨肉分离,相见无期,唯有自画母像,留交澈儿以慰想念。
母依离泣泪书
绿腰张大嘴巴,惊得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这幅画画的是凤玄澈的母亲?依离是他母亲的名字?他和凤玄枫不是同母所生吗?他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留给他这样一幅画、这样一行字?
凤玄澈,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此时玄澈与绿腰的距离并不遥远。
他本来准备离开皇城,但是半途又折了回来。他没有通知玄枫,只是悄悄见了妩媚一面。
见他来到,她有点吃惊,“你不是说你要走?”
“嗯,回来嘱托你一件事。”他摊开手,手上是一个木雕的配饰。“把这个转交给绿腰。”
“为什么你不亲自给她?”妩媚伸手接过,仔细打量这个木雕。看得出这必然是他的贴身之物!她心思聪颖,立刻猜出他的心意,“你是想让她……”
“让她断了见我的心。”他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也不要告诉她说,这个东西是我给的,就说是你偶然得来,有防身护体的功效,佩戴之后绝不可以离身。”
“你这样关心她,却不想让她知道。”妩媚望著他,“你以为她会猜不出这东西的来源?让一个人死心,怎么可能随意说说就做得到的?”
“她不是人,是妖。”玄澈淡淡地说。“她与你不一样。五百年你只在池塘中看著日出日落,而她的眼看过太多的情仇爱恨,让她动心爱一个人很容易,让她忘记一个人也很容易。”
“你说这样的话是存心瞧不起她,还是真的不了解她?”妩媚有些不悦,“绿腰对你一往情深,就算她察觉不到,你也察觉不到,我在旁边看了几个月,能看不出来吗?”
她盯著他的眸子,续道:“即使是你,要忘掉她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若心中没有她,当初为何要执意留下她为你护法?难道没有她,你就真的不能为我运功了吗?”
“我只是不想看她成天惹祸罢了,并无他意。”
玄澈的解释反而招来妩媚的嘲笑,“你若心中没有她,为何要担心她去惹祸?她惹了再大的祸又与你有什么关系?看一个妖精自取灭亡,不是你们诛妖道士最乐见的事吗?”
他沉默下来,许久,才绽露出一个无声的苦笑,“是不是妖精的心都如你这样玲珑剔透?”
“旁观者清。我日日在匣子里听你们说话,看你们彼此相对的眼神,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她吐了口长气,“当初我对玄枫的心,也是绿腰一眼看透。为情所动的时候,是你无论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了的。”
她忍不住地再问:“为何你要躲著她?你能帮我和玄枫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帮你自己?”
“我与三哥不一样。”玄澈的黑眸中隐隐透著忧伤的灰色,“我今生今世都无权动情,更何况,人妖殊途。我大胆帮你和三哥,这件事已经违背天地常理,你们的路未必就此一帆风顺,还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不过……”
妩媚还想劝他,他却截断她的话,“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今天来的事情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三哥。”
“也包括绿腰?”
“我说了,是‘任何人’。”
缓步行走在皇城的街道上,玄澈一袭青袍惹来众多青睐的目光。
自幼便是如此,即使他的容貌远没有玄城那样妖娆惊人,即使他的气质远没有玄枫那样陶醉人心,但是他依然超群拔俗,在宫内女眷的眼中,他是最乖巧安详的皇子,在世人眼中,他天生的神力更为他赢得无数的敬仰和尊祟。
十四岁起,就有不少名门闺秀对他表达好感,再大一点时,甚至有不少大臣希望与他结亲。然而他从懂事起就深深知道,他不能成亲。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他是为凤国而生,为天下苍生的安危而生,并不是为自己,为了一段感情而生。
千年前那场神与妖的大战,在他脑海里随著岁月的流转而一天天清晰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劫难就在眼前。他没有任何关于逃避和选择的余地,只有面对。
面对死亡时,他不希望自己再为什么人多分一份心去牵挂,更不希望有人这样牵挂著他。
绿腰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第一次相遇,没有杀她,或许当时就已结下了孽缘。
当她一次次巧笑嫣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当她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下毒刃,当她虚弱地蜷缩在他的怀中时,他的心还能如铁石一样,无动于衷吗?
但,动情对他而言,是致命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罪。他必须悬崖勒马,盼她也能。
突然,有人闪身从他眼前掠过,那样快的速度,却彷佛又刻意放慢了一瞬身形,为了让他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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